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冰凌滴落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時,陶玥已經(jīng)站在客棧殘破的朱漆門前。
昨夜被燒塌的飛檐像獸類折斷的獠牙,那些被星砂燒焦的雕花窗欞此刻竟生出細(xì)密蛛網(wǎng),仿佛有無數(shù)雙無形的手在暗中修補(bǔ)這座吃人的魔窟。
"陶姑娘請回吧。"孫老板橫在門檻前,腰間掛著的銅鑰匙串叮當(dāng)作響。
他袖口沾著可疑的朱砂痕跡,卻故意將手藏在身后,"官差大人都說昨夜是走水,您再這般糾纏......"
話音未落,陶玥素白繡鞋已踏上臺階。
檐角垂落的蛛絲突然繃直,在她發(fā)間凝成半枚血色卦象。
這是今晨潘逸塵教她的第三十六種卦象解,此刻正隨著她抬手的動作碎成齏粉。
"掌柜的可知,被野火燒過的木頭會唱歌?"她指尖拂過焦黑門框,一縷青煙竟纏繞著溢出梵音。
陰陽眼殘留的灼痛讓視野泛起霜色,那些被燒毀的房梁深處,分明蜷縮著數(shù)十道灰白影子。
孫老板肥厚的面皮劇烈抖動,正欲喚護(hù)院,忽見陶玥從袖中抖出塊青玉牌——正是半個時辰前從府衙順走的驗(yàn)尸令。
玉牌邊緣還沾著林婉兒那條碧蛇的鱗片,在日光下泛著幽藍(lán)毒光。
二樓轉(zhuǎn)角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
陶玥繡著銀蝶的裙裾掠過滿地狼藉,在錢道士打翻的茶盞前駐足。
褐色的茶湯在地面蜿蜒成奇異紋路,像極了昨夜林婉兒用蛇血畫出的蠱紋。
她俯身時,發(fā)間玉簪突然滲出星砂,將茶漬灼燒出焦糊味。
"道長的羅盤倒是別致。"她突然踩住錢道士企圖藏進(jìn)道袍的銅器,鏤空指針正指著西南坤位——那是陶氏宗祠的方向。
陰陽眼刺痛加劇,她看見銅盤縫隙里卡著半片帶咒文的指甲,與潘逸塵劍穗上纏繞的如出一轍。
錢道士山羊須簌簌發(fā)抖:"姑娘莫要血口噴人!
貧道昨日才......"
"昨日申時三刻,道長在城南胭脂鋪買了二兩雄黃。"陶玥袖中滑出個紙包,抖落的粉末讓錢道士道袍下突然鼓起數(shù)處游動的凸起,"恰巧林小姐的碧鱗蛇最厭這個——您說巧是不巧?"
樓梯傳來重物墜地聲,陶玥不用回頭也知道是潘逸塵踢翻了攔路的木桶。
他玄色衣擺掃過她垂落的絳帶,卻在距離三尺處硬生生止步。
昨夜他塞來的螭紋玉佩在袖中發(fā)燙,燙得她陰陽眼看到的灰影都染上赤色。
"陶姑娘。"他終于開口,聲音像繃緊的弓弦,"家父今晨收到刑部急函。"
她故意讓染血的指尖擦過他腰間劍鞘,果然聽到玉佩發(fā)出蜂鳴。
那些被困在焦木中的灰影突然尖嘯著撲向錢道士,將他的道冠撕扯得歪斜——旁人只當(dāng)是穿堂風(fēng),唯有潘逸塵看見她睫毛上凝著的星砂碎屑。
"少將軍不妨摸摸左袖暗袋。"她轉(zhuǎn)身走向回廊深處,繡鞋碾碎三枚銅錢。
這是錢道士昨日布陣用的壓勝錢,此刻碎成齏粉的聲響,與潘逸塵發(fā)現(xiàn)袖中多出的蛇蛻符紙的窸窣聲完美重疊。
最深處的天字號房突然傳出嬰兒啼哭。
陶玥在門檻前駐足,昨夜被燒成焦炭的雕花門竟完好如初。
門環(huán)上掛著的銅鎖纏滿青絲,仔細(xì)看去,每根發(fā)絲都系著粒帶血的糯米——正是她今晨在客棧廢墟布陣時缺失的陣眼之物。
"此屋真不能進(jìn)?。?孫老板的慘叫混著錢道士搖鈴的雜音,"上個月有對母子在此懸梁......"
陶玥已推開門扉。
濃重的沉水香撲面而來,與她鎖骨處開始發(fā)燙的蠱紋產(chǎn)生共鳴。
陰陽眼突然清明如鏡,照出梳妝臺上那面蒙塵的銅鏡里,赫然映著林婉兒今日穿的鵝黃襦裙。
鏡面裂痕處卡著片蛇鱗,與她袖中藏的毒鱗嚴(yán)絲合縫。
"少將軍可認(rèn)得這個?"她突然將銅鏡摔向追來的潘逸塵。
鏡面在觸到他劍鞘的剎那迸發(fā)青光,照出他腰間玉佩上竟纏著縷碧色霧氣——與林婉兒袖中竄出的碧蛇鱗色完全相同。
潘逸塵握劍的手背暴起青筋,昨夜她在他懷中顫抖時,這玉佩就貼著她心口的蠱紋。
窗外忽然傳來更夫誤敲的午時梆子。
陶玥等的就是這錯亂時辰。
陰陽眼因過度使用滲出血絲,卻讓她看清房梁垂落的帷幔后藏著個雙魚銅爐——正是陶氏祠堂被盜的鎮(zhèn)邪之物。
爐中未燃盡的香灰勾勒出半幅地圖,指向城西某處林婉兒名下的茶莊。
"勞煩錢道長解釋下,"她指尖星砂突然裹住企圖逃跑的道士,"為何我族圣物會出現(xiàn)在兇案現(xiàn)場?"
突然有馬蹄聲破開人群,竟是林婉兒帶著府衙差役趕來。
她鬢間新?lián)Q的鎏金步搖墜著蛇形鈴鐺,每走一步都讓陶玥鎖骨的蠱紋泛起鉆心疼痛。
但真正讓陶玥瞳孔收縮的,是潘逸塵下意識側(cè)身替林婉兒擋開碎木的舉動。
"陶姐姐這是做什么呀?"林婉兒嗓音甜得能滲出毒汁,"今晨不是說好......"
陶玥突然將染血的銀鈴碎片擲向銅爐。
清脆的撞擊聲里,眾人驚恐地看到爐中騰起青煙凝成鬼臉,那眉眼竟與三日前暴斃的茶商有八分相似。
更駭人的是鬼臉口中垂落的紅綢,分明繡著林氏商號的暗紋,末端還系著塊帶蠱紋的將軍府腰牌。
"未時三刻雨要來。"陶玥望著窗外開始聚攏的烏云,任由袖中玉佩燙得腕間起泡,"該讓該見天日的東西曬曬太陽了。"她轉(zhuǎn)身時發(fā)梢掃過潘逸塵染香的衣襟,昨夜他教她認(rèn)的篆文正在血符里扭曲成新的語言。
陶玥的裙擺掃過青磚縫隙里凝結(jié)的血痂,陰陽眼殘留的灼痛讓她的瞳孔蒙著層水色琉璃光。
指尖劃過回廊立柱時,那些被煙火熏黑的雕花突然滲出朱砂,在木紋間游走成卦象——正是昨夜錢道士用來封口的禁言咒。
"孫掌柜好大的手筆。"她突然扯下檐角垂落的紅綢,浸過黑狗血的綢布在日光下竟顯出密密麻麻的掌印,"用苗疆的千手印困住枉死魂,難怪這客棧夜夜都能聽見嬰孩啼哭。"
潘逸塵的劍鞘撞在廊柱上,震落簌簌香灰。
那些灰燼尚未落地便被陶玥袖中飛出的銀鈴碎片兜住,在空中拼成殘缺的星宿圖。
第三枚碎片堪堪擦過林婉兒鬢角,割斷的蛇形鈴鐺墜地時,露出藏在鎏金外殼里的雙魚銅符。
"這不是錢道長開壇用的法器么?"陶玥足尖挑起銅符,符面沾著的雄黃粉簌簌而落。
陰陽眼倒映出的符文突然扭曲成蛇形形狀,與她鎖骨處灼痛的蠱紋完美契合,"林小姐的香囊倒是別致,連雄黃都要用蜀錦裹著。"
林婉兒倒退半步撞在潘逸塵臂彎,袖中跌落的胭脂盒滾到孫老板腳邊。
陶玥早用星砂在青磚上布了顯形陣,殷紅的胭脂膏遇陣化作黑血,當(dāng)中浮著數(shù)十粒帶咒文的米粒——正是昨夜她在客棧廢墟找到的壓勝之物。
"少將軍不妨聞聞這個。"陶玥突然將染血的銀鈴拋向潘逸塵。
鈴鐺內(nèi)壁沾著的香灰遇到他腰間玉佩,竟燃起幽藍(lán)火焰,照出玉佩螭紋里暗藏的蛇形刻痕。
這痕跡與林婉兒腕間銀鐲的暗紋如出一轍,昨夜她假意昏倒時,那鐲子曾貼著潘逸塵的心口。
錢道士的道冠突然崩開,藏在發(fā)髻里的黃符如蝶紛飛。
陶玥指尖星砂化作金線,將漫天符紙串聯(lián)成完整的陣圖——正是用陶氏祠堂被盜的鎮(zhèn)邪香灰繪制的煉魂陣。
陣眼處缺失的卦象,恰好能與潘逸塵今晨教她的第三十六種解法相合。
"孫掌柜的賬本倒是熱鬧。"陶玥突然踢翻回廊盡頭的花幾,暗格里滾出的賬簿泛著尸油特有的青灰色。
她染著丹蔻的指甲劃過某頁,墨字突然滲出鮮血:"三月十七,收林氏白銀二百兩,備注寫的是......"她故意停頓,看著孫老板面如金紙,"買斷七條人命的價格?"
林婉兒袖中突然竄出碧蛇,卻在觸到陶玥裙擺的瞬間僵直墜地。
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她腰間不知何時系了串五銖錢,銅錢表面浮動的咒文正與雙魚銅爐上的鎮(zhèn)邪銘文遙相呼應(yīng)。
潘逸塵握劍的手背青筋暴起,那些咒文走勢分明與他昨夜教她的破軍星位暗合。
"諸位請看好了。"陶玥突然將染血的銀鈴擲向天井。
鈴鐺撞碎在青石井欄上,飛濺的碎片竟在空中凝成水鏡。
鏡中映出去年上元夜的景象——林婉兒將裝著蠱蟲的荷包塞給孫老板,而井口垂落的紅綢末端,赫然系著塊將軍府的通行令牌。
驚雷炸響時,陶玥正捏著從井底撈出的半封密信。
信紙被水泡得發(fā)脹,但"潘"字火漆印仍清晰可見。
她轉(zhuǎn)身將信紙按在潘逸塵劍鞘上,遇鐵則顯的密文浮現(xiàn)出林氏商號標(biāo)記,而那標(biāo)記的紋路走向,竟與他劍穗上纏著的平安結(jié)完全相同。
"少將軍現(xiàn)在可知......"陶玥話音未落,整座客棧突然劇烈震顫。
那些被燒焦的房梁深處傳來指甲抓撓聲,錢道士用來鎮(zhèn)邪的銅鈴齊齊爆裂。
潘逸塵下意識去拉陶玥手腕,卻被她袖中竄出的星砂灼了指尖——昨夜他為她渡陽氣時留下的戒痕正在發(fā)燙。
林婉兒突然發(fā)出凄厲尖笑,發(fā)間步搖墜落的蛇鈴滾入井中。
水面泛起漣漪的瞬間,陶玥陰陽眼捕捉到井底有青灰色霧氣凝結(jié)成嬰孩手掌的形狀。
更駭人的是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的將軍府家紋,那紋路正與她藏在袖中的半塊螭紋玉佩嚴(yán)絲合縫。
"陶姑娘小心!"潘逸塵的劍風(fēng)掃落墜下的瓦片時,陶玥已經(jīng)躍上搖搖欲墜的房梁。
她足尖點(diǎn)在焦木裂痕處,那些被燒毀的雕花突然滲出黑血,在空中凝結(jié)成完整的煉魂陣圖。
陣眼處缺失的卦象,此刻正與她心口發(fā)燙的蠱紋緩緩重合。
孫老板突然發(fā)出非人的嚎叫,肥胖身軀像破布般被無形力量拽向井口。
錢道士的道袍鼓脹如帆,藏在袖中的黃符無火自燃,灰燼里竟浮現(xiàn)出林婉兒貼身丫鬟的面容。
陶玥甩出的星砂鎖鏈堪堪纏住孫老板的腳踝,卻在觸及井沿青苔時崩斷成血霧。
"未時三刻......"陶玥望著井水突然泛起的赤色,想起今晨在潘逸塵劍穗上看到的血露。
陰陽眼過度使用的刺痛讓她踉蹌半步,恰好避開林婉兒袖中射出的毒針。
那毒針釘入廊柱的瞬間,整座客棧響起萬千嬰靈啼哭,震得梁上陳年蛛網(wǎng)簌簌成灰。
潘逸塵的劍鋒橫在林婉兒頸間時,陶玥正將染血的銀簪插入井眼。
簪頭雕刻的陶氏族徽遇到井水,竟讓水面浮現(xiàn)出將軍府地牢的幻象——二十八個戴著鐐銬的工匠,正用帶血的鑿子刻著與潘逸塵玉佩相同的螭紋。
"原來少將軍教我的破軍星位......"陶玥輕笑一聲,指尖星砂突然裹住企圖逃竄的錢道士。
老道懷中的青銅羅盤應(yīng)聲而碎,藏在夾層里的密信如雪紛飛。
每封信末尾的蓮花印,都與潘逸塵今晨給她包扎傷口的帕子繡紋一模一樣。
驚雷再次劈開烏云時,井中突然騰起丈余高的水柱。
陶玥發(fā)間玉簪應(yīng)聲而裂,藏在簪心的陶氏鎮(zhèn)魂香遇水汽蒸騰,在空中凝成猙獰鬼面。
那鬼面額間的破軍星痕,竟與潘逸塵昨夜教她破解陣法的筆觸分毫不差。
當(dāng)?shù)谝坏窝暝以谔斋h眼尾時,整座客棧的雕花窗突然同時炸裂。
狂風(fēng)卷著焦木碎屑在空中拼出半幅陣圖,缺失的卦象處,潘逸塵腰間的螭紋玉佩正在發(fā)出妖異的紅光。
井底傳來的抓撓聲突然變得密集如雨,仿佛有無數(shù)雙青灰色的小手正在叩擊通往陽世的最后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