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一進(jìn)門便見自家小姐在翻箱倒柜,提著食盒的手都有些發(fā)顫。
屋內(nèi)一片狼藉,妝臺上的胭脂水粉散落一地,幾個檀木箱子大敞著,里面的衣物被翻得亂七八糟。
她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雜物,聲音里帶著幾分驚慌:"小姐這是在作何?"
蘇慕池聽到聲音,從一堆衣物中抬起頭來,她的額角滲出細(xì)密的汗珠,幾縷青絲黏在臉頰上,顯得格外狼狽。
見是桃枝,她松了口氣,想到這幾日那些下人嚼的舌根,又拉起桃枝的手語重心長道:"桃枝,我知道你素日里是個好心腸的。"
蘇慕池深吸一口氣,聲音輕柔卻堅定,"我都聽說了,你家里還有位重病的母親。"
話音剛落,她便轉(zhuǎn)身去柜閣中取了二十兩銀子,塞進(jìn)小婢子手中,“這些拿去給你母親治病?!?/p>
桃枝愣了愣,反應(yīng)過來后又淚眼婆娑,握著蘇慕池的手直搖頭,“小姐不要趕奴婢走?!?/p>
"也不是要趕你走。"蘇慕池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水,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只是這婚我是萬萬不能成的。"
"小姐若是不嫁過去,還能去哪里呢?"桃枝抬起淚眼,聲音里滿是惶恐,"侯府已經(jīng)下了聘禮,老爺那邊……"
蘇慕池望向窗外漸沉的暮色,心中百轉(zhuǎn)千回。她不能告訴這個小丫鬟,自己是從二十一世紀(jì)穿越而來的,更無法解釋為何寧死也不愿給人做妾。
那些關(guān)于平等自由的理念,在這個時代聽起來簡直天方夜譚。
"你也知道,妾室是要遭主母打壓一輩子的。"她最終只這樣說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桌角,"我不愿過這樣的日子,更不愿與人共侍一夫。"
桃枝不解,在她的觀念里沒有哪一個世家子弟不是姬妾成群,通房無數(shù)??伤m這般想著,心底卻向來覺得自家小姐是對的。
她突然重重磕了個頭,額頭抵在冰涼的地磚上:"小姐,奴婢這條命是您救的。無論小姐想做什么,奴婢都愿跟隨。"
蘇慕池心頭一熱,卻又很快冷靜下來。
“你這么說,可想過你那重病的母親該作何打算?”
“奴婢……?!?/p>
蘇慕池蹲下身,從妝匣底層找出一張泛黃的賣身契,輕輕放在桃枝手中,“這個你拿去官府銷了奴籍,還有這些銀子做個營生,照顧好自己和你母親。”
“小姐……”
“去吧?!?/p>
最后一縷夕陽隱沒在城墻之后,將軍府西側(cè)的角門悄無聲息地開了一條縫。一個纖細(xì)的身影敏捷地翻過圍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夜色沉沉,燭火搖曳,映出一室昏黃。
紫檀案前,一男子端坐如松,修長的手指執(zhí)著一支狼毫,筆尖輕點(diǎn)墨硯,在宣紙上細(xì)細(xì)勾勒。
他身著墨色錦袍,眉如劍鋒,鼻梁挺直,面部線條冷硬,一雙眸子深邃如寒潭,俊美卻透著不容褻瀆的冷意。
燭光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更顯得他氣質(zhì)凜冽,不怒自威。
此刻,他正專注地描摹著一幅畫像,筆鋒細(xì)膩,似是在勾勒極為珍視之物。
唯有一點(diǎn)不同尋常,畫中之人并未勾勒五官。
忽然,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筆鋒一頓,一滴濃墨暈染開來,恰好污了畫中人手腕上戴的珠鏈。
他眸色驟冷,指節(jié)微微收緊,似是不悅,卻又很快恢復(fù)如常,只緩緩擱下筆,抬眸望向門口。
“世子。”一名侍衛(wèi)單膝跪地,低聲道,“將軍府三小姐趁夜翻墻出府了。”
男子唇角微勾,笑意卻不達(dá)眼底,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案面,聲音低沉而冷冽:“都說蘇氏將軍府戒備森嚴(yán),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p>
"據(jù)探子報,蘇三小姐用迷藥放倒了兩個侍衛(wèi),從西側(cè)角門……"
蕭殷指尖微頓,片刻后又恢復(fù)如常,“是嗎?有意思。”
謝沅偷眼瞥見世子唇邊那抹笑意,后背不由滲出一層冷汗。
“世子與蘇三小姐大婚在即,是否要屬下帶兵……”
"謝沅。"蕭殷慢條斯理地卷起畫軸,聲音陡然轉(zhuǎn)冷,"你未免也太瞧得起她了。"
"屬下知錯。"謝沅額頭抵地,不敢再多言。
書房內(nèi)一時寂靜無聲,只有燭芯偶爾爆出輕微的噼啪聲。
就在謝沅以為此事要就此作罷時,忽聽"啪"的一聲,那支價值連城的狼毫筆被生生折斷。
"備馬。"蕭殷站起身,玄色錦袍上的暗紋在燭光下若隱若現(xiàn),"本世子倒要看看,她究竟耍的什么花樣。"
謝沅:……
“沒聽見嗎?”
謝沅頷首,“屬下這就命人動手?!?/p>
*
來溪客棧門前,一個身著靛青色長袍的"少年"正仰頭打量著招牌。
月光下,"他"面容清秀,皮膚白皙得過分,一雙杏眼靈動有神,只是眉宇間透著幾分緊張。
"這位公子,打尖還是住店?。?店小二殷勤地迎上來,眼睛卻不住地往"他"脖頸處瞟——那里沒有男子應(yīng)有的喉結(jié)。
蘇慕池被看得渾身不自在,下意識拉了拉立領(lǐng)。
"住店。"她刻意壓低嗓音,又從袖中摸出幾枚銅錢塞過去,"要最靠里的房間。"
小二掂了掂手中的錢,笑容更加熱切:"好嘞!客官隨我來。"
兩人一前一后,正要抬步上樓,便聽得一陣馬蹄聲嘶鳴而至。
"且慢。"一個冰冷的聲音如寒流般回蕩在客棧,氣氛一時劍拔弩張。
蘇慕池心中忐忑,轉(zhuǎn)念一想自己出府走了這么遠(yuǎn),應(yīng)該不會這么快被找到。
想起前世自己看的那些個宮斗劇,應(yīng)當(dāng)是上京城查宵禁的官兵,兀自放下心來。
那掌柜的抬眼望去,待看清來人是誰,臉色瞬間煞白,忙行禮道:“不知世子大駕光臨,是有何貴干?”
“軍中機(jī)密,也是你可過問的?”謝沅拔出半截銀刀。
那掌柜被刀光閃了眼睛,哪里還敢多言。
蕭殷緩步踏入客棧,他眸光中透著冷氣,直直盯著前方那不足五尺,卻身著男裝的瘦弱背影。
他每走一步,蘇慕池就感覺心臟被攥緊一分。當(dāng)那雙錦靴停在她身后三步之遙時,她幾乎能聽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轉(zhuǎn)過頭來。"
這一聲寒氣更甚,蘇慕池都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了,后背都攀上細(xì)細(xì)密密的汗珠。
其實她聽不出是誰的聲音,畢竟她沒有見過那勞什子世子蕭殷,但直覺告訴她背后之人不簡單。
蘇慕池僵硬地緩緩轉(zhuǎn)過身去,只頭依舊微微低著。
"抬頭。"語氣中帶著幾分不容拒絕的威壓。
蘇慕池心里發(fā)苦,這還碰上個硬茬,又猛然想起那掌柜的喚他世子,心中愈發(fā)忐忑,不會真這么巧吧。
還沒等蘇慕池思索出對策,一只冷白的手掌便擒住了她的下巴,逼迫她抬頭仰視。力道之大,蘇慕池覺得自己下巴骨頭都快被捏碎了。
她也終于看清了面前人的臉,劍眉入鬢,薄唇微揚(yáng)著,俊美得近乎鋒利的面容上,那雙眼睛卻冷得像淬了冰。
"你...你是什么人?放...放開我!"蘇慕池掙扎著,聲音因疼痛而顫抖。
蕭殷揮揮手,示意眾人退下,一時客棧內(nèi)靜得落針可聞。
他微微俯身,薄唇幾乎貼在她耳畔:"我是誰?蘇三小姐不若問問你自己。"
士可忍,孰不可忍。要是放在前世有人敢這么折辱自己,早就兩個耳刮子上去了。只是現(xiàn)如今,對面人多勢眾,便只能將心口那股氣咬碎了吞下。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小人不知哪里惹怒了您,還望您明示。"蘇慕池還在做最后的掙扎。
“明示?蘇三小姐落水那日若是這個態(tài)度,也不至于落到我的手中?!?/p>
蘇慕池瞪大眸子,驚道:“你…你是蕭殷?”
真是出門沒看黃歷,倒霉透頂了,遇見誰不好怎么碰上了他。轉(zhuǎn)念一想又覺蹊蹺,難不成這人早早便遣人跟蹤自己了?
“什么身份,也敢直呼本世子名諱?”蕭殷手上力道又加重了一分。
蘇慕池臉色漲得通紅,下頜都要被卸了,只覺這人果如桃枝所言是個殺伐暴戾的性子。
一股生理淚水自眼角流出,少女修眉緊蹙,檀口微張急劇地喘息著,模樣好不可憐。
只蕭殷并非憐香惜玉的主。
“你…你先放開我,我…我們有事好商量?!闭f著,抬起蔥白無力的雙手拍打著蕭殷鉗制住下頜的手。
不過那力道在蕭殷那里都不夠看。
“蘇三小姐生得倒是一副好相貌,待嫁進(jìn)門后,不知會怎樣……呢?”
蘇慕池?zé)o論前世今生都沒聽過這般下流露骨的話,當(dāng)即怒道:“你…你無恥?!?/p>
她使出渾身解數(shù)狠狠朝蕭殷下身處踹去,只想著就算是死,也要讓他這輩子做不了男人。
蕭殷不料她竟有這氣力,微微側(cè)身,力道偏離只踹在大腿一側(cè)。
“蘇三小姐又忘了?本世子這處可是要留著伺候蘇三小姐的?!笔捯髢A身,在蘇慕池耳邊低聲呢喃。
“我就算死,也絕不會嫁與你做妾!”
蕭殷被這狠絕的眸子看得愣了瞬神,可很快便稍縱即逝,而后戲謔著開口:“不當(dāng)妾,難道想當(dāng)本世子的正妻不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區(qū)區(qū)將軍府庶女,也敢肖想定遠(yuǎn)侯府夫人的位置?!?/p>
蘇慕池不屑地看著眼前人:“正妻我也不稀罕,你愛給誰給誰。你要我嫁與你作妾,除非我死!”
“是嗎?可本世子不會讓你這么輕松地死?!笔捯箨幒穆曇粼谔K慕池耳畔響起。
沒有人能在招惹了他之后,還能全身而退。既敢算計到他頭上,便要付出應(yīng)有的代價!
如今想逃算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