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老鬼!”顧曉夢那清脆卻又透著決然的聲音。
幾乎與此同時,李寧玉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我是老鬼!”
緊接著,吳志國那粗獷豪邁的聲音也在這狹小的空間里回蕩:“我是老鬼!”
龍川肥原聽到這三人的話,不禁挑了挑眉,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與玩味。他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東西,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說道:“這倒是有意思了,之前兩個跟我說不是,一個說不知道,現(xiàn)在又全都承認(rèn)自己是老鬼?!?/p>
顧曉夢反應(yīng)極快,搶在李寧玉前面,冷冷地吐出兩個字:“黃雀?!?/p>
李寧玉猛地轉(zhuǎn)頭看向她,眼神中滿是震驚與疑惑。她清楚地記得,黃雀是龍川肥原在組織里安插的一顆隱秘內(nèi)應(yīng)??蛇@件事,是他們踏入裘莊后,才從龍川口中得知的。顧曉夢究竟是如何知曉這個極度機(jī)密的信息的?
不止李寧玉,就連一向沉穩(wěn)狡詐的龍川肥原,此刻也不禁為之一驚。黃雀可是他精心培養(yǎng)、極為重要的內(nèi)線,就連松井司令都被蒙在鼓里,對這個人的存在一無所知。而顧曉夢,這個看似玩世不恭的千金小姐,到底是什么時候洞察到這一切的呢?
看著龍川肥原吃驚得愣在原地,顧曉夢冷哼一聲,那笑聲中充滿了不屑與挑釁:“我敢說,龍川大佐已經(jīng)不敢聽了嗎?”
“你是怎么知道的?”龍川肥原瞇起眼睛,眼中閃過一絲危險的光芒。
“我不光知道黃雀是誰,還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鳖檿詨艉敛晃窇值赜淆埓ǖ哪抗猓旖巧蠐P(yáng),帶著一抹自信的微笑,“如果他知道,他寄希望于龍川大佐幫他找的人幾乎就要死在龍川大佐您的手上,那只黃雀會不會反啄了您的眼?!彼脑捳Z如同鋒利的刀刃,直直地刺向龍川的要害。
“你還知道什么?”龍川肥原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憤怒與疑惑,大步走向顧曉夢,每一步都重重地踏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他抬腿邁上了審訊高臺,身上散發(fā)的強(qiáng)烈壓迫感如洶涌的潮水般向顧曉夢襲來。
顧曉夢往前傾了傾身子,毫不退縮地湊近龍川肥原的耳朵,聲音雖小,卻清晰無比,一字一句如同重錘般砸下:“裘莊主,寶藏,龍川芳子,龍川正南,還有……”顧曉夢頓了頓,臉上露出極為不屑的神情,冷笑道,“一個妓女。”
“我殺了你!”龍川肥原瞬間被徹底激怒,他雙眼瞪得滾圓,赤紅的眼眸中仿佛要噴出火來。他抬手狠狠地掐住顧曉夢的脖子,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他死死地盯著顧曉夢,仿佛要用眼神將她生吞活剝。
顧曉夢只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喉嚨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緊緊扼住,空氣被一點點擠出肺部。眼前也一陣陣發(fā)黑,意識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在這生死邊緣,她耳邊隱隱約約響起李寧玉焦急的呼喊聲。
“曉夢!”坐上過太多次這張刑訊椅的李寧玉,此刻第一次瘋狂地掙扎起來。她不顧身上的傷痛,拼命地扭動著身體,試圖掙脫束縛,去解救危在旦夕的顧曉夢。
“大佐!”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王田香慌慌張張地闖了進(jìn)來。看到眼前這驚心動魄的一幕,他嚇得魂飛魄散,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此刻,他也顧不得對龍川肥原的恐懼,急忙沖上去,用力扒開龍川肥原的手,大聲喊道:“大佐您冷靜!殺不得殺不得?。☆櫭裾聛砹?!”
龍川肥原這才如夢初醒,慢慢松開了手。顧曉夢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搶奪珍貴的空氣。緊接著,她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因咳嗽而不停地顫抖。
龍川肥原心中也不禁有些懊悔,他意識到自己剛剛差一點就犯下了不可挽回的大錯。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問道:“他來干什么?”
“不止是他,還有那個潘漢卿,張司令,還有……還有松井司令,都來了,一起來的,現(xiàn)在就在東邊兒一樓的廳里等著您呢。”王田香喘著粗氣,急忙匯報。
龍川肥原轉(zhuǎn)身,目光在李寧玉和吳志國身上掃過,又轉(zhuǎn)回身看向顧曉夢,心中暗自思忖:看樣子,還是我疏忽了什么。
然后,他轉(zhuǎn)身就要走下高臺。顧曉夢卻強(qiáng)忍著身體的不適,叫住他:“龍川大佐?!甭曇粢驗閯偛诺闹舷⒍兊蒙硢〔豢?。
“顧小姐還有事?”龍川肥原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
“進(jìn)裘莊第一晚,我對著在西樓的您說了一句話,您想知道嗎?”顧曉夢微微抬起頭,眼神中透著一絲神秘。
龍川肥原想了想,的確記得有這么一件事,當(dāng)下點了點頭:“是什么?”
顧曉夢又笑了,那笑容中卻帶著徹骨的寒意,還有刻骨銘心的恨意:“我說:龍川大佐,我一定會,殺了你?!彼难凵窬o緊盯著龍川肥原,仿佛要將他的靈魂看穿。如果眼神能殺人,龍川肥原此刻恐怕已經(jīng)死了幾百次。
龍川肥原心中猛地一震,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手竟然冰涼刺骨。想到顧曉夢可能知道的那些秘密,他心下一狠,雖然知道殺了她可能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但總好過讓她把事情泄露出去。
他緩緩拔出腰間的手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zhǔn)了顧曉夢。顧曉夢卻依舊面不改色,笑著說:“怎么?想殺我啊?好啊,只是我要告訴你,如果我死了,你龍川心里的鬼,就一定會跑出來,到時候死的就不只你一個了?!彼穆曇綦m然虛弱,但卻充滿了威懾力。
龍川肥原長嘆了一口氣,心中的殺意漸漸消散。他緩緩垂下了手,槍也隨之掉落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大佐?”王田香適時地叫了一聲。龍川肥原轉(zhuǎn)身走下了高臺,向門口走了兩步又轉(zhuǎn)過身,拿起被自己放在桌上的那把日本刀。
龍川肥原走出了監(jiān)牢,留下一句話:“都放下來吧?!甭曇粼诳諘绲谋O(jiān)牢里回蕩,帶著不甘。
“曉夢你怎么樣?”李寧玉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強(qiáng)烈的害怕與擔(dān)憂。等身上的束縛被解開,她顧不上自己的傷痛,急忙跑到顧曉夢那邊。她和王田香一起,小心翼翼地給顧曉夢解了鐐銬。
沒有了背后的支撐和鐵鏈的牽制,顧曉夢的身體一下子癱軟下來。李寧玉心疼不已,小心地把她半抱在懷里,隨著她緩緩坐到了地上。
“你別哭?!鳖檿詨粞鲱^,就看到李寧玉眼中馬上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她當(dāng)即握住李寧玉的手,輕聲說道:“我沒事?!?/p>
“對不起?!崩顚幱窈茉缰熬驮鴳岩蛇^,顧曉夢是不是知道了她就是老鬼。可后來她又覺得這簡直不可思議,如果顧曉夢早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以她軍統(tǒng)的身份,怎么會這般不顧一切地護(hù)著自己呢?后來那晚,顧曉夢偷親了她,李寧玉在驚訝之余,也確定顧曉夢并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但就在剛剛,顧曉夢脫口而出“我是老鬼”的時候,李寧玉終于恍然大悟。她意識到,顧曉夢不是不清楚,而是自始至終都太清楚了。雖然李寧玉不知道顧曉夢為什么會知道這么多驚人的事,但此時此刻,她已經(jīng)什么都不想問了。她只在乎顧曉夢的安危。
“王處長,來的人里,有沒有你不認(rèn)識的?”看王田香把其他人都趕了出去,顧曉夢強(qiáng)打起精神問道。
“有,一個日本人,看起來官還不小,松井司令都對他恭敬得很。”王田香如實回答。
“鷲巢鐵夫?!鳖檿詨舨患偎妓鞯卣f道。
“這人是誰?”李寧玉和王田香幾乎同時問道。
“他是誰?”顧曉夢長出了一口氣,緩緩說道,“他是龍川肥原的催命官?!蹦锹曇糁袔е唤z慶幸,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玉姐,扶我一下。”顧曉夢輕聲說道。
終于有個正經(jīng)的位置坐了,顧曉夢看著正用自己的袖子給她擦臉的李寧玉,輕輕按下了她的手:“不用擦了,我越狼狽才越好?!彼壑虚W過一絲狡黠的光芒。
“白秘書呢?”顧曉夢又問道。
王田香聞言說:“我?guī)^來?!?/p>
白小年被帶過來的時候,身上一點傷都沒有,甚至連衣服都干凈整潔。他見到如此狼狽的顧曉夢,也是嚇了一跳:“顧上尉這是怎么了?”
顧曉夢心中也覺得奇怪,龍川沒想對白小年干什么的話,把他也一起帶來干嘛?
“龍川是要殺他?!蓖跆锵阙s忙解釋,“我把他帶到了別的地方?!?/p>
“多謝王處長了!”白小年也瞬間反應(yīng)過來,意識到王田香和顧曉夢之間似乎達(dá)成了某種共識。
“王處長,給白秘書找身臟衣服換上,越慘越好的那種,然后揍他一頓,別手下留情,臉啊手啊脖子啊,這些露在外面的地方一定要看見傷才行?!鳖檿詨艨粗仔∧?,認(rèn)真地說,“白秘書,為了活命,你就忍一忍?!?/p>
吳志國自從被松了綁就一直待在原處沒動,顧曉夢也沒去看他,只是說了一句:“也辛苦吳隊長了。”
等顧曉夢再去看李寧玉的時候,她正低著頭,死死地盯著顧曉夢的脖子。那上面除了鞭子留下的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痕跡,還有一道深深的掐痕。
顧曉夢輕輕攏了攏領(lǐng)口,拍拍李寧玉的手:“沒事的玉姐?!?/p>
越說沒事李寧玉就越難受,她實在不忍心再去看一身傷的顧曉夢。李寧玉轉(zhuǎn)過身,只是垂在身側(cè)的手在不停地顫抖。
“玉姐……”顧曉夢扯了扯李寧玉的衣服,又拉住她的手,把額頭輕輕貼在她的手臂上,軟著聲音說,“待會我們就要一起去打仗了,你抱我一下好不好?”。
李寧玉呼吸一窒,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她側(cè)過身子,沒有被握住的那只手輕輕環(huán)上顧曉夢的肩膀,向那個方向挪動了一下,任由顧曉夢貼在她的小腹處,另一只手溫柔地?fù)ё×怂难?/p>
“玉姐,我們待會就可以出去了,我和你,我們一起出去?!?/p>
“嗯。”李寧玉輕聲應(yīng)道。
“玉姐,我等這一天等好久了,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樣?”顧曉夢抬起頭,眼中閃爍著淚光。
“是?!崩顚幱窨粗檿詨?,眼中滿是溫柔。
“玉姐,我錯過了生日,等我們出去了你幫我補(bǔ)過一個好不好?你那天有答應(yīng)我?!?/p>
“好?!崩顚幱褫p輕撫摸著顧曉夢的頭發(fā),溫柔地說道。
吳志國坐在不遠(yuǎn)處,靜靜地看著她們兩個,聽著她們的對話。裘莊這幾天,他從李寧玉的身上感受到了太多從前從未感受過的情緒。而這些情緒,只會在她面對一個人的時候才會出現(xiàn),這個人就是顧曉夢。
在顧曉夢拿刀去找他算賬的時候,他第一次意識到,顧曉夢不是那個尋常的、只會任性妄為的千金小姐。而當(dāng)她第一個跟龍川承認(rèn)她是老鬼的時候,吳志國才深深意識到,她不怕死。或者說,顧曉夢和他吳志國一樣,只是不怕自己死,卻無比珍視身邊人的安危。
也是從顧曉夢承認(rèn)她是老鬼的那刻起,吳志國終于明白,為什么她能讓一向清冷如霜的李寧玉亂了心。因為吳志國一直想的都是他可以死,李寧玉必須活著。而顧曉夢想的,卻是同生,同死。這種生死與共的情感,深深觸動了吳志國。
吳志國暗自心想,從這里出去后,他還是會一如既往地保護(hù)著李寧玉,但再也不會把自己的一切都毫無保留地系在李寧玉身上了。就像潘漢卿來剿總司令部鬧的那天顧曉夢說的,他和李寧玉之間,從來就沒有世俗意義上的情。以前沒有,現(xiàn)在沒有,以后也不會有。
等王田香帶著被打了一頓、滿身傷痕的白小年回來,顧曉夢才緩緩抬起頭。她把李寧玉的外套披在身上,緊緊握住李寧玉的手,說道:“玉姐,我們回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