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里開外的地方,另一場廝殺正在進行。
斜月彎刀與西夏劍磕在一起,火花四濺!
“嵬名那夜,我王如此看中你,賜你王姓,你不感念其恩德,竟還敢暗中相助宋狗密探,探取我軍軍機,等兀卒揮師南下那日,定要將你碎尸萬段,剝皮抽筋!”
黨項人首領一邊惡狠狠地大叫,一邊不斷提劍砍向墨衣女子,他身長兩米有余,比被林析殺死的那人還要高出半個頭來,看著極富壓迫感!
而他對面,正是那被追殺的女騎士,在其襯托之下,女子本就纖細的身形更顯嬌弱。
周圍戰(zhàn)場慘烈,三具殘破不堪的尸體隨意躺倒在地上,一匹戰(zhàn)馬的兩條前腿被砍斷,正在地上哀嚎不止。
短短幾個照面,四個身手矯健的黨項騎士竟已經被女子斬殺三名!
但她的情況同樣不容樂觀,左邊肩膀被刺了一劍,不斷淌著血,更嚴重的是插在腹部的箭矢,血液正順著箭翎汩汩流出。
即便如此,女子輾轉跳躍之間依舊殺招頻出,與那黨項頭領戰(zhàn)得有來有回,甚至隱隱壓著對方在打,足見其戰(zhàn)力之強!
聽到黨項頭領的話,她也不甘示弱,劈出一刀逼退黨項人的同時,張口罵道:
“什么狗屁嵬名姓,老娘姓折,李元昊狼子野心,放著我大宋賜他的定難軍節(jié)度使不要,非要當賊!哈哈哈,為了抓老娘,竟還派出了鐵鷂子這只看門狗來。
野利家的,我看你也是個人才,不如投了我大宋,我折家不計較你身上的騷味兒,老娘做主,賞你個都頭當!”
若是林析在場,聽了這女子的話恐怕要當場吐血三升,怪不得他機關算盡還差點被反殺,追殺這女子的五騎竟然都出自西夏人的王牌之師,鐵鷂子!
鐵鷂子屬于重騎兵,一般情況下都用在最兇險的正面戰(zhàn)場上成建制作戰(zhàn),而這五人能被單獨派出來執(zhí)行追殺任務,恐怕也是鐵鷂子軍中斥候之類的角色,那更是精銳中的精銳。
鐵鷂子頭領穩(wěn)住身形,再次沖來。
“牙尖嘴利!嘿嘿嘿,你也不必激我,我看你已是強弩之末,憑著股血氣撐著罷了,等我手下趕到,就是你的死期,若是現在扔了兵器投降,或可饒你性命!”
“笑話!此地距離麟州不過三十里路,接應我的人已經在路上了,你們才來了幾隊人馬?等合圍完成,定要將你們這些鐵鷂子統(tǒng)統(tǒng)埋在橫山!”
兩人一邊打斗,一邊不斷用黨項語相互叫罵,影響對方心智。
“嘿嘿嘿,你這雌犬大言不慚,等爺爺用拴馬繩捆了你,送到西平府慈悲堂,叫三千鐵鷂郎君來,好教你佛前承露!”
“你個野利氏的賤種,也敢在老娘面前吠叫,回去問問你娘,當年是誰跪在無定河邊,求我折家留你父輩全尸!”
兩人叫罵愈發(fā)刺耳,可彼此身手都極為高明,一時之間卻是誰也奈何不了誰。
雙方對抗看似兇險,實則卻與林析那邊的狀況類似。
鐵鷂子頭領不是折姓女子對手,但勝在身上無傷。
折姓女子戰(zhàn)力雖強,卻一時拿不下對方,并且受了重傷,無法持久。
響箭已經發(fā)出有一會兒了,折姓女子有些心急。
她說的話是騙對方的,可對方還有一騎卻是實打實的,以自己當下的傷勢,確實無法再多應對一個鐵鷂子精銳。
等不起了!
女子一咬牙下了決心,招式變換,只攻不守!
搏命!
鐵鷂子頭領本就疲于招架,這下子完全落了下風,兵刃相擊間不住后退,西夏劍幾度險些脫手!
“瘋子!”
他大罵一聲不敢再多話,更加死命防守,心里卻也愈發(fā)焦急。
自己手下為何還未到?
莫不是真有埋伏?
兩人各懷心思,轉瞬之間又過了七八招!
叮!
鐵花飛濺!
卻是折姓女子手中彎刀被西夏劍砍成了兩截!
鐵鷂子頭領眼神一亮,瞬間抓住機會,一劍刺向女子胸口!
噗!
生死關頭女子那腰肢居然以不合理的角度,朝一旁折了過去,原本刺中胸口的劍便刺中了肩膀!
一招建功,可鐵鷂子頭領卻只覺亡魂大冒,想要再退已經來不及了!
折姓女子竟是主動將身體往前送,眨眼間,劍尖透體而過!
噗!
刀光如雪,映照著女子嘴角的冷笑與鐵鷂子頭領驚恐的眼神,半截彎刀砍在脖頸上,沒有絲毫遲滯!
禿發(fā)頭顱飛起,面上仍舊帶著不可置信之色……
咚!
無頭尸身噴灑著血液倒下……
折姓女子摘下濺滿污血的銅面,丟到一旁,咬牙緩緩拔出肩上的西夏劍。
“嗯……”
這柄被黨項匠人冷鍛三萬六千錘所鑄而成的西夏劍,在砍斷一柄西夏彎刀后,刃口寒芒依舊未損分毫!
女子輕抖長劍,只聽一聲清脆龍吟,血珠簌簌而落,劍身重新迸發(fā)出森白鋒芒!
看了看腹部還插著的箭矢,又回頭望了一眼后方的道路,女子略作思索,嘴里喃喃自語:
“不能走官道了……”
話畢,她不敢再逗留,一手捂著腹部,一手拎著西夏劍,轉身偏離主道,一瘸一拐鉆進密林。
……
另一邊,林析正在山林里艱難逃竄,他如今愈發(fā)確定,那些個黨項人絕不可能是匪寇之流。
為什么?
因為這里是西北邊境,將門老巢,北宋幾乎所有能打的軍隊全都出自這里。
除了能打以外,這些個邊軍將門還有個特點。
窮。
一群能騎戰(zhàn)馬能配弩,裝備如此豪華的土匪跑到這里來。
毫不夸張地說,這和脫光了衣服鉆進淫棍堆里,還在不停搔首弄姿的小娘子沒有任何區(qū)別……
根本就沒有存活空間。
再看自己。
林析認為,自己絕對最倒霉的穿越者,沒有之一。
穿越到仁宗朝戰(zhàn)爭烈度最高的宋夏邊境,在宋朝的領土,遇上西夏的斥候,在追殺別人,自己被殃及池魚……
這得疊加多少負面buff?
回憶起剛才的經歷,他仍舊感到心驚膽顫。
那黨項斥候簡直就像是個人形兇獸,不僅廝殺經驗豐富,還悍不畏死,自己占了對方輕敵的便宜,用諸般算計才重傷對方,就這,都還差點陰溝里翻船被人反殺。
最后若不是摸到塊石頭,砸到對方太陽穴,那后果……林析根本不敢想!
除此之外,對于第一次殺人,他卻出奇的沒有多大感觸,這實在不正常,最后他只能歸結為畏懼殺人的膽怯,被生死之間的恐懼給遮蓋了。
至于那些在搏殺間顯露出來的,敏銳的戰(zhàn)斗直覺,卻被他刻意忽略了……
總不能承認老子有暴力傾向,就適合待在這個見鬼的時代吧?
林析不敢走大路,怕再遇到那個黨項人的同伙。
同時也不敢偏離官道太遠,這林莽深沉,要是迷了路,就算不遇上野獸,恐怕也會被活活餓死。
官道就兩個方向,他選的是墨衣女子離開的方向,而另一個方向是李元昊的地盤……
就這么深一腳淺一腳,走了不知多遠,他才停了下來給自己處理傷口。
他此時模樣凄慘,為了不被后面的追兵發(fā)現蹤跡,逃跑時都沒敢用西夏刀開路,衣服已經被尖銳植物劃破了好幾條口子。
臉上更是沒眼看,挨了黨項人拳頭的下半張臉,完全腫成了豬頭。
處理完傷口,又往前走了一段,林析遠遠看到了折姓女子與黨項人廝殺的戰(zhàn)場,隔得有些遠,他只能大概數清楚尸體人數:
“一二……四!死光了!”
林析倒吸一口涼氣,他腦子里第一個想到的是這伙人應該是被大宋邊軍發(fā)現,然后全殲了。
但隨即這個猜想就被他排除了,如果真是邊軍的手筆,沒有道理會任由這些人的尸身留在原地。
能夠以小隊形式潛入大宋邊境的黨項士兵,必定是一等一的精銳,斬首四級,放到哪里都是實打實的軍功,怎么可能扔了不要?
“不會是那個被追殺的小妞干的吧?”
想起那個細腰姑娘,以及對方給自己釋放的些許善意,他覺得有些不可置信。
不管是誰殺的,四個活生生的人,轉眼就成了尸體,邊疆太兇殘了……
林析打定主意,如果能逃過此劫,一定要盡快南下,到開封也好,到臨安也罷,憑他的能力,混不成進士,弄個舉人當當肯定不是問題。
實在解決不了出身問題,大不了當個商人,整些這個時代沒有的東西出來,做個富貴閑人總是輕而易舉的。
什么遼國西夏金國蒙古,北宋完了還有南宋,自己又沒有兒子,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
就這么胡思亂想地走著,林析忽然腳步一頓。
在前面不遠處的石頭旁邊,地面赫然擺著一攤血跡!
林析忙不迭四下打量。
山林里面很安靜,只有時不時響起的風聲。
“自己嚇自己……”
沒有發(fā)現別的異常,他暗罵自己太過杯弓蛇影,走上前去,蹲下身用手指蹭了蹭血跡,迅速做出判斷:
“還未完全凝固,應該不到一小時……”
他的一顆心又提了起來,連忙用衣服胡亂擦了擦手,解下腰間木鵲弩,拉動弩臂上了弦。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盡管不確定這攤血是人的還是動物的,林析還是決定警惕一些。
此外,他心里隱隱也有了一個猜測:這血跡,會不會是那女子單挑四個黨項騎兵后負傷所留?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女子的戰(zhàn)力也未免太恐怖了……
就這么戰(zhàn)戰(zhàn)兢兢朝前又走了一段路,林析雙手都快舉僵了。
“有可能只是野獸的血……”
他心中自我安慰,心道就算是那女子的血,這林子這么大,難不成兩人還能碰上不成。
這弩起碼有七八斤重,自己腹中饑餓,這么舉著也不是回事。
這么想著,他將手弩放了下來。
可就在他想要將之掛回腰間,動作卻忽然一滯。
前面樹叢旁居然又出現了一攤血跡!
并且都不用細看,明顯是剛剛留下的……
這回林析再不敢有絲毫僥幸之心,又不是寫小說,哪有這么多巧合的事情。
他停下腳步,眼神在四周山林快速掃過……
咚!
就在林析屏息之際,樹叢后忽地響起沉悶撞擊聲!
“誰!誰在那里!”
林析猛地重新舉起手弩,死死盯著草叢后方,他大喝道:
“出來!再不出來我放箭了!”
沒有回應,仿佛剛才的聲音只是幻覺。
林析咬了咬牙,舉著弩朝前緩緩靠近,快要走到草叢時,猛地前沖,手弩朝著草叢后迅速探出!
沒有人!
林析還未來得及疑惑,忽聽耳后傳來風聲,頓覺不妙。
他剛想回頭,可哪里還來得及!
閃著寒芒的西夏劍橫在了他的脖頸上……
“別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