五月末的加州海岸飄著霧靄，艾利克斯蹲在沖浪社的木工房里，用榫卯結(jié)構(gòu)拼接兩塊舊沖浪板。板面上交錯的木紋像極了《水經(jīng)注》里的河道圖，他特意在接縫處嵌了片從上海寄來的梧桐木，邊緣用金粉描了玉蘭教他的“匚”形篆刻——那是“匣”字的偏旁，暗合他們藏在鏡湖中學的時光膠囊。手機在木屑堆里震動，彈出玉蘭的消息：“復旦圖書館發(fā)現(xiàn)1920年代圣莫妮卡華僑學校的中文課本，扉頁題著‘觀瀾’二字，筆鋒像極了你的沙灘書法。”
跨文化沖浪社的“浪潮課堂”在陣亡將士紀念日迎來特別活動，艾利克斯把教室搬到了蓋蒂中心的花園。他讓學生們在陶罐上用海沙混合丙烯顏料繪制漢字，自己則對著巴洛克風格的噴泉水池寫“瀾”字——水流撞擊池壁的弧度，恰好是他練習了三個月的“豎彎鉤”。當瑪雅舉著畫有甲骨文“舟”的陶罐跑過來時，艾利克斯手機里的視頻通話剛好接通，玉蘭正戴著白手套翻動那本華僑課本，泛黃的紙頁間飄落的，竟是片夾了百年的星砂。
“周明宇用算法把我們的聊天記錄生成了書法字庫?！庇裉m轉(zhuǎn)動鏡頭，讓艾利克斯看電腦屏幕上跳動的“潮”字，筆畫間嵌著沖浪板軌跡和古籍修復時的經(jīng)緯線，“他說這是‘跨時空的牽絲映帶’，陳樂天非要在每個字尾加個星黛露的小尾巴?！币曨l里傳來貓叫，復旦古籍室的橘貓正趴在艾利克斯寄來的沖浪板鑰匙扣上打盹，玉蘭花形的掛墜在陽光里晃出細碎的光斑。
端午前夜，艾利克斯在宿舍煮粽子，粽葉的清香混著沖浪板蠟的氣息，竟讓他想起鏡湖中學門口阿婆賣的桂花糖藕。視頻時，玉蘭正在古籍修復室給《楚辭·九歌》殘頁做去污處理，案頭擺著他寄來的加州臍橙，果皮被雕成了龍舟的模樣：“張教授說，宋代泉州商船就用橙子當壓艙物，說不定我們現(xiàn)在修復的殘頁，當年也漂過太平洋?！彼鋈慌e起片染著墨色的碎瓷片，“在倉庫角落發(fā)現(xiàn)的，像是明代沉船里的龍泉瓷，釉色和你沖浪板上的‘海’字墨色一模一樣。”
六月的洛杉磯電影節(jié)，艾利克斯帶著沖浪社的紀錄片《浪墨》參展。當銀幕上出現(xiàn)他在暴雨中用沖浪板寫“勇”字的鏡頭——海浪沖刷著沙灘上的筆畫，卻讓墨色在沙粒間形成獨特的滲染效果——觀眾席里突然站起個白發(fā)老人，顫抖著舉起張泛黃的照片：1947年的舊金山，他的祖父踩著沖浪板，板頭刻著未完成的“勇”字。艾利克斯盯著照片里的板尾，發(fā)現(xiàn)和自己修復的舊板竟有相同的榫卯標記，像極了時光打的繩結(jié)。
玉蘭在復旦的“海上絲綢之路文獻展”籌備進入白熱化，她將那片龍泉瓷殘片與艾利克斯拓印的《水經(jīng)注》殘文并列，旁邊配文：“六百年前的海浪，六百年后的墨痕，都是文明在潮間帶的落款?！遍_展當天，她收到加州寄來的特殊快遞——艾利克斯用3D打印技術(shù)，將沖浪板的破損處還原成龍泉瓷的冰裂紋，板頭嵌著那片碎瓷，旁邊刻著極小的“瀾”字甲骨文?！爸苊饔钫f，這是‘用現(xiàn)代技術(shù)給歷史補浪’。”視頻里，艾利克斯的手在板面上撫過，“就像你修復古籍時，讓斷裂的筆畫在時光里重新相遇?！?/p>
期末考后的第一個周末，艾利克斯帶著沖浪社去大蘇爾露營。星空下，他教大家用熒光墨在沖浪板上寫《赤壁賦》，海浪拍打礁石的節(jié)奏化作筆鋒的頓挫。當念到“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時，手機突然收到玉蘭的消息，附帶的照片讓他愣住——復旦的老圖書館頂樓，玉蘭舉著修復好的華僑課本，背后的爬山虎在晚風中擺動，葉影在墻面投下的圖案，竟和他此刻寫在板上的“滄”字如出一轍。
七月的加州開始蒸騰，艾利克斯在宿舍陽臺給廣玉蘭樹苗搭遮陽棚時，發(fā)現(xiàn)花盆里多了株從上海帶來的薄荷——不知是玉蘭何時夾在土壤里的。他忽然想起文化周那晚，玉蘭裙擺的銀線海浪掃過沙灘，留下的痕跡竟與薄荷的脈絡相似。視頻時，玉蘭正在整理鏡湖中學的校友錄，翻到他們初三那年的留言頁，陳樂天用熒光筆寫的“跨國戀必成潮”旁邊，不知何時多了行小字：“當薄荷遇見海鹽，就成了夏天的味道?！?/p>
“陳樂天說要給我們的故事寫劇本?！庇裉m晃著手機，屏幕上是群聊里刷屏的大綱，“第一幕叫《星砂與梧桐絮的對仗》，第二幕是《榫卯與漿糊的和弦》?！卑怂剐Τ雎?，望著遠處貨輪拖出的光帶，突然覺得那些軌跡就像他們之間未寫完的省略號，每個浪頭打來，都是下一句的起筆。而手中的沖浪板，此刻正沾著新磨的墨汁，等著在黎明的潮間帶，寫下屬于他們的、永不褪色的“續(xù)”字。
夜風掀起晾在繩上的衛(wèi)衣，加州大學的?；张裕扮R湖中學”的舊?；昭a丁在月光下泛著微光。艾利克斯摸著臂環(huán)上的篆體，忽然明白，所謂跨半球的日常，從來都是文化根系在不同土壤里的呼吸——就像此刻，他在太平洋西岸寫下“念”，玉蘭在東岸描出“思”，兩個字的豎心旁，正被同一輪明月，連成橫跨晝夜的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