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昭不是新城人。
她老家潼安縣是新城附近的一個小縣城，總共不過五萬人，近幾年才完成脫貧，教育水平可想而知。
姜昭初中的時候，姜偉將她接到了新城，又花了一筆錢，將她塞進了明遠一中。
明遠一中是新城最好的中學，高中部連續(xù)十年獲得了省文科或理科狀元，占據了全省近半的清北錄取名額，重本上線率更是高達百分之一百。
有著高中部響當當?shù)纳龑W率在，哪怕明遠一小和初中部的入校費一漲再漲，新城的家長們?yōu)榱四茏尯⒆拥矫鬟h讀書依舊擠破了頭。
初中部每個年級多達三十個班，分成了ABCD四個組，A組是重點組，只有六個班，剩下每個組八個班。
分班考試時候，三百分的卷子，語數(shù)外三科，姜昭只考了一百分出頭，理所應當?shù)倪M了普通班。
普通班的很多同學是從明遠一小升上來的。
他們從小長在新城，家境富裕、千嬌萬寵，有著各式各樣的愛好和特長。
他們坐過飛機，出過國，對各種品牌如數(shù)家珍，放假坐在星巴克里討論各種問題。
而潼安縣沒有星巴克，沒有品牌店，它小到甚至連出租車和公交車都沒有。
因此，姜昭與明遠一中格格不入。
她已經忘記了最開始是因為什么。
可能因為她聽不懂他們討論的各種品牌。
可能是因為男生們跟她說話的時候她的回應太過無趣。
可能是因為班主任夸贊她每次廣播體操都做得很認真，讓班里的同學學習她的“認真”。
可能是因為她本來就不屬于明遠。
總之，等她回過神的時候，整個班里已經沒有人愿意跟他說話了。
沒有扔課本在桌子上刻字，沒有堵廁所潑水下跪，更沒有扇耳光脫衣服拍照片。
就只是沒人跟她說話，沒人和她一起吃飯，沒有人愿意跟她一起組隊。
那時候的姜昭甚至意識不到，孤立也是校園霸凌的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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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臺上，王國雄問有沒有人想要當班長。
上輩子，也就是這時候，姜昭才知道，學霸并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
他們甚至不需要讀圣賢書。
比如林重陽，他頂著一頭有點兒滑稽的自然卷上臺，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張嘴的第一句話就是，他已經自學完高中課程，可以全心全意服務同學。
姜昭知道他沒說謊，在她的記憶里，整個高一，林重陽幾乎沒聽過課。
不論什么課上，他都在悶頭研究競賽題，為此不知道被各科老師叫起來罰站過多少次。
姜昭毫不懷疑他甚至不知道政史地的老師長什么樣子。但不妨礙每次考試林重陽還是穩(wěn)穩(wěn)的全班前幾名。
林重陽開了個好頭，后面上去的同學簡直是神仙打架。
什么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亞太地區(qū)什么競賽金牌、全國青少年科技創(chuàng)新大賽的一等獎，很多獎項高一的姜昭別說參加，連聽都沒聽過。
那時候的她以為來到明遠一中的重點班，她已經行至山巔，可云霧散盡，仰頭發(fā)現(xiàn)山直入云霄，她不過是運氣好，走到了山腳下萬千普通人的前列。
可她依舊在山腳，連登頂?shù)穆范紱]有找到。
和以前一樣，王國雄點了林重陽做班長，又點了洛衍做學習委員。
還特地強調了一下，他是今年新城的中考狀元，滿分五百八十，他只差兩分滿分。
姜昭沒想到的是，王國雄叫了她：“姜昭，你來當數(shù)學課代表?！?/p>
姜昭驟然聽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識應了聲是。
但上輩子壓根沒有這個環(huán)節(jié)。
課代表其實就負責收發(fā)作業(yè)和卷子，上輩子王國雄隨便點了班里一個同學做數(shù)學課代表，反正不是她。
她一時搞不清楚王國雄到底唱哪出。
“坐下吧，傻站著干嘛。”王國雄說。
姜昭應了一聲。
樂觀點想，她這只小小的蝴蝶，剛剛回到過去幾分鐘，就已經開始扇動翅膀了。
然后就是安排座位。
王國雄喊著班里同學站在走廊自行組隊，組好了在進去挑。
一群人烏泱泱出了教室，開始搜尋自己的同伴。
現(xiàn)在是高一的第一天，但班里半數(shù)多的同學已經有認識的人。
大部分能考入明遠一中一班的同學，初中都是A組的，加上學校各種夏令營和競賽，早就相互熟識了。
姜昭初中就讀的是D7班，整個D組能考進明遠本部重點班的，大概一只手就能數(shù)得過來。
她初中時候成績一般，自然沒有參加學校夏令營的資格，加上錯過了自我介紹，班里的同學她一個也不認識。
然而青春期的少年少女有著很強的自尊心，上輩子的姜昭擔心自己發(fā)出了邀請卻被拒絕，更害怕別人明明不樂意，卻因為自己死皮賴臉的貼上去而陷入不好意思拒絕她的境地。
所以分座位時候，姜昭就在想，他們班有四十個人，她只需要躲在一旁，假裝不屑于主動找人同桌。
等到最后，自然會剩下一個倒霉蛋來和她一起。
而現(xiàn)在，一個人在美國求學多年的姜昭臉皮早已經磨練的比城墻還厚，她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洛衍的位置。
她正準備過去，一個女生攔住了她：“同學，要不要一起?！?/p>
女生下巴尖尖的，八字劉海下，一雙狐貍眼分外靈動，今天校服還沒發(fā)，她穿了一件黑色略小的上衣，短褲，露出修長筆直的雙腿。
姜昭記得，是他們班之后的文藝委員，陳百靈。
上輩子姜昭和她的第一次來往，是新生籃球賽的時候，陳百靈要組織個啦啦隊去表演節(jié)目，問她有沒有興趣參加。
姜昭很佩服陳百靈。
她可以和每個班的任何同學都能打成一片，不管認不認識，只要一開口，她就能找到無數(shù)的話題，像是熟識多年。
姜昭客氣的笑笑：“不好意思，我有同桌了?！?/p>
陳百靈也不在意：“好吧，我叫陳百靈，那我找別人咯?！?/p>
姜昭嗯了一聲，一抬頭，卻看見林重陽正在洛衍前面，跟他說些什么。
她剛要出聲，就見洛衍搖搖頭，然后林重陽就走開了。
姜昭愣在原地。
上輩子，那個剩下的倒霉蛋自然是洛衍。
那時候走廊上的人只剩下了不到十個，洛衍主動過來，說沒有人找他，問她要不要當同桌。
她那時還在想，可能是學神的光環(huán)太耀眼，成功閃瞎了別人，照在了她身上。
洛衍也注意到了姜昭，他朝她走來。
陽光燦爛，蟬鳴聒噪。
高中第一周會舉行入學測驗，班里的成績表發(fā)下來，洛衍是第一個，她是最后一個，中間隔著全班剩下的三十八名同學。
那時候她意識到，雖然她和洛衍在一個班，但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而現(xiàn)在，少年逆著光站著，一如當年。
嘈雜如潮水褪去，世界安靜。
“姜同學?！彼f：“要不要當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