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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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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雨》

細(xì)雨如絲織暮春,梨花帶淚濕輕塵。

行人路上心如夢,煙柳橋邊思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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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雨細(xì)得像陳年宣紙上洇開的墨,素秋撐著二十八骨的油紙傘轉(zhuǎn)過巷角。傘面繪的墨竹被雨水泡得發(fā)脹,倒顯出幾分風(fēng)雪壓枝的嶙峋。青石板縫隙里的車前草蹭過鞋面,讓她想起小時候總愛蹲在這兒看螞蟻搬家,母親就倚著門框嗔:“秋丫頭仔細(xì)裙角沾了泥?!?/p>

墓碑上的青苔是新長的,嫩生生的綠爬滿“林月白”三個描金小楷。素秋跪坐在蒲團(tuán)上,傘柄斜倚肩頭,露出半張蒼白的臉。

“媽,我離婚了?!?/p>

雨突然下得滂沱,這句話瞬間被澆得模糊。

遠(yuǎn)處傳來新寡婦人的慟哭,素秋下意識挺直腰背——這是母親教的儀態(tài)。傘柄突然傾斜,冰雨澆在后頸的剎那,她想起顧淮安最后一次替她系絲巾,指尖也是這么涼。

三柱線香明明滅滅,煙霧纏著雨絲往上升,像誰在云端嘆息?!袄险?您別擔(dān)心,我會守住?!彼统雠磷硬寥ケ纤?,“就是院里那棵老桂花樹……去年雷雨天劈斷了主枝。”

雨幕深處傳來孩童追逐的嬉鬧,驚飛檐下避雨的灰鴿?!斑@段時間我會在臨川中學(xué)任職?!彼厍锲鹕頃r晃了晃,傘沿掃落碑前殘花:“至于往后……”她低頭看積水里破碎的倒影,“先教完這學(xué)期吧,圖書館還缺人整理縣志?!?/p>

轉(zhuǎn)身時傘面擦過墓碑,驚落一串水珠。走出十步遠(yuǎn),她的步伐悄然停下,似被回憶絆住了腳。她緩緩偏過頭,目光溫柔又眷戀地落在那方墓碑上,聲線極輕地呢喃:“媽媽……我想你了。”雨聲吞沒了尾音,只有新生的青苔在碑文縫隙里默默生長。

這時,一陣風(fēng)裹挾著細(xì)雨拂過,她竟恍惚間聽到母親在她耳畔輕聲呢喃:“秋秋,別怕……媽媽會一直陪著你?!蹦锹曇糨p柔又熟悉,像小時候母親哄她入睡時的低語。她怔怔四下張望,可回應(yīng)她的,只有無邊的雨幕,和墓園里死一般的寂靜。

是啊。她再次無比真切地意識到,這世上,終究只剩她孤零零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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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秋撐著油紙傘轉(zhuǎn)過裁縫鋪的檐角,布兜里的青團(tuán)瓷盤隨著腳步輕輕相撞,發(fā)出細(xì)碎的脆響。雨水順著傘骨滑落,在她靛青旗袍下擺濺開深淺不一的濕痕——像極了她今早擦拭母親墓碑時,那些在石面上緩緩暈開的墨跡。

巷口第三根電線桿的銹斑忽然模糊起來。昨夜夢境的碎片突然翻涌:B超單上冰冷的宋體字、顧淮安搭在蘇瑤腰窩的掌心、還有他無名指上那圈淡淡的戒痕。這些畫面裹挾著縣志檔案室的樟腦味,此刻正隨著太陽穴的抽痛一下下叩擊她的神經(jīng)。

昨夜輾轉(zhuǎn)反側(cè)的眩暈感突然化作實(shí)體,和胃里的隱痛絞成一團(tuán)。

青石板路上的積水映出她搖晃的倒影。素秋下意識去數(shù)那些熟悉的缺角方磚,卻在第七塊磚前猛地趔趄——多年前摔碎在這里的青瓷藥罐,此刻仿佛又在她腳邊綻開鋒利的裂痕。

布兜里的瓷盤狠狠撞上胯骨,她倒抽一口冷氣,身體不受控制地前傾。油紙傘斜斜滑落,雨幕即將撲面而來的剎那——

"小心。"

男人的聲音裹著雨絲擦過耳畔,一只手穩(wěn)穩(wěn)托住她肘彎。素秋聞到袖口飄來的苦艾香混著陳墨氣息,這味道讓她的脊椎突然僵直。

"小巷年久失修,這種天氣更該當(dāng)心。"傘面重新籠罩頭頂時,她看見青石板上并排的兩道影子——他的西裝褲腳已被雨水浸成深黑,卻把傘整個傾向她這邊。

雨幕中,一道挺拔的身影將素秋完全籠罩。

素秋觸電般抽回手臂。傘沿抬起的剎那,她撞進(jìn)一雙噙著笑的眼睛——那瞳仁黑得驚人,像是能把雨水都吸進(jìn)去的深潭。他就那樣隨意地站在暴雨里,任憑雨水浸透他的黑發(fā),順著凌厲的下頜線滑落。

他身上的深灰風(fēng)衣被雨水勾勒出寬肩窄腰的輪廓,解開的領(lǐng)口處,鎖骨上還掛著未干的水珠。最要命的是他看人時的眼神,帶著漫不經(jīng)心的侵略性,像頭在雨中逡巡的獵豹。

"看呆了?"他忽然俯身,帶著雨水的氣息逼近,"多年不見,林老師還是這么..." 尾音消失在雨聲里,卻讓素秋無端想起高中時,他翻墻逃課撞見她時,也是這樣拖著調(diào)子叫她"好學(xué)生"。

雨絲織就的簾幕中,陸沉的身影逐漸清晰。

“陸沉?”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散一場夢。

——十七歲到二十七歲,三千多個日夜,足夠讓記憶褪色,足夠讓少年長成大人??僧?dāng)他抬眼望過來的那一瞬,素秋忽然覺得時間從未流動過。

還是那道眉骨,那道總讓她想起山脊的弧度;還是那雙桃花眼,黑得純粹,看人時總帶著三分懶散七分專注,像是全世界只有這一件事值得他認(rèn)真。

水珠順著他的下頜滑落,滴在鎖骨凹陷處——那里曾有一顆她拿圓珠筆點(diǎn)上去的"痣",如今早已洗掉,卻在她記憶里生了根。

他笑了笑,將傘往她那邊傾斜了一些:“是我,好久不見。”

他的嗓音比從前沉了許多,卻還帶著那種特有的、微微上揚(yáng)的尾音,像十七歲那年翻墻逃課時,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喊她"林大學(xué)霸"。

素秋的指尖無意識地掐進(jìn)掌心。

原來十年光陰,不過是一場深呼吸的距離。

“好久不見…你怎么會在這兒?”

素秋的聲音像浸了霜的月光,清冷里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顫。她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傘柄,邊緣在指腹壓出一道淺淺的痕。

陸沉單手插在西裝褲袋里,另一只手隨意轉(zhuǎn)著車鑰匙:“剛結(jié)束一個并購案,路過這兒?!彼D了頓,目光掃過她發(fā)白的臉色和空蕩蕩的無名指,“老街新開了家茶館,老板是從蘇州請來的評彈名家?!彼浇俏P(yáng),“我記得你最愛聽《白蛇傳》?!?/p>

素秋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傘柄雕花。評彈聲仿佛穿過雨幕飄來,唱的是白素貞飲下雄黃酒那一段。

她忽然想起顧淮安也曾陪她聽過評彈,卻在蘇瑤出現(xiàn)后,再沒踏進(jìn)過茶館。那些曾經(jīng)的美好,如今只剩下回憶的碎片。

她后退半步,"不必了,"她將傘面壓得更低,青竹傘骨在兩人之間劃出透明界限,“我待會還有事?!彼穆曇艉茌p,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jiān)定。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陸沉卻忽然開口:“我聽說你離婚了?!?/p>

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幾分難以捉摸的情緒。素秋的手指緊緊攥住傘柄,指節(jié)發(fā)白。她沒有回頭,只是低聲說道:“是,剛離。”

陸沉的視線再次掃過她空蕩蕩的無名指以及手鐲,發(fā)白的指尖在車鑰匙上叩出三聲規(guī)律的輕響。他的眼神微微深邃,仿佛在思考著什么,但很快又恢復(fù)了平靜。

"秋秋。"

他忽然喚她小名,嗓音沉得像是浸透了這十年的雨水。素秋手指一顫,水珠順著傘骨滑落,在兩人之間的青石板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我聽說林老師的故居要申報(bào)文物保護(hù)。"他向前半步,皮鞋尖幾乎觸到她傘沿滴落的水線,"修繕許可證......"話鋒微妙地一轉(zhuǎn),"最近審批流程卡得緊?!?/p>

素秋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了顫。母親那棟老宅年久失修,她上月剛遞交材料就被打回三次。

她微微蹙眉,沉默片刻,低聲問道:“你什么意思?”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無奈與疲憊。

陸沉微微一笑,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沒什么意思,只是想提醒你,如果需要我的幫助,隨時可以找我?!彼穆曇舻统炼硢?,仿佛帶著一絲磁性。

“好,謝謝你?!彼厍餂]有再說話,只是加快了腳步,消失在雨巷的盡頭。

她的背影在雨幕中顯得格外單薄,卻透著一股倔強(qiáng)與疏離。

陸沉望著素秋遠(yuǎn)去的背影,眼神漸漸變得深邃。

他微微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帶著幾分算計(jì)。那笑容中帶著幾分玩味,仿佛他已經(jīng)看到了某種結(jié)局,而這個結(jié)局,早在多年前就已經(jīng)注定。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既有對過去的執(zhí)念,也有對未來的期待。

…….。

…….。


更新時間:2025-04-14 14:1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