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高照,喜樂聲聲。安南王府的廳堂雖不似京城那般金碧輝煌,卻處處透著古樸莊重。老安南王端坐主位,眉目慈祥,望著眼前這對新人,眼中既有欣慰,又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憂色。
謝毓一身大紅喜服,襯得他面容如玉,只是唇色仍有些蒼白,顯然胎癥未愈。南云傾鳳冠霞帔,紅紗遮面,雖看不清神情,但指尖微微發(fā)緊,泄露了她此刻的緊張。
“一拜天地——”
兩人并肩而跪,俯身行禮。堂下賓客含笑觀望,唯有二嬸捏著帕子,嘴角噙著笑,眼底卻冷冰冰的。她側(cè)身對身旁的二叔低聲道:“為了娶這么個女子,竟花了安南三分之二的財產(chǎn),老爺子真是老糊涂了?!?/p>
二叔謝耀未答,只是盯著謝毓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二拜高堂——”
謝毓與南云傾轉(zhuǎn)向老安南王,深深叩首。老王爺眼眶微紅,抬手虛扶,聲音微?。骸昂煤⒆?,起來吧?!?/p>
“夫妻對拜——”
兩人相對而立,謝毓輕輕握住南云傾的手,低聲道:“別怕。”南云傾指尖微顫,卻終究穩(wěn)穩(wěn)回握。
禮成,賓客紛紛道賀。二嬸卻在這時笑吟吟地走上前,手里端著一杯合衾酒:“毓兒身子弱,這酒啊,可得新婦多擔待些?!彼捓镉性?,指尖一松,酒杯微微傾斜,酒液險些灑出。
南云傾眼疾手快,穩(wěn)穩(wěn)接住,抬眸直視二嬸,唇角含笑:“二嬸放心,我既嫁入謝家,自會照顧好夫君?!?/p>
二嬸笑容一僵,還未開口,老安南王已朗聲笑道:“好!新人既成禮,今日闔府同慶!”
樂聲再起,觥籌交錯間,無人注意到二嬸袖中的手攥得死緊,而堂弟謝安鳴站在角落,目光陰冷地盯著南云傾的背影,低聲道:“紅顏禍水……遲早要你好看?!?/p>
夜色漸深,紅燭搖曳,喜房內(nèi),謝毓輕輕掀開南云傾的蓋頭,四目相對,他低低一笑,執(zhí)起南云傾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輕輕一劃,低笑道:"禮成了,謝夫人。"
謝毓此時心中有著從未有過的開心,從小到大,他都因為胎毒被要求勿大喜大憂,突然間,胸口一陣疼痛,紅燭在他眼底跳動著細碎的光,映得他眉眼如畫,仿佛病氣都被這滿室喜色沖淡了幾分。
南云傾剛要開口,卻察覺他手指微微發(fā)顫。
"我去去就回。"他突然松開她,轉(zhuǎn)身時廣袖帶起一陣微涼的風。
廊下月色如霜,謝毓扶著朱漆廊柱猛地咳出一口血,猩紅濺在婚服暗紋上,轉(zhuǎn)瞬被織金云紋吞沒。他抹去唇邊血跡,低笑著喃喃:"總算...沒在她面前..."
"世子!"遠處傳來侍從驚呼時,他的意識已沉入黑暗,
暗衛(wèi)玄飛,玄一,立刻 上前將世子抬到了書房,南云傾還在疑惑,好好的就看見謝毓暈了,心中著急就跟著暗衛(wèi)來到了書房,卻被攔在了門口不讓進去,神醫(yī)花瑯路過她時看了她一眼,老安南王和謝二叔夫妻兩得到消息都趕過來了,
“云傾,嚇到你了吧” 老安南王出言安慰 “毓兒這是自小帶下來的病癥,有花神醫(yī)在就無礙,”
書房內(nèi),花瑯把脈后神色凝重:“世子氣血逆亂,心脈不穩(wěn),需立即施針!”
天光微亮時,花瑯才從書房踏出,眼下泛著淡淡的青影。南云傾在廊下站了一夜,露水浸透嫁衣下擺,此刻顧不得禮數(shù),提著裙擺便往屋里去。
屋內(nèi)藥香沉沉,謝毓靜靜躺在錦被間,面色比昨夜那對龍燭凝下的淚還要蒼白。南云傾伸手想碰他眉心,卻在半空被花瑯攔住。
"世子脈象已穩(wěn)。"花瑯將一枚青瓷藥瓶塞進她手里,“剩下的就煩請夫人盯著他用藥即可 ”
遠處傳來晨鐘,驚起檐下宿燕。謝毓在此時睫毛微顫,南云傾慌忙俯身,卻見他蒼白的唇微微開合——“傾兒 ”他喚著她的閨名,“讓你擔心,”
看著她還穿著昨夜的新服,便知她一直守著,一夜沒有睡,手撫上她的臉龐,“我沒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
謝毓的身體在藥香與炭火中漸漸好轉(zhuǎn),安南的冬日卻一日冷過一日。
這日清晨,南云傾推開窗,忽見庭中積了薄薄一層雪。安南的雪與朝都不同,細軟如絮,落在青瓦上寂然無聲。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在掌心化作一滴水珠,涼意沁入肌膚。
“看什么這樣出神?”身后傳來謝毓的聲音。他披著狐裘站在她身后,臉色仍有些蒼白,但眼底已有了神采。
南云傾回頭,見他唇邊噙著淡淡的笑,眉眼在雪光映照下愈發(fā)清俊。她心中一軟,道:“安南的雪,倒是比我想的溫柔許多?!?/p>
謝毓低笑一聲,伸手替她攏了攏衣襟:“這才剛開始,再過幾日,雪會下得更大。”他頓了頓,又道,“安南的冬日雖冷,但有一味雪水煮的茶,最是清甜,等雪再厚些,我煮給你喝。”
南云傾剛要應聲,忽聽廊下傳來腳步聲。二嬸帶著謝瓊緩步而來,手里捧著一個錦盒,面上堆著笑:“毓兒身子剛好,可別站在風口?!?/p>
謝瓊跟在母親身后,目光在南云傾身上一掃,又飛快垂下,輕聲道:“兄長,這是母親特意讓人燉的參湯,最是滋補?!?/p>
謝毓神色未變,只淡淡道:“多謝二嬸費心?!?/p>
南云傾接過錦盒,指尖在盒底輕輕一蹭——觸到一絲極淡的粉末。她不動聲色地合上蓋子,笑道:“二嬸有心了,世子剛用了藥,待會兒我再熱給他?!?/p>
二嬸笑容微僵,又寒暄幾句,便帶著謝瓊離開。待她們走遠,南云傾才低聲道:“這湯……”
謝毓眸光微冷:“倒了吧?!?/p>
雪仍在下,庭中漸漸覆上一層素白。南云傾望著二嬸離去的方向,輕聲道:“安南的雪雖溫柔,可雪下的東西,未必干凈?!?/p>
謝毓握住她的手,指尖溫熱:“無妨,有你在,再冷的冬,我也熬得過去。”
遠處,謝瓊回頭望了一眼,見兩人并肩立于雪中,
“世子,夫人,咱們今日吃羊肉涮鍋吧 ”
白梨問 ,來到這里,白梨更專心的為兩位主子研究起吃食來,
白梨端著銅鍋進屋時,帶進一股凜冽的雪氣。紅泥小爐燒得正旺,鍋底奶白的羊湯咕嘟咕嘟冒著泡,薄如蟬翼的羊肉片在滾湯里一涮即熟,蘸上特制的醬料,鮮香撲鼻。
謝毓執(zhí)筷夾了一片,放入南云傾碗中,笑道:"安南的冬,吃這個最暖和。"
南云傾嘗了一口,眉眼舒展:"白梨的手藝越發(fā)好了。"她轉(zhuǎn)頭吩咐,"多備些,給祖父送去。"頓了頓,又添一句,"剩下的,分給暗衛(wèi)們,還有......"她略一遲疑,"給花瑯神醫(yī)也送一份。"
白梨抿嘴一笑:"神醫(yī)怕是又要說'不必'了。"
"他愛要不要,"南云傾輕哼一聲,又夾了片羊肉給謝毓,"反正禮數(shù)到了。"
——
暗衛(wèi)住處
幾個黑影圍著銅鍋大快朵頤,有人含糊道:"世子妃倒是記著咱們......"
花瑯院中
藥童捧著食盒站在門外,小心翼翼:"神醫(yī),世子妃送來的羊肉鍋子......"
門內(nèi)傳來冷淡的聲音:"放著吧。"
片刻后,窗縫里伸出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迅速將食盒拎了進去。
——
謝毓望著窗外簌簌落雪,忽然道:"花先生性子是怪了些,但他......"
"我知道,"南云傾截住他的話,往他碗里又添了塊凍豆腐,"你的性命是他救的,這份恩情我記著。"
銅鍋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兩人面容,檐下冰棱滴落一滴水珠,正落在石階上那枝偷偷探出的朱焰草嫩芽上。
春日的風掠過安南城頭,庭前的積雪早已消融,枝頭抽出嫩綠的新芽。南云傾及笄這日,老安南王親手在庭院東角栽下一株木槿,淡紫色的花苞裹著晨露,在風里輕輕搖曳。
“安南的習俗,女兒家及笄,要種一株木槿?!敝x毓站在廊下,望著祖父彎腰培土的模樣,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木槿朝開暮落,但花期不絕,寓意歲歲長青?!?/p>
南云傾站在他身側(cè),發(fā)間簪了一支素銀步搖,聞言微微偏頭:“世子倒是懂得多?!?/p>
謝毓低笑一聲,目光落在她鬢邊那朵新摘的木槿花上,嗓音溫和:“因為是你及笄,自然要多上心些?!?/p>
他并未告訴她,自己還準備了別的。
及笄禮并不繁瑣,老安南王親自為南云傾綰發(fā),取一支雕花木簪固定,又在她眉心點了一抹朱砂。二嬸站在一旁,嘴角噙著笑,眼底卻冷淡淡的:“世子妃真是好福氣,咱們安南多少年沒這么熱鬧過了。”
南云傾垂眸,唇角微彎:“多謝二嬸?!?/p>
謝毓站在人群之外,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待禮成,賓客散去,他才悄然離開,去了望月樓 。
那里早已備好了他要的東西。
暮色四合時,白梨神神秘秘地拉著南云傾往望月樓走。
“做什么?”南云傾挑眉。
白梨笑而不答,只遞過一條素紗:“世子妃先蒙上眼。”
南云傾狐疑地照做,任由白梨牽著自己往前走。夜風拂過面頰,帶著木槿的淡香,隱約還能聽見遠處仆從們的低笑聲。
“到了?!卑桌嫱O履_步,輕輕解開紗巾。
南云傾睜眼,入目是一片漆黑。
“咔噠——”
極輕的一聲火石相擊,隨即——
“咻——砰!”
萬千煙火驟然騰空,金蕊銀瓣在夜幕中炸開,如星河傾瀉,流光漫天。最盛的那一簇竟凝成了一朵木槿的形狀,久久不散。
南云傾怔住。
檐下風鈴輕響,她這才發(fā)現(xiàn),每只鈴鐺下都懸著一張素箋,墨跡未干,字跡清雋——
「云傾及笄,愿歲歲春至」
「木槿常開」
「與卿同賞」
她伸手觸碰,指尖微顫。
身后傳來腳步聲,謝毓的聲音低低響起:“喜歡嗎?”
南云傾轉(zhuǎn)身,正撞進他含笑的眼里。煙火的光映在他臉上,明明滅滅,襯得他眉目如畫。
她忽然伸手,捉住他的手腕。
謝毓一怔,下意識想藏,卻已被她發(fā)現(xiàn)——他的指尖有一道淺淺的灼痕,顯然是擺弄火引時不小心燙的。
南云傾抬眸,似笑非笑:“世子可知,在朝都,男子若在女子及笄時這般費心,意味著什么?”
謝毓耳尖微熱,還未答話,遠處忽傳來二嬸尖利的嗓音——
“這般鋪張!不過是個及笄禮,值得如此大費周章?”
老安南王的笑聲隨后響起,渾厚溫和:“年輕真好,由他們?nèi)グ??!?/p>
南云傾松開謝毓的手,唇角微彎:“多謝世子的煙火?!?/p>
謝毓低笑:“不及你鬢邊木槿好看?!?/p>
木槿樹影里,謝瓊靜靜站著,指尖掐著一朵半綻的花苞?;ㄖ炯t她的指甲,像極了那日謝毓咳在帕子上的血。
她盯著遠處并肩而立的兩人,眼底陰郁翻涌。
“紅顏禍水……”她輕聲呢喃,隨即轉(zhuǎn)身離去,裙擺掃過地上散落的煙火殘屑,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