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線工程
下了天臺,周知知乘電梯下樓。
門打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臉。
她已經(jīng)完全不會驚訝了。
“你怎么來了?”
“過來討論一下特別篇的錄制安排?!?/p>
噢,對,上午鄒游好像提到過這件事,當時她沒太放在心上,反正對她來說,只要答應(yīng)錄了第一期,后面再錄幾期都一樣。
周知知聽罷揚揚手,意思是拜拜了您。
轉(zhuǎn)身要走,鹿然叫住她:“知知。”
“嗯?”
“你要怎么感謝我?”
我為什么又要感謝你?!
周知知側(cè)過身,一雙手抱在胸前,警惕地瞪著他:“我要感謝你什么?!?/p>
“上午的微博?!?/p>
“噢,你說你公開戀愛的事啊。”關(guān)她屁事。
“我可是為了你——”等等,此話怎講?
鹿然說著朝她走近了幾步,半躬下身,視線剛好與她持平:“撒謊了?!?/p>
撒謊了?
可以的你,居然公然糊弄人民群眾啊。
她就說,這種人怎么會有女朋友,還好她沒有被他的皮相欺騙,眼光是雪亮的。
周知知板起臉:“所以呢?”
“我臉皮厚倒是無所謂……”嗯,你也知道自己臉皮厚,周知知心道。
這么想著,才意識到他距離自己有多近。
走廊的燈光照下來,他高挺的鼻梁被打上了一點高光,像棱角分明的山嶺。
他的視線一直凝滯在自己的臉上,周知知莫名有點心虛。
鹿然微不可察地彎彎嘴角,她這個不知所措還強作淡定的樣子還蠻可愛的。
他不緊不慢地把剛才的話接下去:“但你是女生,如果流言擴散得太厲害,影響到你,我會覺得愧疚的?!?/p>
這么聽來你還很有良心啊!
周知知挑挑眉,用食指把他推開了一點兒,總算能夠順暢呼吸了:“可這不是你應(yīng)該做的嗎?”
“是啊。”
“但你不覺得感動嗎?因此想感激我?”
原本是有一點,但現(xiàn)在完全沒有了。
周知知端詳了他片刻,神色忽凜:“鹿然,我有件很嚴肅的事想問你。這件事,我懷疑好久了……”
“嗯?”她突然正經(jīng)的樣子讓他不由一怔,難道她終于開竅了?
“你是不是……”周知知頓了頓,艱難地開口,語氣認真,“想和我交朋友?”
“……”
周知知仍然專注地看著他。
她想過了,這個人三番五次地找她的茬,一定是被自己獨特的人格魅力和游戲天賦打動了,想和她成為戰(zhàn)友,以后攜手稱霸狼人殺圈。不過他的中二病太嚴重了,這種示好的方式太過迂回,以至于她也是剛剛才琢磨透。
靜默,死一般的靜默。
那一瞬間,他忽然很想沖上去搖醒她,你怕不是個戀愛智障吧?
遭受了暴擊,鹿然看上去有點恍惚,側(cè)過身,揮揮手:“……我先去會議室了。”
身后的周知知還在釋放技能:“我覺得你這個人吧,除了臉皮厚了一點,人還是挺有擔當?shù)模瑢ε笥岩膊诲e,昨天還專門來安慰我,雖然方法很詭異,但我覺得還算是個能結(jié)交的朋友……”
鹿然聽著她誠心誠意的剖白,忽然有一種沖動,回頭要不要在腦門上刻五個字——“老子在追你”?
說不定能給她清奇的腦回路一點修正的空間。
送走鹿然,周知知輕快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無債一身輕,意識到他是想和自己交朋友,她決定大大方方拋棄過往的恩怨,古話說得好,多一個朋友路更好走。
而且平心而論,這些天接觸下來,他這個人蠻好玩的。也是唯一一個和她長期尬聊,也不會覺得尷尬的異性。
除了星河,她終于又交到了新朋友,想想還是有點小開心。
下午的時候,周知知被叫去辦公室開會,討論特別篇的錄制安排。
策劃組的人打開PPT,向所有人介紹:“我們最新的贊助商會提供了他們旗下一家即將開業(yè)的古堡風格的莊園作為場地,我們的嘉賓需要在那里錄制一期《一夜狼人》作為特別預(yù)告篇,提前播放預(yù)熱?!?/p>
“提前播?”
“上頭的意思是不論輿論好壞,現(xiàn)在我們的節(jié)目話題已經(jīng)炒起來了,剛好趁熱打鐵放個預(yù)告篇,讓這個熱度能持續(xù)下去,直到正式播放?!?/p>
“播放平臺那邊的意思呢?”
“他們也覺得這個想法不錯,所以我們要加緊拍攝行程了,爭取年底第一季正式篇能夠上線?!?/p>
原定錄制期一個月,現(xiàn)在臨時增加一期,時間蠻緊張。
《一夜狼人》她雖然聽過,卻沒有真正玩過,看來現(xiàn)在必須抽出時間先好好準備一下了。
散會后,鄒游特地把她叫到了一邊。
“看你今天下午心情不錯,我就放心了。”
周知知一時半會兒沒反應(yīng)過來:“我為什么要不開心?”
鄒游稍稍一愣,促狹的目光掃過她的臉:“本來我以為這些年你光發(fā)育腦子,別的地方被怠慢了,想不到你連腦子也沒發(fā)育好。”
“……”
被這么吐槽,周知知總算轉(zhuǎn)過了彎,原來他是說那條長文的事。
心底柔軟的方寸被觸動,她咧嘴笑:“哎呀,我這么大度的人,怎么會在意那種小事情?!?/p>
鄒游“呵”了一聲。
這算什么態(tài)度?周知知覺得有必要擺明立場:“而且我哪里發(fā)育的不好了?脫鞋一米六八,穿鞋一七零還不止呢……”
鄒游皮笑肉不笑:“怕是有什么忘了說吧?!?/p>
被戳到痛處,周知知磨牙:“你知道嗎?老年人嘴巴太壞是會孤獨終……”
話到嘴邊,她忽然想起中午的那通電話,停了下來。
“怎么不繼續(xù)說了?”
“我心地善良,不忍心欺負老年人?!?/p>
一記彈指落在她額頭:“還得瑟了你!”
“痛!”周知知氣呼呼打掉他的手,揉了揉泛紅的額頭,“你還有沒有人性啊你?”
鄒游的神情漸漸沉靜下來:“知知,做完這檔節(jié)目,你要不要考慮拍點別的?”
“……怎么了?”
“老年人其實沒那么怕寂寞的?!?/p>
“我不要?!?/p>
鄒游眉頭微微擰起,臉上卻還是掛著一點兒笑:“又不是高中生了,還耍脾氣?”
語氣活脫脫是個長輩,周知知最煩他這一點。
她沉默了片刻,抬起臉,執(zhí)拗地看著他:“你也知道我是個大人了,大人的事,大人會自己看著辦的?!?/p>
不開心,不快樂,下班時間一到,周知知跟誰都沒打招呼,直接溜了。
和付曼約了九點見面,時間還早,她進吉野家點了一份單人餐,拿出手機給星河打今天的第三通電話。
還是沒人接。
周知知開始慌了,星河不會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要不要報警?可是萬一烏龍了怎么辦?過去星河也有過外出幾天不聯(lián)系的情況,要不,還是等等看吧。
服務(wù)員過來送她點的牛肉飯,她低頭舀了一口,發(fā)現(xiàn)實在沒什么胃口。
外頭的天光漸漸黯淡下去,車來車往,紅綠燈像黑夜的眼睛,看得她如坐針氈。
周知知勉強吃了一半,起身出門。
走在街上,看了看時間,才晚上八點不到。
干脆先過去等吧。
付曼約她在藝術(shù)區(qū)的一家咖啡店見面。這個時間,來看展和旅客差不多都散了,店里沒什么人,她點了一杯冰拿鐵,坐在靠窗的桌前。
差不多九點的時候,周知知遠遠看見一個灰綠色長袍的瘦高身影從夜色中走來。
人漸漸走近,周知知發(fā)現(xiàn),付曼今天化妝了。雖然底妝很淡,但卻涂著艷紅色的口紅,人群之中最耀眼的這種說法,用在她身上一點都不過分。
但付曼其實并不白皙,這個以白到發(fā)光為大眾審美標準的時代,付曼的皮膚從過去到現(xiàn)在都保持著健康的小麥色,像一塊香滑的巧克力蛋糕……
等周知知回過神,付曼已經(jīng)在她對面坐下了。
她的頭發(fā)真是剪得太短了,毛茸茸的,像小刺猬似的。
周知知抿了抿唇,一時不曉得說什么。
付曼笑了一下:“好久不見?!?/p>
周知知怔住了,忽然有一絲慍怒。
什么好久不見,明明從她研究生畢業(yè)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三年了。
三年里,眼前的這個人就像人間蒸發(fā)似的,從沒有聯(lián)系過她和鄒游一次,現(xiàn)在怎么好意思跟許久不見的老朋友敘舊似的,只跟她說一句“好久不見”。
周知知低著頭,不說話,只顧喝杯中的咖啡。
不加糖的拿鐵泛著輕微苦澀的味道,像她此刻的心情。
耳畔是付曼的淡然的聲音:“知知你還是跟從前一樣,什么心事都寫在臉上,現(xiàn)在是在生我的氣吧。”
在付曼面前,她總是不自覺地表現(xiàn)得像個逞強的孩子:“我沒有?!?/p>
“真沒有?”付曼點的果茶已經(jīng)端上來了,她抿了一口,仍注視著她。
周知知驀地提高了聲調(diào):“我沒有!”
付曼愣了一會兒,旋即笑了:“抱歉……這么久沒有聯(lián)系你,是我的錯?!?/p>
周知知的表情是僵住了,慢慢垂眸:“你應(yīng)該道歉的人……不是我?!?/p>
沒有回答。
良久,付曼才說:“鄒游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
“你自己去問他?!?/p>
“我這次回來是為了別的事,暫時沒有多余的時間耽誤在他身上。”
“那你為什么專程來見我?”
“因為我知道,那天你看見我了?!彼f罷,頓了頓,“……看樣子,你還沒有告訴鄒游我回來的事吧?!?/p>
周知知不吭聲,這種被徹底看透的滋味,真令人不甘心。
許久,她才說:“他盡管嘴上沒說,但我知道,他其實一直在等你?!?/p>
付曼微微挑眉:“等我做什么?”
“……”
眼前這個人,能揣摩清楚自己的全部心思,她卻一點兒也窺不透她真正的想法,周知知覺得挫敗。
見她不說話,付曼又說:“你不是一直以來,都喜歡著他嗎?”
“咳咳!”周知知驚得差點撒手摔掉手中的玻璃杯。
她抬頭,與她對視。
燈光映亮付曼的眼眸,泛著溫柔的幽微光澤:“喜歡他就告訴他啊,別看他一臉聰明相,其實是很遲鈍的?!?/p>
冰咖啡在胃中寂靜翻滾,周知知感覺到一種錐心的疼。
她沒有否認。
沒法否認,也不想承認。
還好她沒再說什么。
安靜地坐了一會兒,喝光杯里的茶飲,付曼抬手,看了看腕表:“我還約了人,今天得先走了。我回來的事……”她微微欠身,站起來,“拜托你不要告訴他,可以答應(yīng)我嗎?”
她的眼神如此誠懇,周知知感覺胃更疼了。
付曼揮手叫來服務(wù)員結(jié)賬,周知知稀里糊涂地看她買完單,這才記起自己要說的話:“我沒法答應(yīng)你?!?/p>
付曼自信一笑:“你會的?!?/p>
周知知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進了門,回臥室翻了半天,總算找到了一板不知道什么時候買的胃藥,倒了杯冷水咽下去。
她癱在床上一動不動。
付曼最后的那個笑容深深地烙印在腦海中,她每回想起一次,就覺得渾身發(fā)燙。
怎么會有這種女人?
她每一寸小心翼翼藏起來的小心思,都會毫無遮掩的曝露在她洞若觀火的眼神中。
從前是這樣,現(xiàn)在也是這樣。
周知知至今還很清楚的記得,她第一次見到付曼時的場景。
那是十八歲的初夏,高考前的最后一個月。
周知知當時就讀于檳島一中的高三(1)班,是個非典型的學霸。
非典型學霸的意思就是,盡管她成績好,但身上卻有著不少壞學生的毛病,貪玩、愛偷懶,以及沉迷各種現(xiàn)在看來充滿古典氣質(zhì)的游戲機。
那天是個星期三,周知知趁著午休的兩小時,賴在鄒游的游戲廳里午睡。
一年前空降這座海濱小城的神秘老板鄒游,則一個人坐在店門口嚼著口香糖發(fā)呆。
在他來之前,這座名為彩虹島的游戲廳已經(jīng)奄奄一息快要垮掉了,是鄒游把這棟兩層高的舊樓漆成了彩色。
鮮艷的外觀吸引了不少附近的學生和游手好閑的年輕人,漸漸的,這家即將撲街的游戲廳居然起死回生了。
下午一點半,周知知睡得迷迷糊糊,似乎聽見門外有人交談的聲音。
她強迫自己撐起眼皮,往門口眺望,發(fā)現(xiàn)外頭除了鄒游,竟然還站著個穿著吊帶長裙的長發(fā)美人。
周知知眼前一亮,瞌睡登時醒了大半。
她略略瞇起眼,能清楚地看見她肩頭裸露在陽光下的蜜色皮膚,還有那雙狹長的,嫵媚的眼睛。陽光下,她的瞳孔似乎游離在黑色與棕色之間,又或者,還有一絲絲橄欖綠……光線太強,她也不能確定。
周知知整了整校服的裙擺,翻身,走出去。
鄒游見她醒了,比了個趕人的手勢,一點兒都不客氣:“還不滾回去上課?”
周知知朝他扮個鬼臉,故作不經(jīng)意地問:“這位是嫂子?”
“關(guān)你屁事?!?/p>
“不說就不說,罵什么人!呸!”周知知悻悻地嘟起嘴,臉上是少女特有的傲嬌神態(tài)。
轉(zhuǎn)身要走,周知知不易察覺地偷看了付曼一眼。
沒想到眼神竟然對上了。
她心頭一慌,趕緊低下頭。
不過一個表情動作,付曼已經(jīng)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指涼涼的,皮膚很滑,周知知一臉驚訝地看著她。
她笑了一下,輕巧地湊到她耳畔,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問她:“你其實,認識我吧?”
……
那是十年前,付曼憑借一個眼神就可以確認,周知知認識她。
而十年后,她依然篤定,自己不會告訴鄒游她回來了的事情。
她似乎并不關(guān)心起因,只確認結(jié)果。
周知知喪氣地想,她大概一輩子都比不過這個女人……聰慧,亦或是才華。
門鈴響了。
周知知愣了一下,這什么牌子電池,怎么這么耐用???
但有一絲絲期待來者是星河,她還是迅速地爬起來去開了門。
門外高出自己一個頭的Lynn朝她揮揮手,開口:“阿姨,我來借調(diào)料的。”
周知知莫名:“什么?”
“有沒有生抽?”
“……醬油?”
“老大說了,是生抽?!?/p>
醬油就醬油,還那么多說法。
“有一瓶,不過是搬來的時候買的,不知道過期沒有,我去給你拿?!?/p>
周知知折回廚房,翻了一會兒,把醬油拿出來遞給Lynn。
Lynn接過醬油,腿卻沒挪地。
“怎么了,還有東西要借的嗎?”
“沒有,不過……”Lynn居然看上去有點不好意思,“阿姨,你的眼睛為什么這么紅?你哭了嗎?”
什么?
周知知下意識摸摸臉,干的:“我沒哭啊?!?/p>
雖然差點就哭了,但醞釀的過程中卻被他的門鈴聲打斷了,這些話就不用跟小屁孩解釋這么多了。
Lynn仍然一臉狐疑地打量她:“真的?”
“小屁孩事怎么這么多!”周知知拉下臉。
“唉,”Lynn裝腔作勢地嘆了口氣,“阿姨,我友情提醒你一下,以后千萬不要隨便在男人面哭。”
“……干嗎?”
“會激起男人的保護欲的?!盠ynn一本正經(jīng)。
周知知臉驀地一黑:“你二十都沒有好不好,怎么就好意思自稱男人了?”
“……”
“阿姨,”Lynn被她嗆住,不忿道,“你這樣不解風情,以后會沒有男人要的。”
話音剛落,Lynn頭頂就吃了一記暴栗:“……未來一年都不想休息了?”
周知知抬眼,噢,鹿然。
鹿然沒顧得上跟她打招呼,還在繼續(xù)教訓Lynn:“小屁孩,沒事不許隨便亂撩撥女生,專心訓練?!?/p>
周知知一頭霧水,what,她被小孩子撩撥了,什么時候?她怎么不知道?
Lynn不服氣地頂嘴:“她能算女生?阿姨才對吧?”
又一記暴栗,不服是吧,揍到你服。
這下特別用力,Lynn痛得抱頭鼠竄,狂奔去按電梯:“我回去了,我回去了!”
鹿然這才收回手,偏頭,看著周知知,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要不要去不去打街機?”
“……你學過變臉?”
“……”
我看你還是盡早去報個人際交往培訓班吧!
下了車庫,周知知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雖然不是特別重要,不過問問也無妨:“對了你發(fā)的那個照片上的米妮……”
鹿然剛拉開車門,準備坐進去,聽見她的話,停住了手上的動作,回過頭,幽暗的燈光下,看上去神色難辨。難道她想起來了?
“是娃娃機抓出來的吧。”
“……”
追這種女人真的吃力。
他試探性的提醒她:“是啊,有十年了呢。”
聲音中隱隱有些期待的情緒。
那一瞬,周知知眼中似閃過些不一樣的神采,他的一顆心不由自主地往上提——
就聽見周知知感嘆:“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挺長情的人?!?/p>
……我之前也沒看出來,你是個神經(jīng)這么大條的人。
沒脾氣,徹底沒脾氣,不知該生氣還是好笑,他猛地拉開車門,坐進去,無力地掃了她一眼:“上車吧?!?/p>
“噢。”
這個時間,游戲廳門可羅雀。
要下班了,小哥也沒心情向他們推銷會員卡了,換了一百個幣,周知知走到電動摩托前面:“比一局?”
“好啊?!?/p>
周知知長腿一抬,跨上機車:“輸?shù)娜苏垖Ψ匠韵埂!?/p>
“我一點沒看錯,你這個人的勝負心很強。”
“什么?”周知知正對著屏幕調(diào)整難度模式,一時沒聽清。
“我說你勝負欲很強?!?/p>
這回聽清楚了,她驕傲地撇撇嘴:“只針對有興趣的事情?!?/p>
“所以你對我有興趣?”
“不是啊,”她伸出食指,點擊確認健,答得分外自然順溜,“我對狼人殺和街機有興趣?!?/p>
“……”
他的臉色黯了黯,現(xiàn)在他能理解周知知為什么會母體單身到現(xiàn)在了。
不是沒人對她有意思,是她沒有接收戀愛信號的這個功能。
怎么才能給她接個天線?
她目前的這個反射弧大概能繞地球兩圈了吧……
他一邊注視著屏幕上飛速行駛的摩托,一邊琢磨著給她裝天線的事,當然,也沒忘思考如何花式懲罰Lynn……
大腦這么忙,當然沒法集中注意力和身旁的這個人比賽。
三局結(jié)束,某人輸?shù)谜也恢薄?/p>
在和他的游戲競技中迎來了第一次碾壓式的勝利,周知知興奮得覺得自己可以繞著游戲廳跑三圈。
但他看上去居然一點也不沮喪,這讓她快樂的感覺打了個折扣。
周知知不滿地拿胳膊撞了他一下:“你能不能表現(xiàn)得難過一點?這樣才能襯托出我的開心?!?/p>
鹿然:“……”
退掉剩下的幣,兩人從游戲廳出來。
夜風褪去了熱度,一輪皎潔的明月掛在頭頂,是個良夜。
鹿然去取車了,她四處看了看,找了個吸煙角,小跑過去,掏出火機和煙盒。
第一次抽煙,是付曼失蹤后的第二個月。
她去找鄒游,一進門,就被煙和酒的氣味熏得差點吐出來。
鄒游給她開了門,又一頭栽在沙發(fā)上一動不動了。
她走過去,拽了他的衣袖兩下,沒反應(yīng)。
很快,周知知聽見了均勻的呼吸聲。
居然就這么秒睡著了。
桌上放著幾只喝空的酒瓶,紅酒啤酒都有,還有一包煙。
煙盒軟塌塌的,似乎是抽完了。
她拿起來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最里頭還藏著一支漏網(wǎng)之魚。
懷著某種微妙的心情,她把那支煙摳了出來,摸起桌上那只打火機。
“嗒”的一聲,火苗熱烈地舔舐著煙頭,周知知用力吸了一口,“咳咳”——
嗆死了,還有點兒苦澀的味道。
但付曼也抽煙的……
她嘗試著又吸了幾口,慢慢的,摸著了門道,不會咳嗽了。
她安靜地抽完了那一支煙。
給鄒游蓋上毯子后,她下樓買了一包一模一樣的……
恍惚間感覺到有人靠近,周知知轉(zhuǎn)過身,就看見鹿然站在她的面前。
“你不是去開車了嗎?”
“我來蹭支煙?!?/p>
“你要抽煙?”之前沒見過啊。
“以前抽,后來戒掉了,不過心情好的話,偶爾會抽一支?!彼f著順過她的煙盒,抽了一支出來,“來,借個火。”
“噢……”搞不懂這個人,輸了反而心情好?
她正要掏打火機給他,他卻俯下身,湊近她的臉。
不對……應(yīng)該是她的煙。
距離那樣近,兩點星火無聲交匯。
他微微抬眼看她,睫毛細密如羽織,輪廓分明的唇勾起一點點笑,頭頂路燈的微光灑下來,以鼻梁為界,分割出一片明亮,一片陰暗。
周知知夾著煙的手指猛地一顫,這個動作簡直就像……就像接吻一樣。
“咳咳咳!”
她狼狽地把煙拿開,別開臉,不敢繼續(xù)看他。
面前的人卻一臉坦然:“看來你不太會抽煙啊……”
你才不太會借火吧!有你這么借的嗎?!
悉悉索索地摸出打火機,她連忙遞給他:“自己點。”
“哦。”他伸手接過來。
手指觸及他的皮膚,觸感有點兒涼,莫名其妙的,耳根紅了一大片。
還好夜足夠黑,看不出來。
她急急地把剩下的大半截煙熄滅,丟進垃圾桶:“快點抽完,我要回家點外賣宵夜了!”
回去后,周知知堅決拒絕了鹿然和他一起吃宵夜的邀請。
現(xiàn)在的她看著他怎么能吃得下啊……況且這頓宵夜是她贏回來的。
她考慮過了,她要獨享勝利的果實!
鹿然見她心意已決,只好把樓下買來的麻辣燙遞給她:“吃完早點睡,明天還要錄節(jié)目?!?/p>
周知知瞄了他的手的位置一眼,完美避開與他的肢體接觸:“知道?!?/p>
感覺到她的反常,他叫:“知知……”
“嗯?”
“你的臉好像有點紅?!?/p>
What?她嚇得趕緊去摸——
還好,夠冰,夠冷酷。
憤憤地回瞪了他一眼,周知知走過去“啪啪”地摁著電梯。
身后的人凝望著她的背影,視線落到她微微泛紅的耳根上,是稍稍愣了一下,唇邊閃過一抹滿意的笑容。
為周知知接天線的任務(wù),第一步,告捷。
因為借火這檔子事,第二天錄制前,周知知一直有意無意的避著鹿然。
在天臺賴到花花開始找人,她才磨磨蹭蹭地下樓,去化妝間。
和她幾次接觸下來,化妝師深知她沒救的個性,再也不試圖向她進行精致女人的安利了。
沒想到周知知卻突然轉(zhuǎn)了性,開始向她積極提問。
當然,先得委婉地繞個彎:“這個散粉多少錢一個呀?”
化妝師瞄了一眼,答:“420?!?/p>
周知知再指了指化妝箱里的一溜口紅,這才切入正題:“可不可以推薦支好看的給我?要大紅色的?!?/p>
化妝師愣了愣:“……你戀愛了?”
周知知震驚地抬頭:“啥?”
“不然你怎么突然轉(zhuǎn)性了?”
周知知沉默了片刻,說:“那還是等以后戀愛了再買吧?!?/p>
化妝師:“……”
其實她只是覺得付曼那個口紅很好看。
盡管不甘心,她必須承認,付曼統(tǒng)治著她少女時期至今的美學標準。
從前的付曼是不喜歡化妝的,但她的皮膚并非毫無瑕疵,顴骨處撒著星星點點的幾許曬斑。但她舉手投足帶給周知知的感受卻是,那些瑕疵全部變成了一種美妙的妝點。
周知知做過的最匪夷所思的是試圖曬黑。
檳島是一座海濱城市,按理說很容易達到那種蜜色的效果。但她每次回去曬了一個暑假后就會絕望地發(fā)現(xiàn),秋天一到,她整個人又迅速白了回來。
基因的力量,人力無法與之抗衡。
她不得不放棄。
開始錄制,今天周知知抽到的是8號位,好死不死,鹿然坐她旁邊。
她屏息凝神,偷偷觀察他——
去你的,你一臉神清氣爽是怎么回事?
還記得你昨晚做的孽嗎!
她可是可憐兮兮的一晚都沒睡好,黑眼圈足足加深了一個度,按化妝師的說法,遮瑕膏蓋了三次才給徹底蓋?。?/p>
暗暗磨著牙,周知知不爽地收回目光,眼觀鼻鼻觀心,努力調(diào)整好情緒,準備開始游戲。
音樂聲響起,進入黑夜環(huán)節(jié)。
上帝宣布狼人睜眼——
她和鹿然同時摘下了面具。
節(jié)目錄到現(xiàn)在,這還是他們第一次一起拿到狼人牌。
藍色的燈光自頭頂傾瀉下來,從她的角度看過去,鹿然的臉一半被藍光映亮,還有一半,沉在她視覺死角的黑暗中。
他鼻尖那一點光尤為亮眼,周知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從他臉上往下滑,滑過人中,視線輕飄飄地落在他的唇峰上——
人不由一哆嗦,該死!怎么又想起來了?
見她半天沒反應(yīng),鹿然用胳膊輕輕撞了她一下。
另一只手,則在空氣中劃了一道不大的弧度,意思是今晚刀誰。
狼人牌夜晚都會有幾分鐘時間打手勢交流戰(zhàn)術(shù),意識到其他三個同伴都在等自己,周知知猛地回神。
三分鐘時間,大家分工明確。
周知知摸狼向來勝在心態(tài)好,帶刀水平一流,決定好誰起跳預(yù)言家后,周知知便開始迅速觀察起其他八張好人牌的身體姿態(tài)和狼牌的排列規(guī)律。
最終把目標鎖定為10號。
周知知握拳,揚起手,意思是落刀10號。
就看見坐在對面的1號狼隊友臉上浮起淺淺的,曖昧的笑。
她一時沒明白笑點所在,困惑地扭過頭,就看見旁邊的某人,也舉著個拳頭在那晃呀晃。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還真是很有默契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