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田螺男孩
周知知正襟危坐,面對眼前孟星河的超高壓氣場,內心充斥著不妙的預感。
不僅不妙,還……很詭異。
按照她的初衷,她今晚是來跟星河商談她的感情問題的,但因為這個話題太嚴肅,她又缺乏聊天技巧,進門到現(xiàn)在,都沒有找到適當?shù)臅r機打開話題。
而現(xiàn)在,她卻莫名其妙地被星河逼供,要求她交代自己和鹿然的戀愛史——
該不會是拿錯劇本吧?
“那就先說說今晚約會的內容吧,你們干什么去了?”星河坐在她對面,兩只腳明明閑適地交疊著,姿態(tài)卻盛氣凌人。
周知知剛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就被嗆住了:“誰說我去約會了?”
“孤男寡女,一起出門,就叫約會?!?/p>
“可我們有八個人呢。”
“噢,原來是四對四?!?/p>
“……”
簡直蠻不講理,周知知頭疼:“都說了不是的,我們后面會錄個特別篇,我是找他帶我去練習的?!?/p>
“練習?”星河狐疑地瞇起眼睛。
“對,練習《一夜狼人》?!?/p>
“那是什么鬼?”
“你就當是狼人殺的變種吧?!?/p>
“哦,沒勁?!?/p>
星河抬手揉了揉酸痛的脖子,這回徒步回來整個人跟散架了似的,老了老了。
她邊揉邊琢磨,片刻,又問:“你們平時也這么說話的?”
“什么?”
“我說你和那個什么Min。”
“……有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毙呛舆有?。
周知知更懵了:“你倒是把話說清楚??!”
說什么清楚,當事人自己還摸不著頭腦呢,她一早在這瞎起勁也沒什么用,要是弄巧成拙了怎么辦?難得周知知的姻緣樹二十八年來第一次打出個粉粉嫩的花苞,她可不想看它早早夭折在半路。
“沒什么?!毙呛痈呱钅獪y道。
“對了,這么晚,你急著找我是要聊什么?”
經她主動一提醒,周知知這才想起來今晚借宿的主要目的,是來跟星河……嗯,談感情問題的。
關文凱的話猶在耳畔,她努力搜腸刮肚了老半天,也沒能找出一句委婉的說法,只好干巴巴地,試探著開口:“你最近的戀愛對象,是怎么樣的一個人?”
“什么?”
“就你男朋友,是怎么樣的一個人?”
星河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骸爸惺裁丛捑椭闭f,別跟其他人學著彎彎繞繞的,你明知道自己不擅長那一套。”
周知知面色一沉,豁出去了:“你那個男朋友……有老婆的。”
星河眸光一凜:“誰這么跟你說的?”
“關文凱?!?/p>
星河默了默,冷聲道:“他可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p>
周知知驚呆了:“……難道你一早就知道?”
星河和她對視一眼,戲謔地笑了:“怎么可能。”
周知知大腦突然一片空白。
星河的反應,和她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她一開始以為星河會拒不接受,又或是震驚地跳起來,當場打電話和那個男人對峙。
然而沒有,完全沒有,她臉上除了那種冷漠而嘲諷的神情,完全找不到該有的憤怒和傷心。
周知知困惑了,她到底愛那個人嗎?
星河站起來:“吃不吃冰淇淋?”
“?。苦拧?/p>
目送著她進了廚房,周知知到底沉不住氣了:“你怎么都不生氣的?”
“我很生氣啊?!彼?,專注地在冰箱里翻了半天,回頭問她,“草莓味?”
“好?!敝苤獫晳?,舔了舔嘴唇,“可你看上去一點都不生氣?!?/p>
“生氣又不一定要寫在臉上?!?/p>
“可是……”
“大概是因為我沒那么喜歡他。”
星河坦然地把答案送到她跟前,周知知反而不知所措:“……為什么?”
“哪有為什么?按條件逐個篩下來的選擇,總會缺點什么,也許是他缺,也許是我缺,結果就是這么回事了。你放心,這件事我接下來會看著處理的,你不用再擔心了?!?/p>
她拿著兩盒冰淇淋回來,遞給她一盒,指尖觸到她的皮膚,裹挾著微微的涼氣。
周知知渾身一顫,幾乎脫口而出:“付曼回來了?!?/p>
星河眼中閃過一絲訝色:“真的?”
“嗯?!?/p>
“鄒游知道嗎?”
“還不知道,她拜托我不要告訴他……其實我自己也沒有想好,要不要告訴他?!?/p>
星河笑了:“你總算自私了一回?!?/p>
“你也覺得我自私吧……”
“嗯。不過,我反而認為這是好事?!?/p>
“……為什么?”
星河愛憐地看著她:“因為這才像愛情。這些年來,我總覺得,你不是真的喜歡鄒游。你像是……”星河頓了頓,“被他們的那種戀愛打動了。你向往那種關系,但那種向往,距離真實的愛情,還有一段距離。”
周知知的小心臟在這一刻遭受暴擊,忙不迭否認:“不,我是真的喜歡他!”
喜歡他,才會在追隨著那個燃燒的背影,來到這里。
喜歡他,才顧及他的感受,十年如一日說不出口自己的心事。
星河似笑非笑:“我可從來沒說過你不喜歡他啊?!?/p>
周知知感覺自己被耍了:“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想起她手機上那段無聊的對話,星河輕輕地拍了兩下她的臉:“好啦,寶貝兒,我相信你很快會明白的……大概?!?/p>
愛情是盲目,是占有,是不講道理,是無趣也樂在其中。
她的小呆瓜,總有一天會明白這個道理的。
聽君一席話,夠煩好幾天。
周知知近日感覺自己的心情和陣雨不斷的天氣一樣低氣壓。
稀里糊涂到了周末,她慣性賴床到臨近中午,然而醒了半個鐘頭,手機翻一翻,消消樂玩一玩,還是沒起床。
最后實在是餓得受不了了,才磨磨蹭蹭地掙扎著爬起來。
門鈴響了,周知知一愣,第一反應是,還沒來得及叫外賣???
難道是Lynn又來借醬油?
她心里犯嘀咕,慢悠悠地走出去開門,就看見鹿然的臉。
幾日不見,鹿然笑容依然燦然,那表情就像每天都能在自家門口撿個五百萬似的。
她還惦記著上回被人誤會的事,謹慎開口:“你找我有事?”
“來學習做人?!?/p>
“……哈?”
“你不是說贏了要教我做人嗎?今天我來學習了?!?/p>
噢,這么說起來,上次錄制結束,她是贏了他。
最后一局,周知知底牌和他對立,好人一身正氣,她怒歸四狼,勇奪MVP,提前出局的預言家璐璐的臉色不曉得有多臭。
這么值得慶賀的事情她居然給忘光了,想來想去,只能怪星河,滿嘴故弄玄虛的鬼話,搞得她壓根沒時間享受勝利帶來的喜悅。
“來吧,說出你的愿望?!遍T外的人眼中似乎閃耀著期待的光輝。
見鬼了。
周知知不由自主瞇起眼,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抖M?
她沉吟了一會兒,回頭看見自己狼藉的房間,突然靈光一閃:“既然如此,那就請你勞動改造吧?!?/p>
……
???
鹿然右眼皮跳了跳,你的腦回路……還真是詭異的清奇哦。
周知知貓在沙發(fā)上,一邊打消消樂,一遍時不時瞄一眼打掃中的鹿然??梢缘模氩坏竭@位年輕人不僅游戲打得不錯,竟然也很有做家政男的潛力。
瞧他那專業(yè)的樣子,手活一流啊,嘖嘖嘖。
周知知其實有充值過家政公司,但耐不住記性不好,總是想不起來提前預約,常常是家里亂得一團糟了,才想起要亡羊補牢。
然而狗窩和羊圈畢竟有本質區(qū)別,通常三天后,家政阿姨的汗水就算是白淌了。
舉目四望,現(xiàn)在周知知的家,就處于阿姨汗水白淌了的階段。
田螺鹿推開衛(wèi)生間的門,只看到塑料盆和抹布,愣是找不到清潔劑,問周知知:“你的瓷磚清潔劑呢?”
“那是什么?”
“……”
她思忖了片刻,誠懇道:“我沒買過?!?/p>
“……”
周知知壓根沒看他的表情,自顧自切出了游戲界面:“對了,你想吃點什么?”
語氣之自然,仿佛剛才的對話沒發(fā)生過。
鹿然感覺脫力:“我吃過飯了……你要沒事,就去樓下超市買一瓶吧,我先吸塵好了?!?/p>
“欸,你不是來學做人嗎?”
???
蹬鼻子上臉了還。
他的視線滑過她的臉上,周知知的臉上溢滿春風得意的笑,勝利者的姿態(tài)無疑。
真……火大。
他竟然給忘了,這女人但凡在感興趣的領域勝利了,渾身上下都會散發(fā)出一股驕傲的孔雀的氣息。
他突然有點兒后悔了,不對,是非常后悔。
原本主動送上門任人宰割,是指望著周知知能提出一點更具有建設意義的,主要是浪漫一點的要求——哪曾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低頭,注視著手中的那塊抹布,心中一片凄迷,要是被樓下那群小屁孩知道他上來就是做這些的,怕不是再沒有任何威嚴。
周知知仍然一臉無辜望著他,小尾巴就差沒翹上天:“還是說,你只是說說而已,其實并不想好好跟我學做人,對嗎?”
……
行吧,今天你教我做個人,明天老子教你做個女人。
提著一大袋清潔用品上樓,鹿然猛摁門鈴,沒聲音。
他愣了一下,按捺住內心的幽怨,改敲門。
咚咚咚。
過了一陣,周知知拉開了門:“怎么不按門鈴?”
他臉色微沉:“大概是電池沒電了吧?!?/p>
“噢……”
這么久了,這電池總算壽終正寢了。
“你的外賣呢?”他的余光掃過空蕩蕩的餐桌。
“還沒到呢?!?/p>
“那我先教你這些東西的使用方法?!?/p>
他雖然很樂意以后幫她打掃,但現(xiàn)在還是得她自己努把力。
打開塑料袋,把清潔用品挨個翻出來,他開始一一跟她講解:“瓷磚清潔劑,顧名思義,是用來擦瓷磚的。馬桶清潔劑,這個不用我多說了吧……我還買了瓶消毒液,你沒事往廁所陽臺噴一噴,能消毒空氣?!?/p>
周知知聽得心不在焉,打了個呵欠:“沒關系的,我有請阿姨?!?/p>
“你說什么?”
“我說我有請阿姨,大概半個月會來一次?!?/p>
……那你現(xiàn)在是故意折騰我呢?
告訴自己要冷靜,他壓低聲音問:“既然有阿姨,你就不能安排我做點別的嗎?”
比如陪你出去約個會什么的。
周知知仰起臉,興奮地望著他:“不,讓你做一次衛(wèi)生,我就賺了三百塊呢!”
她不貪心,三百塊,作為勝利的嘉獎,足夠滿意。
“……”
強忍住掐人的沖動,鹿然抱起自己的清潔用品,一頭扎進了衛(wèi)生間。
外賣員上來的時候,鹿然剛把陣地轉移到客廳。
地板已經吸過塵了,現(xiàn)在他正在擦地,個性執(zhí)著有執(zhí)著的好處,那就是哪怕只是擦個地板,他都會嚴格要求自己,做到極致。
金燦燦的陽光從落地窗照進來,灑在他身上,周知知蹲在沙發(fā)上,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躬著身的專注背影,有一點像只……大金毛?
噗!
她被自己的這個念頭逗笑了,一口氣沒順上來,猛烈地咳嗽起來。
地上趴著的某人被她的咳嗽聲吸引,莫名地回過頭,臉上寫著個大大的問號。
不行,更像了……
周知知臉憋得通紅,要是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真實的想法,肯定會用那塊抹布直接把自己給捂死吧!
“你怎么了?”
“沒什么?!?/p>
周知知努力地按捺住想爆笑的沖動。
剛好,門鈴響了——
得救了!她飛速跳下沙發(fā)去開門。
外賣員一身黃燦燦的制服,熱情洋溢地將外賣袋子遞到她手里:“這是您的外賣,久等了?!?/p>
說著沒忍住,偷偷瞥了地上擦地的某人一眼。
周知知的注意力暫時集中在手中的食物上,自然沒留意到他神情的變化,只顧說著“謝謝”。
外賣員憨厚地笑了笑,撓頭:“不客氣……”
說罷,頓了頓,仿佛下了不小的決心:“還有,你老公可真疼你啊?!?/p>
周知知怔了一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客廳里辛勤勞作的那只“大金毛”。
眼皮跳了跳,面上卻還是維系著正經的表情:“嗯,我家保姆是挺賢惠的?!?/p>
外賣員:“……”
鹿然:“……”
外賣員臉一紅:“打擾了,打擾了。”
門關上,周知知哼著小調,走到餐桌前,拆開塑料袋。
平時她可都是直接在沙發(fā)上坐著吃的,今天為了留給保姆充分的打掃空間,她還特地讓出了自己的地盤。
陶醉在自己的貼心里,周知知三下五除二掃蕩完了那碗米線,心滿意足地揉了揉肚子,地溝油美味一百分。
而房間的另一邊,擦完地板的人也終于從地上站了起來。
去衛(wèi)生間洗了個手,他重新回到客廳。
周知知起身,正準備出門扔外賣盒,幾步開外,某人的聲音悠悠然地飄了過來:“東西先放那兒?!?/p>
“嗯?”
難道這位臨時阿姨這么好心,不僅打掃衛(wèi)生,還要幫她扔外賣盒?
心底涌起些感激的情緒,周知知聽話地放下外賣盒:“那我就放這里了啊?!?/p>
回到客廳,吃飽喝足的周知知一臉怡然自得,琢磨著再來一把消消樂消食。
正準備往沙發(fā)上坐,周知知突然感覺腳下晃了一下,下一秒,整個人以一個狗啃屎的姿勢,直接撲倒在了沙發(fā)上。
???
“你剛才故意絆我?”周知知艱難地翻了個身,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瞪著面前居高臨下的始作俑者。
“沒錯?!?/p>
“……”
你大爺哦。
那一秒鐘,也不知道大腦的哪個部位突然卡了殼,周知知一個抬腿、用力,正正中中踹在他的小腿骨。
撲通一聲——
周知知感覺眼前一黑,身上猛地被某個重物壓住了。
胸口一痛,腹腔中的空氣完完全全被擠壓出來。
反應力不知喪失了多久,她下意識閉緊雙眼,過了很久,才猶猶豫豫地睜開。
然后又嚇得趕緊閉上了眼睛。
眼前那一團是白花花的是什么東西,他的臉?
……
不作不死的心情,她終于深刻地體會到了。
不行,根本無法思考!感覺到自己的每一寸皮膚都在發(fā)燙,周知知止不住渾身發(fā)顫。
同樣呆掉的人,還有壓在上面的那一個。
身下明明是一只熟透了的蝦,卻暫時沒法下口,無論怎么想都很氣……最氣的是,這只蝦永遠不穿內衣。
平時還好,現(xiàn)在兩人貼在一起,只隔著薄薄的一層T恤,他是個正常男人好嗎?
要不要爬起來?
不行!起碼得給這個毫無自覺的女人一點教訓。
空氣極為安靜,甚至可以說是詭異。
他一動不動地壓在她身上,聲音和姿態(tài)一樣穩(wěn)如泰山:“還亂踢人嗎?”
周知知的五官皺成一團,腮幫子鼓得老高,但就是不睜眼睛:“是你先絆人的!”
“哦?!?/p>
“你起來!”
“我不?!?/p>
“……”
簡直氣得要一口血要噴出來。
穩(wěn)了穩(wěn)心緒,她悄悄把眼皮掀開一條縫,勉強換成了商量的語氣:“那,你怎么才肯起來?”
“你猜?!?/p>
猜你大爺。
周知知這回是真惱羞成怒了,曲起胳膊,使勁推他:“我可真生氣了啊!”
推了兩下,硬是沒推動,這才意識到男女力量的懸殊,整個人呆了一呆,忽然意識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
她沒穿內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真想立刻死過去!
好漢不吃眼前虧,她漸漸縮成了一只紅澄澄的蝦球:“我、錯、了?!?/p>
非常不甘心,但現(xiàn)在只能這樣了。
身上的人還是沒動,周知知的心跳越來越快,預感自己即將有猝死之嫌,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恨恨地瞪著他,大有要哭的趨勢。
這一切,被鹿然悉數(shù)納入眼底。
行了,差不多了,可以談條件了。
“一會兒外賣盒子自己扔?!?/p>
誰要做你家的保姆,目標是男主人好吧。
“好好好?!?/p>
“我如果腿骨折了得包醫(yī)藥費?!?/p>
“好好好?!?/p>
你這么不要臉,一定能健康長壽。
“還有嗎?”
“差不多就這樣了吧?!?/p>
周知知聽罷乖巧地點點頭,看模樣是松了口氣,但旋即,討好的笑容又僵住了……知道她也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變化,某人沉默地望天。
既然如此,那就再壓兩分鐘吧……
滴答,滴答。
不知過去了多久,周知知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聽到的是墻上壁鐘走動的聲音。
落在沙發(fā)上手機突然響了,兩人都被鈴聲嚇了一跳,對視一秒——
周知知慌忙轉開臉。
腦子里嗡嗡直響,現(xiàn)在完全顧不上維持自己的形象了,她結結巴巴道:“我、我要接電話……你讓開!”
嚴絲合縫壓在身上的這尊大佛聽完這話是微微皺了皺眉,視線仍停留在她的臉上,不過眼神看上去似乎有點飄?
許久,大佛才淡淡的“哦”了一聲,慢條斯理地從她身上爬了起來。
周知知如蒙大赦,屁滾尿流地縮到沙發(fā)另一頭,顫顫巍巍地抓起手機。
一看來電人姓名,她感動得幾欲淚流——
這時間掐得真好啊,不愧是她的孟星河!
“星河!”
“知知……”
呃……怎么是哭腔?
周知知懵了一下,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像星河這種可怕的女人,平時只有把人罵哭的份兒,哪會輪得到她哭啊。
“你是不是……手機被人偷了?”
“……”
見對方保持沉默,周知知自覺猜對了:“先講清楚,我不止不認識機主,也沒錢!”
那頭突然爆發(fā)出一陣悶笑:“……寶貝兒,你可真是個人才!”
雖然還帶著濃重的鼻音,但星河的確被她逗笑了。
周知知莫名,不確定地問她:“你真哭了?”
“嗯?!?/p>
“怎么了!”
“我疼……”
別看星河平時對她頤指氣使,撒起嬌來卻一點兒都不客氣,委屈的小尾音叫人骨頭發(fā)酥。作為一個純直女,周知知都抵擋不住她女性魅力的殺傷力。
她的眼神驀地凌厲起來,剛才因某人產生的尷尬與羞澀一掃而光:“誰?!誰欺負你了?”
“你先來醫(yī)院陪陪我吧,別的到了再細說。我剛被人打了兩耳光……心里難受得慌,沒力氣,走不動路?!?/p>
站在旁邊目睹完全程的鹿然,簡直無法壓制住內心深處絕望的咆哮。
好不容易激發(fā)出周知知體內身為女性的自覺,在她臉上也抓到了一點不同以往的情緒,結果,就被這女人的一通電話給攪黃了?
挫敗來得太突然,他無法承受。
就好像你開開心心地推著塔,隊友的老婆突然打了個電話叫他回家,毫無防備的GG,除了草泥馬……完全找不到更合適的詞語來抒發(fā)此刻的心情。
掛掉電話的周知知神色凜然,眉宇之間再尋不見剛才羞赧,急匆匆地就要沖回臥室換衣服。
走到一半,好像終于想起家里還有他這么個保姆,不得不轉過頭,皺著眉問他:“你不回家嗎?”
“……我送你吧,比你打車快?!?/p>
權衡了一下時間差,周知知點頭:“行吧,謝謝你了?!?/p>
語氣之瀟灑,神情之泰然……某人心中刮過一陣凄凄慘慘戚戚的寒風。
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俠請重新來過。
星河所在的醫(yī)院有點遠,路上堵了老半天,才堵進大門。
發(fā)現(xiàn)停車庫門口排著好幾輛車,周知知二話不說就要他在路邊停車:“我實在是趕時間,要不……我先走了?”
鹿然張了張嘴,無話可說。
這女人,過河拆橋真的溜!
不過看她的表情是真急壞了,他決定沉住氣:“那你先下車吧,不過我既然來都來了,等停了車,也去做個身體檢查吧。你走的時候記得聯(lián)系我。”
周知知聽罷一臉黑線,“來都來了”,他以為這是旅游景點,沒事也來打個卡?
不過沒時間在意這么多了,周知知隨口“嗯”了一聲,飛快地推開車門,沖向門診部的大樓。
一樓大廳人山人海,周知知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沒想到普普通通一個周末,來看診的病人會有這么多,都快趕上春運大軍了。
她東張西望了半天,總算找到指示牌,上面密密麻麻都是黑色楷體大字,她好不容易才找到重點:耳鼻喉科,3F。
醫(yī)院一共有六架電梯,每個電梯前都擠滿了病人,周知知當機立斷,決定用走的。
吭哧吭哧爬到三樓,來到耳鼻喉科室門口,周知知環(huán)視一圈,就看到坐在椅子上發(fā)呆的星河。
還好,她看上去不如她想的那么狼狽,周知知總算松了口氣。
走過去,輕輕拍了拍星河的肩:“你到底怎么了?”
星河抬眸,發(fā)現(xiàn)來人是她,小聲說:“你先坐吧?!?/p>
這里有什么好坐的?
不過不開心者為大,她老老實實坐到她身邊。
星河慢慢垂下眼簾:“他今天剛好有空,我就去找他公司找他了?!?/p>
周知知反應了幾秒,才意識到星河說的是那個已婚男。
她屏住氣,偷偷看她的表情,結果令人失望,星河臉上除了一大塊紅腫的痕跡,并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原本是打算找個清凈的地方說清楚的,沒想到才上車,門還沒關,就被人拉開車門拽著頭發(fā)拖下來了……是他太太?!?/p>
“……”
周知知震驚得發(fā)不出聲音。
這種只會在電視劇發(fā)生的場景,竟然真實的發(fā)生在了自己好朋友身上,周知知不敢繼續(xù)往下想。
“所以,是她打的你嗎?”話一出口,才發(fā)現(xiàn)是句廢話,周知知連忙閉嘴。
星河沒回答,雙手放在膝蓋上,是慢慢摩挲著什么東西,周知知低頭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那枚自己找回來的小熊鑰匙扣!
星河依然沉默著,但這種沉默,比以往哪一次都令周知知煎熬。
“真丟臉,”星河自嘲地哼笑了一聲,“當時真是恨不得被打得當場暈死過去算了。其實有想過還手,又沒有底氣。老實說,我也不是毫無責任,之前能感覺到一些蛛絲馬跡,但他沒有主動提,我就沒有細想下去了……”
對于戀愛中裝傻充愣的技巧,周知知一無所知,只能問她些實際的:“臉還疼嗎?要不要我給你揉揉?”
“臉還好,來醫(yī)院是因為耳鳴?!?/p>
“什么!”
“沒事,醫(yī)生說過幾天就好了,就當報應了?!?/p>
她說得云淡風輕,周知知心里卻堵得慌:“要不,你再在我懷里哭一場吧?”
“你怕不是瘋了吧?”
“電視劇里都這么演的,在心愛的人懷里哭一場,就不難過了……”
“你要不要臉?。空l說你是我心愛的人……”
話音剛落,星河的表情僵住了。
周知知不明所以,還在繼續(xù)慫恿她:“哭吧哭吧,女人哭吧不是罪!”
“……”
意識到星河的視線越過她,停留在她身后的某處,她莫名地轉過身。
幾步之遙的走廊里,站著一個人。
關文凱。
再蠢再笨再沒有情商,這種時候起碼還有眼色,周知知驀地站起身:“我突然想去樓下散個步。”
“大夏天的曬不死你?!?/p>
不過一瞬間,星河已恢復了往日的神態(tài)。
周知知笑著打哈哈:“不曬曬看怎么知道曬不曬得死……”
說罷溜得飛快。
星河沒留她。
經過關文凱身邊,她看了他一眼,他也回看了她一眼,最后卻誰都沒說話。
這回時間充裕,重要的是,她并不是真的很想去樓下散步,于是干脆跟著其他人一起等電梯下樓。
實在無所事事,周知知左瞧瞧右看看,目光飄到了一樓中庭……原來俯視眾生是這樣一種感覺。
突然間,她看到了人群中的付曼。
周知知也覺得很奇怪,她身上像是裝著一只付曼牌的雷達探測儀,只要付曼出現(xiàn)在附近,她就能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她的存在。
電梯門已經開了,人群紛紛涌入狹窄的電梯間,只有周知知沒動。
“你不走嗎?”有人問她。
“你們走吧?!?/p>
她揚揚手,視線仍停留在一樓那個黑衣女人的身上。
付曼的著裝風格變了,周知知今天才后知后覺意識到這點。
在檳島的那段日子,她身上總會出現(xiàn)各種斑斕的色彩,猶如彩虹島外的那面墻壁。哪怕是前些年在北京飽受職場約束,休息日的付曼也是艷麗的,活色生香的。
但如今的付曼,哪怕周知知僅見過她三次,每一次,她的服裝都清一色素凈的、冷冽的,像迎風而立的旌旗,獵獵作響。
門診部的樓是環(huán)狀的,也就是說,站在三樓這頭的周知知,能一清二楚看到對面的人的動向。
她目睹付曼隨人潮涌進電梯,又清楚見她從四樓的電梯門內走出來——
她走進了腫瘤科的大門。
周知知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醫(yī)院即人間。
她的耳畔是嘈雜的人聲,那些聲音霎時間幻化成波濤洶涌的海浪,激烈地撲打著她的心臟,久久無法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