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漫過窗臺上的文竹,在素秋的翡翠鐲子上投下一泓幽綠的光。
她蜷在雕花床上,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玉面,仿佛這樣就能撫平心頭那根刺——
學(xué)生那句天真的追問,此刻卻像一根生銹的針,隨著每一次翻身,往記憶深處扎得更深。
玉鐲是顧淮安送她的定情信物。
鐲內(nèi)壁刻著極小的字:「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窗?011.4.8」他總說,他們的緣分就像南朝的詩,看似淡遠(yuǎn),卻刻骨銘心。
指尖上的玉鐲突然變得滾燙。素秋閉上眼,梔子花香氣仿佛穿透時光撲面而來——
初夏。
那時的顧淮安是大學(xué)最年輕的助教,一襲白襯衫總是熨得筆挺,金絲眼鏡后的目光溫和而專注。
而素秋正在準(zhǔn)備畢業(yè)論文,每天泡在圖書館里,為即將到來的畢業(yè)答辯焦頭爛額。
那是個悶熱的午后,素秋在圖書館古籍室查閱資料時,一本《文心雕龍》從書架高處墜落。她下意識伸手去接,卻被另一只修長的手搶先一步。
"小心。"
男人的聲音清潤如玉,"古籍室的書架年久失修,林同學(xué)下次借書還是叫管理員幫忙比較好。"
素秋抬頭,看見顧淮安站在逆光里,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結(jié)實的小臂。他低頭翻閱手中的書,眉頭微挑:"你在研究南朝文學(xué)?"
"是......"素秋下意識整理被汗水浸濕的鬢發(fā),"我的論文選題是《南朝樂府中的女性形象研究》。"
顧淮安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正好我在帶一個相關(guān)課題。"他從公文包里抽出一張名片,"下周三有個小型學(xué)術(shù)沙龍,如果你感興趣......"
素秋接過名片,指尖觸到他微涼的指節(jié)。名片上淡淡的松木香混著他身上清冽的須后水氣息,在悶熱的古籍室里格外清晰。
那個周三,素秋穿著母親改良的月白旗袍去了沙龍。
顧淮安站在講臺上,白熾燈將他的輪廓鍍上一層柔光。他講到動情處,會不自覺地用鋼筆輕叩講臺,金屬與木質(zhì)碰撞的脆響像極了素秋此刻的心跳。
"林同學(xué)。"散場時,顧淮安叫住她,
"你的論文選題很有意思,要不要來我的課題組?"他遞來一份資料,封面上印著"南朝樂府研究"幾個燙金大字。
"雖然只是助教,但帶個本科生還是夠格的。"
素秋接過資料,看見扉頁上工整的鋼筆字:"給素秋——愿與你共賞南朝煙雨。"
她的耳根突然微微發(fā)燙,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紙頁邊緣。
那天之后,顧淮安開始頻繁出現(xiàn)在她的生活里。
他會在她熬夜寫論文時送來熱騰騰的桂花糖粥,
會陪她去老街的茶館聽評彈,盡管他聽不懂吳儂軟語,卻總是專注地看著她;
發(fā)現(xiàn)她盯著某塊殘損的雕花磚時,隔天就讓這塊磚出現(xiàn)在她工作室的絹布上。
……
素秋記得,那是個飄著細(xì)雨的傍晚。
圖書館的燈光在雨霧中暈開暖黃的光圈,她正逐字修改被導(dǎo)師退回的論文。顧淮安找到她時,白襯衫已被雨水浸透,袖口還沾著古籍修復(fù)室的松煙墨香。
"別改太晚。"他將熱牛奶推到她手邊,順手翻開論文扉頁。素秋看著他鏡片上滑落的雨滴,忽然發(fā)現(xiàn)他批注的筆跡和母親留在古籍上的眉批出奇相似。
三個月后,她第一次去顧家吃飯。
顧父接電話時自然地走向陽臺,玻璃門輕悄合攏。顧母在廚房說"少放鹽",顧父懸在調(diào)味罐上的手就頓了頓。
就這么簡單。
沒有她童年記憶里的摔門聲,只有餐桌上兩副并排放了二十年的筷子托。素秋望著顧淮安低頭盛湯的側(cè)臉,忽然想起他那天在圖書館說的話:"秋秋,等畢業(yè)我們就結(jié)婚吧。"
那天,她看見自己映在他鏡片上的倒影,小小的,卻完整。
后來她總想起這個夜晚。他明明連拿筷子的姿勢都和他父親一樣,怎么就沒學(xué)會那份長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