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雨安提著魚簍，推開自家那扇略顯破舊的木門。
一股淡淡的魚腥味混雜著柴火的氣息撲面而來。
屋子不大，陳設(shè)簡單，卻被妹妹陳雨欣收拾得干干凈凈。
灶膛里的火燒得正旺，小小的身影正蹲在灶前，往里面添著柴火。
鍋里“咕嘟咕嘟”地響著，白色的水汽氤氳升騰，帶著一股濃郁的魚湯鮮味。
是妹妹在燉昨天剩下的魚骨頭湯。
“哥，你回來了！”
聽到開門聲，陳雨欣立刻站起身，臉上帶著欣喜的笑容，快步迎了上來。
她接過陳雨安手里的魚簍，探頭看了看。
“哇，今天的魚好大！”
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
陳雨安揉了揉她的頭發(fā)，聲音溫和：
“嗯，今天運氣不錯?！?/p>
“留了幾條肥的鯽魚，晚上給你燉湯喝，好好補補?！?/p>
陳雨欣用力點點頭，臉上的笑容更甜了。
“哥，你先歇著，我去把魚收拾了?！?/p>
她熟練地提起魚簍，走向屋角的水缸。
陳雨安看著妹妹忙碌的背影，心里暖暖的。
這就是他的家。
是他要用盡全力守護的地方。
他脫下有些濕的外套，掛在墻上的釘子上，走到桌邊坐下。
今天和李衛(wèi)國的交易很順利，后續(xù)的收入有了保障。
妹妹上學的事情，也拜托了閻埠貴。
雖然知道那老家伙不見兔子不撒鷹，但只要能辦事，給點好處也無妨。
日子，正在一點點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
他剛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準備喝口水。
“咚咚咚！”
院門被人敲響了。
聲音不急不緩，很有節(jié)奏。
陳雨安眉頭微挑。
這個時間點……
他放下缸子，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果然是閻埠貴。
三大爺臉上掛著他那標志性的，略帶算計的笑容，手里還捧著幾本用草繩捆著的舊書。
“雨安吶，在家呢？”
“看看，你要的東西，三大爺給你找來了！”
閻埠貴一邊說著，一邊把手里的書往前遞了遞。
他的目光，卻不著痕跡地往屋里瞟，鼻子還輕輕翕動了兩下，顯然是聞到了屋里的魚湯味。
陳雨安側(cè)身讓他進來。
“三大爺，辛苦您了，快請進?！?/p>
閻埠貴也不客氣，邁步走進屋里。
他的眼神在灶臺上的瓦罐掃過，笑容更深了幾分。
“哎，不辛苦，不辛苦?！?/p>
“鄰里鄰居的，互相幫忙嘛！”
“你妹妹要看書，這是好事，支持，必須支持！”
他把書放在桌子上，拍了拍上面的灰塵。
“這幾本，是我從幾個老同事那兒淘換來的?！?/p>
“有小學的語文、算術(shù)，還有幾本帶插圖的故事書。”
“雖然舊了點，但不缺頁，內(nèi)容也適合女孩子看。”
陳雨欣聽到動靜，也從水缸邊走了過來，好奇地看著桌上的書。
那是……書？
她長這么大，除了偶爾看到的報紙，還沒正經(jīng)摸過書本。
陳雨安拿起書翻了翻。
紙張泛黃，邊角有些卷曲，但字跡清晰，確實保存得還不錯。
“麻煩三大爺費心了?！?/p>
他放下書，轉(zhuǎn)身走向灶臺。
陳雨欣燉的魚湯已經(jīng)差不多了，奶白色的湯汁散發(fā)著誘人的香味。
他拿起一個干凈的大碗，連湯帶肉，盛了滿滿一碗，又從旁邊的盤子里夾了幾塊剛燉好的，肉質(zhì)最肥美的魚肚子，堆在碗里。
然后，他端著碗，走回到閻埠貴面前。
“三大爺，天不早了，您肯定也餓了?！?/p>
“家里剛燉了魚，您嘗嘗？”
閻埠貴眼睛都直了。
這滿滿一大碗魚！
而且還是肉最多的魚肚子！
這小子，上道！
他心里樂開了花，嘴上卻還在推辭：
“哎喲，雨安，這怎么好意思？”
“我就是順路送個書，不用這么客氣……”
話雖如此，他的手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地接過了碗。
“這……這太多了……”
陳雨安神色不變：
“您幫了我們大忙，應(yīng)該的?！?/p>
“快趁熱吃吧?！?/p>
閻埠貴不再假客氣，找了個凳子坐下，拿起筷子就吃了起來。
“嗯……香！真香！”
“雨安你這燉魚的手藝，絕了！”
他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地夸贊著。
陳雨安只是笑了笑，沒接話。
他看著閻埠貴狼吞虎咽的樣子，心里明鏡似的。
這位三大爺，無利不起早。
給點魚，讓他嘗到甜頭，后面辦事才會更盡心。
幾條魚而已，換取妹妹上學的機會，值。
這世道，人情往來，利益交換，再正常不過。
他看向妹妹。
陳雨欣正站在桌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輕輕撫摸著那幾本舊書的封面，眼神里充滿了渴望和新奇。
看到妹妹這個樣子，陳雨安心里更加堅定了讓她上學的念頭。
閻埠貴風卷殘云般吃完了碗里的魚，連湯都喝得干干凈凈，還意猶未盡地咂了咂嘴。
他放下碗筷，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站起身。
“行了，雨安，書送到了，魚也吃了，我該回去了?！?/p>
“你妹妹上學的事，你也別太著急，我這邊一有消息，立馬告訴你！”
臨走前，他又拍著胸脯保證了一句。
陳雨安點點頭：“好，辛苦三大爺了。”
他把閻埠貴送到門口。
看著三大爺心滿意足離去的背影，陳雨安關(guān)上門，轉(zhuǎn)身回到屋里。
桌子上，那幾本舊書靜靜地躺在那里。
陳雨安走過去，拿起一本小學算術(shù)。
他隨意地翻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些基礎(chǔ)的加減乘除，還有一些簡單的應(yīng)用題。
跟他前世所學的知識體系，大同小異。
他又翻開語文課本。
熟悉的方塊字，但已經(jīng)是簡體。
里面的一些課文，帶著這個時代特有的印記，講述著英雄模范，歌頌著勞動光榮。
和他記憶中的課本內(nèi)容，有所出入，但語言文字的基礎(chǔ)，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
再拿起那幾本故事書。
《小英雄雨來》、《雞毛信》……
這些故事，他小時候也聽過，看過連環(huán)畫。
粗略地翻看了一遍，陳雨安松了口氣。
還好。
雖然時代背景不同，一些具體的知識點和社會常識需要重新適應(yīng)，但基礎(chǔ)學科的底層邏輯，和他前世所學的，并沒有根本性的沖突。
以他985畢業(yè)，還留過學的底子，輔導妹妹初中之前的課程，綽綽有余。
甚至，他可以教得更深，更廣。
“哥……”
一個怯怯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陳雨欣不知道什么時候湊了過來，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他手里的書，小臉上寫滿了好奇。
“這些……真的是給我的嗎？”
陳雨安放下書，看向妹妹，眼神溫柔。
“當然?！?/p>
“以后，哥教你認字，教你算術(shù)?！?/p>
他拿起一本故事書，遞給她。
“先看看這個，喜歡嗎？”
陳雨欣小心翼翼地接過書，像是捧著什么珍寶。
她用手指輕輕撫摸著封面上的彩色圖畫，眼睛里閃爍著從未有過的光芒。
那是一種對未知世界的好奇，對知識的純粹渴望。
陳雨安看著她，心中一動，柔聲問道：
“小欣，想不想……去學校？”
“像其他孩子一樣，背著書包，坐在教室里，聽老師講課？”
陳雨欣猛地抬起頭，眼睛瞬間亮得驚人。
去學校？
這個念頭，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她灰暗的童年！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要歡呼，想要點頭。
但那光芒，只持續(xù)了短短一瞬，就迅速黯淡下去。
她眼中的亮光，如同被風吹滅的燭火，一點點熄滅，重新被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憂慮和懂事所取代。
她低下頭，長長的睫毛掩蓋住眼底的情緒，聲音低低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壓抑：
“哥，我不想去?！?/p>
“上學要花好多錢呢?！?/p>
“家里的錢要留著買糧食，買煤?！?/p>
“我在家挺好的，可以做針線活，能掙錢貼補家用?！?/p>
“我不去學校，真的?！?/p>
她抬起頭，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想讓哥哥放心。
但那笑容，卻比哭還讓人心疼。
陳雨安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知道，妹妹在撒謊。
她不是不想去，她是……不敢想。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
十三歲的年紀，本該是無憂無慮在學堂里讀書的時候，她卻已經(jīng)過早地體會到了生活的艱辛，學會了懂事，學會了壓抑自己的渴望。
陳雨安伸出手，將妹妹一把拉進懷里，緊緊抱住。
小姑娘的身體很瘦弱，抱著甚至有些硌手。
他能感受到懷里妹妹身體輕微的顫抖。
“傻丫頭……”
陳雨安的聲音有些沙啞。
他沒有戳破妹妹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