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重重院落,東宮的富麗堂皇讓姜暮寧暗自心驚。飛檐翹角,雕梁畫棟,處處彰顯著主人的權勢。與這里相比,清風苑簡直如同柴房。
"殿下,姜小姐到了。"周詹事在書房外恭敬稟報。
"進來。"里面?zhèn)鞒鲆粋€低沉的男聲。
姜暮寧邁過門檻時,聞到一股清冽的月麟香混著墨香撲面而來。
她不敢貿然抬頭,只看見眼前三尺處一雙玄色錦靴,靴面上用銀線繡著暗云紋。
"抬頭。"
這命令像鞭子般抽在空氣里。
姜暮寧緩緩抬眼,視線先掠過對方腰間懸著的蟠龍玉佩,然后是繡著金線的墨藍腰封,最后對上一雙寒潭般的眼睛。
裴縉比她想象中更年輕,也更為俊美。
他斜倚在紫檀木圈椅上,一手執(zhí)黑子,一手隨意搭在扶手上。
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欞,在他高挺的鼻梁一側投下淡淡的陰影,襯得那張輪廓分明的臉如同刀刻。
可那雙眼睛,如古井般深不可測,此刻正冷冷地審視著她
"聽聞姜小姐才學過人。"裴縉忽然將手中的孫子兵法擲到她腳邊,書頁嘩啦散開,"念來聽聽。"
姜暮寧彎腰拾書時,感覺到那道目光如實質般劃過她的后頸。她翻開扉頁,聲音清泠似玉磬:"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
她念得很慢,每個字都像經(jīng)過精心打磨。當讀到"故能而示之不能"時,裴縉突然用棋子敲擊棋盤。
"何解?"
姜暮寧合上書冊,目光不閃不避:"表面示弱,實則蓄勢。正如殿下明知妾身識字,卻偏要考校。"她頓了頓,"亦如殿下這半月來的冷落,不過是在觀察籠中困獸會如何掙扎。"
"大膽!"趙公公尖聲喝道。
裴縉卻抬手制止,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好個伶牙俐齒的姜小姐。"他忽然將棋盤上的殘局一掃,"來人,換副新棋。"
白玉棋盤在陽光下泛著柔光。裴縉執(zhí)黑先行,棋子落在天元時發(fā)出清脆聲響。
"贏了我,許你回清風苑繼續(xù)當大小姐。"他指尖的黑子像一滴凝固的墨,"輸了..."
姜暮寧白子輕落,在棋盤上點出一顆星辰。
對弈初始,裴縉攻勢凌厲,黑子如烏云壓境。姜暮寧卻似閑庭信步,白子每每落在出人意料之處。
當裴縉的黑子試圖圍剿時,她的白子總能如游魚般滑出包圍。當他布下陷阱,她要么輕巧避開,要么反設迷陣。
一個時辰后,棋盤上黑白交錯,竟成膠著之勢。
姜暮寧的指尖在棋罐邊沿輕輕摩挲,腕間玉鐲隨著動作若隱若現(xiàn)。
"你父親教的棋藝?"裴縉突然問道。
姜暮寧的指尖幾不可察地顫了顫:"家父教做人,棋藝是兄長所授。"
"容湛?"裴縉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他如今在大理寺牢中。"
白子"嗒"地落在棋盤上,力道恰到好處:"家兄乃兵部武庫司主事,非罪臣。"
裴縉冷笑一聲,忽然落下一記妙手。姜暮寧凝視棋盤,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一條大龍已被黑子死死圍住。
她長睫低垂,輕輕將手中白子放回罐中:"妾身輸了。"
"你本可以贏。"裴縉突然拂袖攪亂棋局,幾顆棋子滾落地面,"最后三十手,你至少有三次機會反敗為勝。"
姜暮寧注視著地上散落的棋子:"妾身一介侍妾,贏了殿下,于禮不合。"她抬起眼,琥珀色的眸子在光影中如同琉璃,"正如妾身明白,殿下今日喚我來,不是為了聽書下棋。"
裴縉眼中寒光乍現(xiàn),揮手屏退左右。當書房門關上的剎那,他猛地扣住姜暮寧的手腕。玉鐲撞在桌角,發(fā)出清脆的哀鳴。
"那你說說,本宮為何找你?"
姜暮寧感到腕骨傳來劇痛,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因為殿下發(fā)現(xiàn)姜家一案另有隱情。"她直視那雙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眼睛,"而妾身...或許能解開某些謎團。"
裴縉松開手,從案屜取出一封密信甩在她面前,信紙右下角的蓮花印記是父親獨有的暗記。
"能破譯?"
姜暮寧強自鎮(zhèn)定地展開信紙。上面的符號看似雜亂無章,但她立刻認出這是父親自創(chuàng)的"蓮花暗碼"。
她指尖微微發(fā)抖,不僅因為認出父親筆跡,更因為信紙邊緣殘留的一抹暗紅,像是干涸的血跡。
"需要時間。"她聲音輕若游絲。
"三日。"裴縉捏住她下巴,強迫她抬頭。他的拇指擦過她唇角,力道大得幾乎要留下淤青,"記住,你全家的性命,現(xiàn)在都系于你一人之手。"
姜暮寧在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種令人心驚的東西,不僅僅是威脅,還有一絲近乎期待的熾熱。
他的氣息拂過她臉頰,莫名讓她想起暴風雪前最后的寧靜。
"妾身明白。"她輕聲應答,如同順從的羔羊。
裴縉松開手,轉身望向窗外:"你可以走了。"陽光在他輪廓上鍍了層金邊,卻驅不散那身寒意,"三日后,我要答案。"
直到走出正殿,穿過三重朱門,回到清風苑的小徑上,姜暮寧才允許自己深吸一口氣。
她攤開一直緊握的左手,掌心赫然躺著一枚白玉棋子。
那是裴縉攪亂棋局時,她趁機藏起的。
棋子溫潤如月,邊緣卻鋒利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