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嘎吱嘎吱”地駛離了喧囂的縣城，踏上了返回方家村的土路。
來時，車上彌漫著的是沉甸甸的焦慮和不安。
歸時，卻仿佛連車輪滾動的聲音都帶著輕快的喜悅。
方老爹坐在車轅上，依舊不太敢相信眼前發(fā)生的一切。
他時不時地回頭看看端坐在車廂里的兒子，又看看紅榜上那個刺眼的名字仿佛還在眼前跳動，渾濁的老眼里噙滿了淚水，嘴角卻咧著，露出一種近乎傻氣的笑容。
他緊緊握著韁繩，手背上青筋畢露，仿佛要將這份突如其來的巨大幸福牢牢抓住。
張屠夫則徹底放飛了自我。
他坐在車廂的另一側(cè)，手里緊緊攥著那壇原本準備“借酒澆愁”的黃酒，此刻卻成了他炫耀的道具。
他一會兒放聲高歌（雖然五音不全，調(diào)子跑到十萬八千里外），一會兒又拉著方進的手，翻來覆去地念叨著：“好女婿！真給老丈人長臉！案首！嘿！俺老張的女婿是案首老爺！”
他臉上的紅印還沒完全消退，眼眶也還是紅腫的，但那股發(fā)自內(nèi)心的狂喜和得意，卻是怎么也掩飾不住，幾乎要從每一個毛孔里溢出來。
方進則相對平靜一些。
最初的激動過后，一種更深沉的喜悅和滿足感充盈著他的內(nèi)心。
他知道，這不僅僅是一次考試的成功，更是他命運軌跡的徹底扭轉(zhuǎn)，是他擺脫過去、開啟新生的關(guān)鍵一步。
他微笑著回應(yīng)著岳父顛三倒四的夸贊，安撫著父親激動的情緒，目光則投向遠方，心中已經(jīng)開始規(guī)劃著下一步的藍圖。
方二郎和方三郎跟在牛車兩側(cè)，腳步輕快，昂首挺胸。
他們雖然不像父親和岳父那樣情緒外露，但眉宇間那份掩飾不住的自豪和喜悅，卻讓他們的臉龐都仿佛在發(fā)光。
他們互相用胳膊肘碰碰對方，嘿嘿地傻笑著，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
一想到以后可以挺直腰桿告訴別人“我弟弟是案首老爺”，他們就覺得渾身充滿了干勁。
還未到村口，遠遠地，他們就聽到了村子里傳來的隱約的鑼鼓聲和鞭炮聲！
顯然，喜訊已經(jīng)通過某種途徑，比他們更快地傳回了村子！
“聽！聽到了嗎？！”
張屠夫耳朵最尖，猛地站起身，激動地嚷道，“是報喜的！一定是報喜的官差來了！”
果然，當(dāng)他們的牛車轉(zhuǎn)過最后一個彎，方家村的輪廓出現(xiàn)在眼前時，只見整個村子都沸騰了！
村口那棵老槐樹下，此刻已經(jīng)聚集了黑壓壓的人群，幾乎全村老少都跑了出來，伸長了脖子往這邊張望。
幾名身穿紅綠號衣的縣衙差役，正敲著銅鑼，打著一面寫著“捷報”的紅旗，被一群興奮的村民簇擁著，正準備往方家走去。
看到方進他們的牛車出現(xiàn)，人群瞬間爆發(fā)出更加熱烈的歡呼！
“回來了！方老爺回來了！”
“是案首老爺！案首老爺回來了！”
“快看快看！真的是方家老四！”
村民們的稱呼，在這一刻悄然改變。
不再是“方家老四”或者“方書生”，而是帶著敬畏和羨慕的“方老爺”、“案首老爺”！
牛車在震耳欲聾的鑼鼓聲和鞭炮聲中，緩緩駛?cè)肓舜遄印?/p>
所到之處，村民們紛紛讓開道路，對著牛車指指點點，臉上堆滿了笑容，眼神里充滿了敬畏和討好。
一些平日里和方家關(guān)系不錯的長輩，更是激動地上前，想要和方進說上幾句話，沾沾喜氣。
方進連忙在車上拱手還禮，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
他看著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看著他們眼中那真誠的喜悅，心中感慨萬千。
這就是功名帶來的力量，它不僅改變了你個人的命運，也改變了周圍人看你的眼光，改變了你在整個社會結(jié)構(gòu)中的位置。
報喜的差役們也看到了正主，立刻精神抖擻地迎了上來，為首的班頭更是滿臉堆笑，對著方進一躬到底：“恭喜方老爺高中本縣縣試頭名案首！小的們奉縣太爺之命，特來報喜！”
方進跳下牛車，從懷里掏出那個翠蓮給他準備的荷包，取出大部分銅錢，塞到班頭手中，拱手道：“有勞各位官爺一路辛苦！些許茶水錢，不成敬意，還望諸位官爺賞臉！”
“哎喲！方老爺太客氣了！太客氣了！”
班頭掂量著手中沉甸甸的銅錢，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為方老爺這樣的文曲星報喜，是咱們的福分！福分吶！”
其他差役也紛紛道謝，看向方進的目光更加恭敬。
這就是現(xiàn)實。
有功名在身，連官府的差役都會高看你一眼。
若是換做以前，方進就算拿出再多的錢，也未必能換來他們?nèi)绱撕皖亹偵?/p>
在差役們的引領(lǐng)和村民們的簇擁下，方進一行人朝著自家院子走去。
遠遠地，就看到自家那破舊的院門大敞著，門口擠滿了人。
當(dāng)方進的身影出現(xiàn)時，院子里瞬間爆發(fā)出更加強烈的哭喊聲和歡呼聲！
李氏第一個沖了出來，她不顧一切地撲到兒子懷里，放聲大哭：“兒?。∥业膬喊。∧恪憬K于熬出頭了！娘……娘不是在做夢吧？！”
她枯瘦的手緊緊抓著方進的胳膊，仿佛一松手，這來之不易的幸福就會消失。
“娘！是真的！兒子中了！兒子是案首！”
方進眼圈也紅了，緊緊抱住母親瘦弱的肩膀，聲音哽咽。
翠蓮也哭著跑了過來，她沒有撲上來，只是站在一旁，癡癡地看著丈夫，淚水如同斷線的珍珠，不斷滑落，嘴角卻帶著世界上最幸福的笑容。
方大郎、方二郎、方三郎三個鐵塔似的漢子，此刻也再也忍不住，抱在一起，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將這些年積壓在心底的委屈、辛酸和壓力，盡情地宣泄出來。
整個方家小院，被一種混雜著淚水、歡笑和激動的情緒徹底淹沒。
周圍的鄉(xiāng)鄰們看著這一幕，也無不動容。
不少上了年紀的老人，更是悄悄抹起了眼淚。
他們是看著方進長大的，也見證了方家這些年的艱辛不易。
如今方進一朝高中，他們也由衷地為這個苦盡甘來的家庭感到高興。
當(dāng)然，人群中也夾雜著一些復(fù)雜的情緒。
比如之前那些說過風(fēng)涼話、看不起方家的人，此刻都縮在人群后面，臉色尷尬，眼神躲閃。
他們?nèi)f萬沒想到，那個被他們嘲笑了無數(shù)次的“廢物點心”，竟然真的鯉魚躍龍門，成了高高在上的“案首老爺”！
他們心中充滿了懊悔和一絲恐懼，生怕方進會記仇報復(fù)。
還有一些平日里與方家關(guān)系疏遠的親戚，此刻卻擠在最前面，臉上堆滿了最熱情的笑容，一口一個“好侄兒”、“好外甥”，仿佛他們才是方進最親近的人。
他們帶來的賀禮也五花八門，有提著兩只老母雞的，有拎著一籃子雞蛋的，還有的甚至扛著一小袋自家種的糧食。
雖然東西不值錢，但這份“心意”卻來得格外“及時”。
方進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了然。
他沒有去理會那些曾經(jīng)嘲諷過他的人，對于那些前來巴結(jié)的親戚，他也只是禮貌地點頭回應(yīng)，保持著距離。
他知道，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真正值得他珍惜的，是那些在他落魄時不離不棄、默默支持他的家人和少數(shù)善良的鄉(xiāng)鄰。
縣衙的差役們，在宣讀完捷報，收了賞錢之后，又鄭重地取出一塊早已準備好的、用紅綢覆蓋的匾額。
“方老爺！這是縣太爺親筆題寫的‘案首’匾額！請您過目！”班頭高聲喊道。
隨著紅綢揭開，一塊黑底金字、氣派非凡的“案首”匾額展現(xiàn)在眾人面前！
陽光下，那兩個大字熠熠生輝，充滿了榮耀和權(quán)威！
“好！好匾！”
“掛起來！快掛起來！”
村民們爆發(fā)出更加熱烈的歡呼聲。
在眾人的簇擁和幫助下，這塊象征著無上榮耀的“案首”匾額，被鄭重地、敲鑼打鼓地掛在了方家那破舊的院門之上！
雖然院墻依舊低矮，茅草屋頂依舊破敗。
但這塊金光閃閃的匾額，卻仿佛賦予了這座普通農(nóng)家院落一種難以言喻的光環(huán)和威嚴！
它像是在向所有人宣告：這里，居住著一位未來的大人物！
掛完匾額，差役們又送上了縣衙發(fā)放的賞銀——足足有十兩紋銀！
這對于之前的方家來說，簡直是一筆天文數(shù)字！
足夠他們蓋幾間新瓦房，再買上幾畝好地了！
李氏看著那白花花的銀子，激動得雙手都在顫抖，幾乎不敢去接。
還是方進接了過來，交到母親手中：“娘，您收好。以后，咱們家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p>
榮耀加身，鄉(xiāng)鄰側(cè)目。
這一天，對于方進，對于方家，對于整個方家村來說，都是一個值得永遠銘記的日子。
它標志著一個舊時代的結(jié)束，和一個充滿希望的新時代的開始。
方進站在自家院門口，看著那塊嶄新的“案首”匾額，看著家人臉上洋溢的幸福笑容，看著周圍鄉(xiāng)鄰們敬畏而羨慕的目光，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決心。
他知道，這僅僅是第一步。
秀才的路還長，舉人、進士的目標還在遠方。
但他已經(jīng)用自己的實力，狠狠地打了所有嘲諷者的臉，也為自己和家人贏得了應(yīng)有的尊嚴和榮耀！
從今天起，他不再是那個任人欺凌的窮書生方進，而是前途光明、受人尊敬的案首方進了！
他將以這里為起點，一步一個腳印地，去攀登那更高的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