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跟蹤我?”
折姓女子扶著樹干露出身子來,聲音冰寒徹骨。
林析渾身汗毛都立起來了,在聽到聲音的瞬間,他就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的猜想恐怕是真的。
自己都特么小心成這樣了,怎么還碰上這煞星……
看流血的量,她應該傷得很重才是,怎么聽聲音,中氣這么足……
林析不敢動,北宋的語言他理解起來還是有些困難,大腦飛轉,像臺超功率運轉的翻譯機器。
轉譯、理解、思考對策……
不得不說,自己面臨的問題很嚴峻。
首先,對方懷疑自己在跟蹤她,雖然是誤會,但是自己肯定解釋不清楚,就算大家都是為了躲避追殺,林海茫茫還能走到一處,也只能歸結于見鬼的緣分……
其次,剛才情急之下,自己說的是普通話,再加上一身古怪裝束,不是間諜,勝似間諜,跳黃河也說不清,對方明顯是大宋的人,而這里是邊境,不殺他都說不過去……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對于這個女人,林析心里生不起一點反抗的勇氣。
對方雖然受了傷,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一個肚子被捅成馬蜂窩的黨項人,都能壓著自己打,而對方能單殺四個這樣的玩意兒,更別提自己脖子上還橫著把劍……
九死一生的反抗是勇敢,十死無生的找死……是腦殘。
自己這條好不容易掙來的命,絕不能丟得這么莫名其妙,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應對之策。
短短幾個呼吸間,林析已經在腦子里否定了無數(shù)種回答方案,身份是硬傷,這種情況下只會越描越黑,若是進一步加深誤解,對方百分百會把自己當成間諜做掉。
“說話!”
女子見他不說話,劍刃往前一遞,頓時就在林析脖子上劃出一個口子,鮮血頓時順著脖子流下來!
“嘶!等等!”
林析心中終于打定了主意,既然怎么解釋都是錯的,那干脆不要解釋了。
真誠是永遠的必殺技。
顧不得發(fā)音古怪,他盡量放緩自己的語調,以確保對方能夠聽懂:
“姑娘別誤會,剛才你讓我跑,我沒來得及,后面來了五個騎馬的黨項人,其中一個想殺我,我拼死抵抗這才僥幸將之擊殺,這弩和刀都是他的!”
林析一邊說,一邊將手弩和彎刀丟到地上。
脖頸上的西夏劍沒有動,他暗自松了口氣,繼續(xù)道:
“在下是個郎中,剛才多謝姑娘示警,至于姑娘所說的跟蹤,實在是誤會,在下只是害怕后面還有黨項賊人追來,這才躲進山里,卻是沒有想到能遇到救命恩人……”
“我背后行囊之中皆是傷藥,恩人若是不信,可自行查驗!”
三句話,表達了三層意思。
第一,我?guī)湍銡⒘艘粋€追兵,你得謝我。
第二,我感謝你方才為我示警,對你也絕無惡意。
第三,我是個郎中,于你傷勢有益。
能做到都做了,能不能活,林析只能看天意。
“不要回頭,把你背囊打開!”
片刻沉默過后,女子聲音再次響起。
她沒有抓著林析的口音與身份問題繼續(xù)追問,語氣也緩和了許多。
“是!我這就打開!”
林析松了口氣,將舉起的手臂緩緩放下,背過手去拉開背包拉鏈,露出最上面的繃帶以及幾盒藥品。
“白色的是紗布,幾個盒子里裝的都是從天竺帶回來的上好傷藥……”
他還想繼續(xù)解釋,身后女子卻出言打斷了他:
“給我治傷,若我不死,必予你厚報!我是府州折家軍斥候,我的同伴已在路上,前面百步左右有個暗哨亭,你扶我去那邊,自會有人來接應我……”
對方的聲音弱了下來。
林析感覺到橫在脖子處的劍刃落到了肩膀上,他連忙應承道:
“厚薄不敢當!恩人放心,我必竭盡全力為你醫(yī)治!”
女子沒有再說話,林析也不敢動,過了一會兒才又問道:
“恩人,那我現(xiàn)在可否轉身?”
還是沒人回答,可肩膀上的劍刃卻開始緩緩移動!
林析剛放下的心頓時提了起來,連忙解釋:
“恩人莫要誤會,你若是不愿意,我背你過去也可……”
咚!
話音止住。
身后傳來沉悶聲響,西夏劍從肩頭徹底滑落。
林析轉身一看,卻見女子已經倒在了地上,他也第一次看清了對方樣貌。
只見女子一身墨綠色袍子完全被血染透,肩膀與腹部還在不斷淌血,整張臉已經絲毫看不出血色,嘴唇發(fā)青,額頭滲出細密汗珠。
但即便昏過去了,她右手依舊死死攥著劍柄不放,五指關節(jié)都已泛白。
林析只是看了一眼,便完全確定對方情況:失血過多,已經陷入休克狀態(tài)了。
再不止血,必死無疑。
稍微思索片刻,林析退后兩步,撿起自己掉在地上的弩和彎刀,拔腿就朝樹林里走。
死禿驢不死貧道。
誰都是媽生爹養(yǎng)的,對于一個剛剛還把劍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人,林析不覺得自己的選擇有什么不對。
這女人戰(zhàn)斗力高到離譜不說,還聰明得緊。
樹叢那邊的血跡,分明就是她為了吸引自己注意力故意留下的圈套。
還有剛才她所說自己還有同伴,多半也是鬼話,她傷成這樣,如果真有同伴,根本不用冒險阻擊自己,找個地方躲起來,等人來接應便好。
這小妞嘴里沒一句實話!
自己沒有趁她病要她命,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我如果救她,她半途醒來,我必定不是她的對手,到時候就是砧板上的肉,仍人拿捏!”
“就算她好意提醒過我,可我也幫她干掉了一個追兵,老子不欠她!”
“都是為了活命,沒什么錯與對!”
林析不斷在心里重復這女人的危險與狡猾,壓制自己作為醫(yī)生的職業(yè)本性。
可就在他要鉆進樹林離去時,不知想到了什么。
已經邁出大半的腳步停了下來,林析猛地一咬牙,重新走回女人身旁。
“希望你別是個白眼狼!”
他扔掉武器,彎腰將女人拖到一旁空地上,將身后背包放到一旁,開始為其止血。
關于醫(yī)生這個職業(yè),林析沒有太多的認同感,在他生命的前三十年里,他始終將之當作未來謀生的手段。
但他記得,他爸曾經給他講過一句話:當患者持劍相向時,我仍要醫(yī)治他持劍的手,只有這樣,才可稱之為醫(yī)者!
這是對于生命的敬畏!
見了鬼,林析一個醫(yī)學混子,居然認同他爹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