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湘的驛館掩映在竹籬與綠蔭之間,青石小徑蜿蜒其間,夕陽的余暉如金色薄紗,斜灑在院中。
下職后,顧成邁步踏入小院,布袍隨風輕揚,袖口沾著郡衙的墨跡,俊朗的面容掩不住一抹得意的笑意。
度支所的賬目風波仍在心頭激蕩——那堆積如山的竹簡,三日的繁重事務(wù),用他教的方法僅兩個時辰便理得井然有序,條理分明。
王主事的嘆服與掾吏們感激的目光,宛如為他這位穿越客點燃了一盞明燈,照亮他在亂世前行的道路。
他低聲自語,語氣輕松:“嘿,這腦子,總算沒白穿越!”
夕陽映襯著他的身影,驛館的小院透出一派寧靜與生機,桑樹的枝葉在微風中沙沙作響,似在低吟夏日的旋律。
顧成踏進小屋,油燈已在矮幾上燃起,昏黃的光暈灑在墻上,矮幾上擺放著一個木盤,盛著晚餐。
粟米粥冒著微熱,表面泛著稀薄的水光,黍餅布滿粗糙裂紋,腌菜散發(fā)出酸澀的氣息,撲鼻而來。
他咽下食物,克制吐槽的沖動,“一天兩頓,熬過這口就行,別挑了,填飽肚子才能干大事?!?/p>
他嚼得慢條斯理,目光落在屋角的陶盞上,仆役推門而入,默默收走空盤。
顧成抬頭,語氣隨意:“兄弟,郡丞有差人送字帖來嗎?”
仆役悶聲回答:“顧先生,今天送到了,就在案幾上放著?!?/p>
顧成點點頭,笑著道:“謝了,郡丞大人這效率,真夠高!”
仆役退下,木門吱呀合上,屋內(nèi)重歸寂靜,只余油燈火苗的輕微跳動。
顧成端起陶盞,啜了一口清水,涼意滲入喉間。
他點亮另一盞油燈,案幾上已擺好賴恭送來的字帖——一卷竹簡,刻著隸書,筆畫方正厚重,仿若《曹全碑》的風骨,透出古樸的韻味。
他展開竹簡,借來的毛筆擱在一旁,墨硯散發(fā)出幽深的墨香,令人心神微定。
他捏起毛筆,蘸墨臨摹,筆尖卻不聽使喚,橫撇歪斜,豎捺抖如柳條,一滴墨汁濺到袖上,留下黑點。
他趕緊拿布擦拭,嘀咕:“這破筆,比算微積分還邪門!這字,怕是得練到孫吳滅了才行?!?/p>
他試了幾行,字跡依舊亂糟糟,竹簡上墨點斑斑,毫無章法。
他嘆了口氣,靠著木榻,盯著油燈發(fā)呆,心頭卻燃起一股倔勁:“字丑又怎樣?賬目我都搞定了,這筆還能難倒我?”
他想起度支所的木牘,那一格格數(shù)字井然有序,書法亦當尋規(guī)律,橫平豎直,穩(wěn)中求進,他深吸一口氣,再次蘸墨臨摹,筆畫稍顯平穩(wěn),墨跡雖亂,卻透出幾分認真的神韻。
夜色漸深,屋外蛙鳴斷續(xù),夏蟲低吟,油燈火苗晃動,似也帶著幾分疲憊。
顧成放下毛筆,揉著酸疼的手腕,“郡衙的糧草賬,關(guān)乎郡縣的安穩(wěn),今日的小成績,興許真能幫上一些忙?!?/p>
他不奢望成為英豪,只覺眼下的每一步,需走得扎實,亂世維艱,活下去已不易,想出頭,更需要真本事。
次日清晨,驛館外鳥鳴清脆,喚醒了沉睡的顧成。
他吃完朝食,他咽下最后一口,調(diào)侃道:“這粥,喝得我都快忘了肉味!”
院外腳步聲響,一位老儒推門而入,布袍素凈,背微駝,目光卻透著銳利,他自稱李翁,奉賴恭之命前來教授顧成洛語。
他語氣冷淡道:“顧郎,郡丞命吾授汝官話,今日始學,勿得懈怠。”
顧成起身,拱手恭聲道:“成拜謝先生教導,愿勤學不輟?!?/p>
他心頭微緊,“這老先生,看著一板一眼的怕是不好伺候?!?/p>
李翁坐下,鋪開一卷竹簡,指著音韻教道:“官話以洛陽音為正,聲調(diào)抑揚,字正腔圓?!?/p>
他念道:“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聲如洪鐘,余韻悠長,回蕩在屋內(nèi)。
顧成跟著念,舌頭卻似打了結(jié),平翹不分,陰陽顛倒,念得滿臉通紅,像是楚人學京腔。
他尷尬一笑,內(nèi)心吐槽:“這哪是學語言,簡直是練繞口令!”
李翁皺眉,沉聲道:“汝音似楚地鄉(xiāng)談,官話豈可如此?”
顧成咬牙,腦中飛轉(zhuǎn),想起數(shù)學系的記憶法,將音韻拆成數(shù)字:平聲為一,仄聲為二,入聲為三,默編口訣:“一平二仄三入,雎鳩念一三?!彼倌睿皂?,舌頭不再擰巴。
李翁瞇眼,哼道:“稍有進益,然遠不足也?!?/p>
他又教“郡”“糧”“賦”等常用字,逐個糾正,顧成念“賦”字,翹舌誤為平聲。
李翁敲竹簡:“錯,重來!”
顧成紅臉重念,磕磕絆絆,院外仆役偷笑,笑聲從窗縫鉆入。
他暗自握拳:“我連矩陣都能解,這破音還能難倒我?”再念一遍,總算對了。
李翁微微頷首:“尚可教也?!?/p>
半個時辰后,李翁留下音韻竹簡,叮囑道:“洛語乃郡衙立足之本,每日背熟,勿負郡丞之望。”
顧成躬身應諾,送他至院門。
他回屋翻開竹簡,練了幾遍,舌頭雖累,心卻踏實。
“洛語難,難不過亂世,給我一個月,準能嘮得像個官老爺!”
下午,顧成來到郡衙,度支所側(cè)房燭光搖曳,映得墻上影子晃動,訴說著郡城的繁重擔子。
竹簡堆積如小山,算籌散落一地,掾吏撥得噼啪作響,滿臉疲憊,墨香濃重,彌漫在空氣中。
王主事坐于屋角,翻閱木牘,見顧成到來,語氣鄭重:“伯雅,巡防糧草賬目急需核算,你能接此大任嗎?”
顧成拱手,恭聲道:“沒問題,我一定干好。”
王主事遞過兩卷竹簡,列著長沙十三縣的粟米、布帛、兵餉收支,密密麻麻,夾雜田畝記錄,亂如一團麻。
顧成抖開竹簡,細看:入糧八千石,出糧三千石;入帛二千匹,出帛九百匹;入錢六十萬,出錢二十五萬。
他用木炭在木牘上畫表格,比昨日更細致,分六欄:入糧、出糧、入帛、出帛、入錢、出錢,數(shù)字在格子里跳躍,井然有序。
他計算入糧減出糧,得五千石;入帛減出帛,得一千一百匹;入錢減出錢,得三十五萬,細分鄉(xiāng)里,核對田畝,確認無誤,動作如行云流水。
木炭沙沙作響,像譜寫一曲算術(shù)的樂章,掾吏偷瞄,見他賬目飛快理清,露出驚奇之色。
絡(luò)腮書佐湊過來,語氣好奇:“伯雅,這格子法咋想出來的?教教我唄!”
顧成笑笑,輕松道:“就是把收支理清楚,省點工夫,來,你試試,分欄這么畫?!?/p>
他指著木牘,教書佐畫格子,書佐試后,點頭:“嘿,這法子真省事!”
一個時辰后,顧成核完賬目,起身呈上:“主事,糧草賬清了,余額五千石,布帛一千一百匹,錢三十五萬?!?/p>
王主事細看木牘,眉頭漸展,嘆道:“昨天的法子,今天更精進了,伯雅,巡防錢糧繁重,你這賬幫了大忙,我得跟郡丞說說你的本事!”
顧成謙遜道:“主事過獎了,我就是干了點分內(nèi)之事?!?/p>
他又教掾吏優(yōu)化分欄,細分田畝與糧草,省去重復核算,掾吏學得起勁,木炭聲沙沙,賬目堆漸漸減少。
數(shù)個時辰后,巡防賬目清清楚楚,王主事翻看木牘,感慨道:“伯雅,郡丞急需此賬,你這次功勞不?。 ?/p>
掾吏投來敬佩的目光,瘦小書佐拍他肩,咧嘴道:“顧兄,你這腦子,絕了!”
顧成笑著拱手,心頭如點燃一簇小火苗,溫暖而堅定。
夜色籠罩郡城,驛館的竹籬映著清冷的月光,顧成回到小屋,袍上墨點未干,像是他努力的勛章。
他點燃油燈,翻開竹簡,練字練音,舌頭磕絆,筆畫歪斜,卻不氣餒,夏風吹過,蛙鳴悠揚,伴著他前行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