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政委辦公室里靜得能聽見茶杯碎片在地上滾動的聲音。
錢營長的手還扣在我的手腕上，溫度灼人。我下意識想抽回手，卻被她更用力地握住。
“胡鬧！”政委終于找回了聲音，臉色鐵青?！板X明明，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知道。
”錢營長的聲音很穩(wěn)?！拔以谏暾埥Y(jié)婚?！蔽颐偷剞D(zhuǎn)頭看她，差點扭到脖子。
她的側(cè)臉線條繃得緊緊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喉結(jié)不明顯地滾動了一下。
政委的視線在我們之間來回掃視，最后落在我身上：“鄭國偉同志，這是你的意思？
”我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嗓子干得發(fā)不出聲音。錢營長的手指在我腕間輕輕摩挲了一下，
像是無聲的鼓勵?！皥蟾嬲?..”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出奇地平靜。
“我和苑營長的婚姻已經(jīng)名存實亡。”政委重重地坐回椅子上，
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苑春紅知道嗎？”“她很快就會知道?！卞X營長說。
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是“砰”的一聲...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
苑春紅站在門口，臉色煞白，額頭上還掛著汗珠，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
她的目光死死釘在錢營長握著我的手上，胸口劇烈起伏：“你們...”“來得正好。
”政委疲憊地擺擺手?！霸反杭t，你丈夫和錢明明同志剛才提交了結(jié)婚申請。
”苑春紅的瞳孔驟然緊縮。她向前跨了一步，
作訓靴踩在陶瓷碎片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鄭國偉！”我下意識往錢營長身后躲了躲。
這個動作似乎刺激了苑春紅，她突然沖過來，卻被錢營長橫跨一步攔住?！白岄_！
”她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話?！斑@是我老公！”“很快就不是了?！卞X營長平靜地說。
她的拳頭攥得咯咯響：“錢明明！你她媽還是不是姐妹？”“正因為是姐妹。
”錢營長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拔也挪荒芸粗阍闾Ｋ！笨諝夥路鹉塘恕?/p>
政委重重地咳嗽一聲：“都冷靜點！苑春紅，你和鄭國偉的婚姻問題組織上會調(diào)查清楚。
”“在這之前...”“不用調(diào)查了。”我打斷她，從隨身的布包里掏出那個筆記本。
“這里有過去三個月苑春紅所有的不當行為記錄，包括她挪用家庭物資接濟李敬天的證據(jù)。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伸手要搶，錢營長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政委還沒看完。
”政委戴上眼鏡，一頁頁翻看筆記，眉頭越皺越緊。最后她抬起頭，眼神復雜地看向她。
“苑春紅，你還有什么要解釋的？”苑春紅的嘴唇顫抖著，
突然指向我：“是他先勾引錢明明的！我親眼看見他給她補衣服，還...”“夠了！
”政委猛地拍桌?！澳阕约汉屠罹刺焱灸切┎磺宀怀氖?，全大院誰不知道？
現(xiàn)在倒打一耙，像什么話！”苑春紅像被抽了骨頭似的癱坐在椅子上。“鄭國偉同志，
”政委轉(zhuǎn)向我，“組織上尊重你的選擇。離婚手續(xù)會盡快辦理?！蔽尹c點頭，
突然覺得渾身輕飄飄的，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擔。錢營長的手悄悄滑下來，握住了我的手指。
走出辦公樓時，夕陽正沉在家屬院的屋頂后面。錢營長突然停下腳步：“后悔嗎？
”我搖搖頭，突然想起什么：“你兒子...”“小虎很喜歡你?！彼旖俏⑽⑸蠐P。
“今早還問我什么時候能叫你爸爸?！蔽业哪樢幌伦訜似饋怼＿h處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苑春紅陰沉著臉向我們走來?！皾M意了？”她盯著我們交握的手，聲音里帶著刻骨的恨意。
“鄭國偉，你以為錢明明是真喜歡你？她不過是想報復我搶了她提干的名額！
”錢營長的手突然收緊。我抬頭看她，發(fā)現(xiàn)她的下頜線繃得像刀鋒一樣銳利?！霸反杭t，
”她一字一頓地說，“提干名額是我主動讓給你的。因為當時我覺得，
你比我更需要那個位置養(yǎng)家?！痹反杭t的表情凝固了。“現(xiàn)在，”錢營長繼續(xù)道，
“我收回這個決定?！彼肄D(zhuǎn)身離開，身后傳來苑春紅歇斯底里的喊聲：“鄭國偉！
你會后悔的！”我沒有回頭。小虎蹲在我們家門口的石階上，
看見我們立刻蹦了起來：“媽媽！叔叔！”她撲過來抱住我的腿，
仰起小臉：“政委同意你們結(jié)婚了嗎？”錢營長彎腰把她抱起來：“同意了?！薄耙?！
”小虎歡呼一聲，湊到我耳邊小聲說?！澳俏铱梢越心惆职至藛?？”我的眼眶突然發(fā)熱。
錢營長騰出一只手，輕輕擦掉我眼角的水光：“回家吧。
”夕陽把三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最終融成了一體。那天晚上，
我收拾好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行李。苑春紅不知去了哪里，院子里靜悄悄的。
月光透過窗戶照在結(jié)婚照上，我輕輕把相框扣在了桌面上。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錢營長站在月光下，手里拿著兩本嶄新的戶口本：“明天去民政局？”我點點頭，
突然想起什么：“小虎睡了嗎？”“睡了?！彼D了頓?！氨е憬o她補的那件衣服睡的。
”夜風吹過石榴樹，沙沙的聲響像是誰的輕笑。錢營長突然上前一步，輕輕抱住了我。
她的心跳又沉又穩(wěn)，像是某種無聲的承諾?！懊魈煲姟！彼谖叶呎f?！懊魈煲姟?/p>
”我閉上眼睛，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硝煙味和陽光的氣息。
遠處不知誰家的收音機在放《東方紅》，歌聲飄過夜色，驚起一樹棲鳥。
5.民政局門口的石榴花開得正艷。我攥著新領(lǐng)的離婚證，
看著小虎在臺階上蹦蹦跳跳地數(shù)花瓣。錢營長...現(xiàn)在該叫錢明明了...站在我身邊，
手里捏著兩本嶄新的結(jié)婚證，嘴角繃得緊緊的，像是在極力克制什么?！皨寢專?/p>
”小虎突然撲過來抱住我的腿?！艾F(xiàn)在可以叫爸爸了嗎？
”錢明明的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她輕咳一聲，
蹲下來平視兒子：“要問叔叔愿不愿意?！比p眼睛齊刷刷看向我。
陽光透過樹葉間隙灑下來，在小虎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我蹲下身，
輕輕抱住這個沒有血緣關(guān)系卻滿心滿眼都是我的孩子：“叫吧?！薄鞍职郑?/p>
”小虎脆生生的聲音驚飛了樹上的麻雀。錢明明的手悄悄覆上我的肩膀，
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我抬頭看她，發(fā)現(xiàn)這個在靶場上百發(fā)百中的神槍手，
此刻手指竟然在微微發(fā)抖?！盎丶?？”她問?！盎丶摇！蔽尹c點頭。小賣部還是那個小賣部，
可踏進錢明明家小院的那一刻，我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院子里晾著的作訓服隨風輕擺，
廚房飄來米飯的香氣...雖然隱約帶著點焦糊味?！拔以囍罅酥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