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曦永遠記得那個飄著桂花香的清晨。當(dāng)她別著三道杠臂章穿過操場時,宣傳欄新貼出的運動會海報正簌簌作響。丙烯顏料繪制的跳高小人定格在完美的背越姿勢,右下角卻趴著只被顏料弄臟翅膀的菜粉蝶。
"班長!你的主持稿!"宣傳委員蘇茉舉著文件夾追來,馬尾辮上別著的蝴蝶發(fā)卡在晨光里忽閃。這個總是把昆蟲標本當(dāng)書簽的女孩,上周剛在科學(xué)課上講解過鱗翅目生物的生命周期。
秋日的陽光像融化的蜜糖,黏在紫藤小學(xué)的紅色跑道上。林曉曦站在跳高墊前,聽見自己的名字被廣播念出時帶著電流的震顫:"五年級三班林曉曦,第三次試跳——"
她將蘇茉送的蝴蝶書簽塞進運動褲口袋。助跑時耳邊的風(fēng)聲突然變得鋒利,左腳掌蹬地的瞬間,右腿劃出一道銀亮的弧。這是她對著體育頻道練了半個月的背越式,騰空時能看見倒轉(zhuǎn)的世界——湛藍的天空在下,歡呼的人群在上,橫桿在腰際顫巍巍地晃動。
"過了!"裁判老師舉起白旗??磁_上爆發(fā)的歡呼聲浪中,林曉曦陷在軟墊里,鼻尖蹭到墊子上經(jīng)年的塑膠味。方才掠過視線的白色蝴蝶停在不遠處的沙坑邊,翅膀翕動時抖落細碎的金粉。
"決賽高度1米10!"廣播里傳來新指令。林曉曦撐著墊子起身時,右膝傳來細微的酸脹,像是誰在關(guān)節(jié)縫里塞了粒未熟的青梅。她想起上周幫蘇茉搬運動會展板時,那個踉蹌的瞬間。
橫桿升到胸口位置。第三次助跑時,她恍惚看見媽媽連夜熨燙的班服,看見宣傳欄里自己主持升旗儀式的照片,看見看臺上揮舞的向日葵花束——那是全班女生用皺紋紙折的應(yīng)援物。
起跳的剎那,右膝突然失去知覺。身體在空中扭曲成怪異的角度,本該輕盈掠過的背越式變成笨拙的側(cè)摔。著地瞬間,她清晰地聽見"咔"的脆響,像咬碎冰糖葫蘆表面的糖殼。
"別動!"體育老師按住她想要蜷縮的身體。右膝迅速腫成發(fā)面饅頭,皮膚下泛著詭異的青紫。那只白蝴蝶不知何時停在橫桿上,翅膀被陽光穿透,顯出蛛網(wǎng)般的紋路。
救護車鳴笛聲割裂秋日的午后。林曉曦躺在擔(dān)架上,看見班主任發(fā)梢粘著的彩紙屑,聽見蘇茉帶著哭腔說"展板我們重新布置過了"。消毒水的氣味漫上來時,她突然想起晨讀時教大家念的詩句:"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
核磁共振室的機器轟鳴像海底的暗流。當(dāng)"半月板撕裂"的診斷書落在診室桌面時,窗外正飄過運動會的氣球殘骸。媽媽涂著丹蔻的指甲深深掐進診斷書邊緣:"要休學(xué)?可她下個月還有市級三好學(xué)生評選..."
"蝴蝶要掙斷三十七根絲線才能破繭。"某個昏沉的午后,蘇茉帶著昆蟲觀察筆記來探病。輸液管在曉曦手背映出青色的脈絡(luò),像蝶翼上的血管。"每根絲線斷開時都會滲出淡綠色的血,但它們從不會停在半途。"
石膏裹住右腿的夜晚,林曉曦在止痛藥的眩暈中看見那只白蝴蝶。它停在病房窗欞上,翅膀裂開細小的縫隙,卻仍在月光里緩慢開合。月光在鱗粉上折射出奇異的光譜,讓她想起蘇茉顯微鏡下那些會發(fā)光的翅膀切片。
三個月后的初春,當(dāng)曉曦拄著拐杖回到校園時,宣傳欄里貼滿了同學(xué)們制作的祝福卡。在一眾千紙鶴與星星折紙中,她發(fā)現(xiàn)張?zhí)貏e的立體賀卡——展開的剎那,十二只絹紗蝴蝶從內(nèi)頁翩然飛出,每只翅膀上都寫著不同的詩句。
"是美術(shù)老師帶我們做的。"蘇茉輕輕觸碰最末端的藍蝶,"她說蝴蝶扇動翅膀需要對抗空氣阻力,就像你現(xiàn)在每天要做的復(fù)健。"
運動會事故過去半年后的某個雨夜,曉曦在整理標本冊時突然頓悟。臺燈下泛著珠光的蝴蝶翅膀,讓她想起核磁共振影像上那些交錯的白色亮線。原來生命給予的裂痕,終將在某個時刻顯露出它隱秘的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