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戀曲和未知的命運（中）
七十年代的很多中學校里，家庭成份對學生個人的上進心是有很大影響的。
在一個驕陽似火的七月，暑假前校園廣播里反復播放著激昂的入團宣誓曲，那聲音像熱浪般席卷整個校園，灼燒著冰清的心。 又一批同學光榮地加入了共青團，他們戴著嶄新的團徽，在校園里昂首闊步，那閃耀的徽章仿佛是他們青春最耀眼的勛章。冰清站在教室的窗前，靜靜地看著這一切，手中的筆在作業(yè)本上無意識地劃動，留下一道道雜亂的痕跡。
“冰清，別發(fā)呆啦，快來幫我看看這道數(shù)學題?！焙糜褧约t的呼喚將她從思緒中拉回。冰清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走過去為曉紅講解題目。她解題思路清晰，邏輯嚴謹，三言兩語就把難題剖析得明明白白。曉紅贊嘆道：“冰清，你這么聰明，要是入了團，肯定能為團組織做很多貢獻。那些因為家庭成分就把你拒之門外的人，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冰清苦笑著搖搖頭：“別這么說了，這是我還不夠格，我可以繼續(xù)努力改變自己。”話雖如此，可每當夜深人靜，冰清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心中的不甘就如潮水般洶涌。她想起自己在課堂上積極發(fā)言，成績總是名列前茅；想起自己主動幫老師整理資料，幫同學解決生活難題；想起自己參加學校的文藝匯演，用甜美的歌聲贏得陣陣掌聲……她自認為問心無愧，可家庭成分這個沉重的枷鎖，卻讓她在追求上進的道路上舉步維艱。
一天放學后，冰清像往常一樣留在教室學習。班里那個趙淑英和幾個女生圍著她，諷刺挖苦她?！芭叮≡瓉砟闶堑刂骷业暮蟠?。哼！還想入團？”
冰清的手緊緊攥著筆，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她垂著頭，試圖將自己的情緒隱藏起來，不愿讓這些尖酸話語刺痛內(nèi)心。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頭，臉上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平靜地說：“我是什么出身無法選擇，但我一直努力學習、積極向上，問心無愧?！?/p>
“喲，說得倒好聽?！壁w淑英翻了個白眼，拔高聲調(diào)，“可別拿這些話來糊弄人，成份擺在那兒呢，再怎么裝也改變不了事實?！?旁邊的女生們跟著哄笑起來，那刺耳的笑聲在狹小的教室里回蕩。
冰清的笑容微微僵住，心底涌起一陣酸澀，可她依然挺直脊梁，沒有退縮?！俺錾頉Q定不了我的品行和理想。你們有這時間嘲笑我，不如多花點心思在學習上。” 冰清不卑不亢地回應(yīng)，目光從一張張帶著嘲諷的臉上掃過，透著令人意外的堅毅。
趙淑英被冰清的話嗆得一時語塞，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她惱羞成怒，伸手猛地一揮，冰清桌上的書本嘩啦啦散落一地?？粗切┍慌獊y的課本，冰清眼中閃過一絲憤怒，她緊緊握著拳頭，指甲幾乎嵌入掌心。
就在氣氛劍拔弩張之時，班主任閆老師恰好走進教室?？吹竭@一幕，閆老師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都在干什么呢？” 趙淑英和那幾個女生頓時噤若寒蟬，低下頭不敢吭聲。閆老師快步走過來，一邊幫冰清撿起地上的書，一邊嚴肅地說：“同學之間要團結(jié)友愛，互相尊重，搞這種歧視和排擠，像什么話！”
趙淑英小聲嘟囔：“她是地主家的孩子……” 閆老師打斷她：“出身不能成為評判一個人的標準，冰清的努力和優(yōu)秀大家有目共睹。入團看的是個人表現(xiàn)，不是家庭成分。你們要是把心思都用在正道上，學習成績早上去了?！?/p>
閆老師的一番話，讓趙淑英等人紅了臉。冰清看著閆老師，眼眶微微濕潤，心中滿是感激。待同學們都離開后，閆老師輕輕拍了拍冰清的肩膀：“別往心里去，你做得對，要繼續(xù)堅持自己?！?冰清用力點點頭：“謝謝老師，我不會放棄的?！?/p>
此后，冰清依舊默默努力，沒再因這些刁難而動搖。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學校入團標準逐漸變革。終究冰清感覺到她很渺小，完全沒有能力去改變自己的家庭成份，也不可能逃脫出所謂“地主成份”帶給她的巨大陰影。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班主任閆老師時不時走進教室坐在她旁邊，輕輕地說：“冰清，老師知道你心里委屈。你是個好孩子，各方面都很優(yōu)秀，老師都看在眼里。雖然現(xiàn)在入團有些困難，但你千萬不能放棄自己的理想，要繼續(xù)努力?！北逄痤^，眼中閃爍著淚花：“閆老師，我真的好想入團，我想成為更優(yōu)秀的人，想為國家做貢獻。”閆老師拍了拍她的肩膀：“孩子，只要你保持這份初心，機會總會有的?！?/p>
日子一天天過去，冰清沒有因為挫折而消沉，反而更加努力。她不僅在學業(yè)上精益求精，還積極參加各種社會實踐活動。學校組織義務(wù)勞動，她總是沖在最前面，不怕臟不怕累；去農(nóng)村學農(nóng)勞動，幫助農(nóng)民撿麥穗；去工廠學工勞動，她都毫不含糊，堅持做好每一件事。她的善良和堅韌，漸漸打動了周圍的人，同學們對她的敬佩之情與日俱增，就連曾經(jīng)對她有偏見的一些老師，也開始重新審視這個堅強的女孩。
然而，偏見的陰霾并不會輕易散去。在一次學校組織的重要活動評選中，冰清本是最有資格參與的候選人，可因為家庭成份問題，她的名字再次被劃掉。得知這個消息時，冰清再也忍不住內(nèi)心的痛苦，跑到學校后面的巨大的白色丁香樹下放聲大哭?？蘩哿?，她坐在地上，看著透過樹葉灑下的斑駁陽光，心中暗暗發(fā)誓：“我不會被打倒的，不管這條路有多難走，我都要走下去，證明自己的價值。”
就在冰清幾乎要絕望的時候，時代的巨輪開始悄然轉(zhuǎn)向。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大江南北，社會觀念逐漸發(fā)生了變化。學校里也開始重新審視對學生的評價標準，家庭成份不再是衡量一切的準則。當這個消息傳到冰清耳中時，她激動得徹夜未眠，心中燃起了新的希望。
很快，新一批入團名額下來了。這一次，冰清憑借著自己多年來的優(yōu)異表現(xiàn)和不懈努力，又一次沒能通過她成為一名共青團員。
冰清緊緊攥著那份入團名單，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像是要把紙張看穿，企圖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找出自己的，可終究是徒勞。教室里同學們的歡聲笑語此刻格外刺耳，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滿心的期待瞬間化為烏有，酸澀和不甘如潮水般將她淹沒。
“怎么會這樣……我到底哪里不好？”冰清喃喃自語，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抖。她失魂落魄地坐下，機械地收拾著書包，周圍同學們討論入團的興奮話語，在她聽來都成了莫大的諷刺。
放學鈴聲響起，冰清卻仿佛聽不到，依舊呆坐在座位上，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天色漸暗，夕陽的余暉透過斑駁的樹葉，灑在她身上，拉出一道孤獨又落寞的影子。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緩緩起身，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出教室。
走在回家的校園里，風輕輕吹過，卻沒能吹散她心頭的陰霾。她慶幸自己不用跟其他同學放學走出校門，尋找同一路的伙伴走回家。她只需要穿過學校的一個排球場，一排水池子就到家了。校園就是她的家，她的家在校園的院子里。路過熟悉的宣傳欄張貼著先進青年的事跡，其中不乏新入團的同學，他們意氣風發(fā)的照片刺痛了冰清的眼睛。她忍不住停下腳步，淚水奪眶而出：“為什么我這么努力，卻還是得不到認可？”
她想著想著，卻突然不想回家了。自己跑去操場轉(zhuǎn)圈圈跑步，跑得她渾身是汗。汗水流淌，跑到雙腿像灌了鉛般沉重，冰清才在操場邊的臺階上坐下。夜幕早已降臨，操場上的人寥寥無幾，只有不遠處的路燈散發(fā)著昏黃的光，將她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大口喘著粗氣，冰清用手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心中的郁悶隨著劇烈運動的結(jié)束，漸漸被一種奇異的平靜所取代?！安痪褪菦]入團嘛，又不是世界末日。”她在心里給自己打氣，聲音雖輕，卻透著一股不服輸?shù)膭艃骸?/p>
那一晚，冰清躺在床上，她望著天花板，“只要你足夠優(yōu)秀，總會有被看到的一天?！北逦站o了拳頭，在心里暗暗發(fā)誓：“我不會放棄的，我要證明自己。”便很快入睡了。
第二天，冰清像往常一樣來到學校，盡管眼中還有未消散的疲憊，但她的神情卻格外堅定。她心里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放棄了做無謂的努力。
她比以前更加刻苦學習，成績在班級里始終名列前茅。除了學習，她還積極參與學校組織的各種活動，無論是文藝表演還是志愿服務(wù)，都能看到她忙碌又認真的身影。她用自己的實際行動感染著身邊的每一個人，同學們對她的態(tài)度也逐漸發(fā)生了轉(zhuǎn)變，從最初的質(zhì)疑和冷漠，變成了敬佩和認可。
隨著時間的推移，學校迎來了一次重要的活動——全市中學生知識競賽。冰清憑借扎實的知識儲備和出色的發(fā)揮，成功入選學校的參賽隊伍。在備賽的日子里，她每天都花費大量時間復習資料、做模擬題，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隊友們被她的努力所打動，紛紛以她為榜樣，整個團隊的學習氛圍空前高漲。
終于，競賽的日子來臨了。冰清和隊友們滿懷信心地走進考場，面對一道道難題，她冷靜思考、沉著應(yīng)對。比賽結(jié)束后，當主持人宣布他們學校獲得團體一等獎時，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冰清和隊友們激動地擁抱在一起，眼中閃爍著喜悅的淚花。
由于一些家庭原因，冰清進入高中第二年就轉(zhuǎn)學了。當時的“城里”和“南郊”是有很大區(qū)別的。更有人品的巨大差異。冰清萬萬沒想到的事情從她進入一個新的學校就開始了。
一方面她轉(zhuǎn)學的第一天，她辦完了轉(zhuǎn)學手續(xù)，領(lǐng)到了課本。就按照教務(wù)處的指引，去找到班主任石老師，一位教語文的男老師。另一方面，恰逢學校課間操，全校師生都跟著高音喇叭做操。而冰清跟在班主任石老師身后，記得當時操場邊上有一塊高地還開著油菜花，他們一前一后走在比操場高出四五十公分的油菜花地壟上。冰清的兩只小辮子，背著軍綠色的書包，“紅軍不怕遠征難”的紅色行書字樣，穿著簡單的舊軍裝，翻出來米白色的確良襯衫衣領(lǐng)，一雙黑色相筋鞋，白色鞋邊干干凈凈。
她感覺到了大家的目光朝向她，讓她有些許局促。結(jié)果不到三天，她就有了一個奇怪的綽號“黑珍珠”及一大堆傳言。只是她自己當時并不知道。
進入班級分組，她排座位到第一排。上了幾天課就很快隨著整個年級去了華陰農(nóng)場開始了學軍勞動。
三個班七八十個女生們住在一大間房子里，大通鋪，一個挨著一個，每一條被褥鋪開就是一個鋪位。幾天農(nóng)場勞動，開始有外班同學紛紛向冰清問道:“你還沒入團？”“你為啥不是共青團員？”“你從哪個學校轉(zhuǎn)來的？”等等。
也有人議論:“聽說在班干部會議上，班主任說了，有些人在某些方面還不夠積極，不符合入團標準”。還有人說:“班主任都說了“最近發(fā)現(xiàn)有些同學雖然表現(xiàn)不錯，但在集體活動中的參與度還不夠，也不團結(jié)大多數(shù)?！?/p>
與此同時也有男生莫名其妙遞給冰清字條“你們班某某某說你跟你原來學校男生看過電影，是真的嗎？”
班主任找到她說“你去三夏指揮部做廣播員。配合部隊六連戰(zhàn)士廣播員”。當天晚飯時，兩位班主任老師就吵架了。吃飯時，熄燈前，去衛(wèi)生間的小小路上，總之一晚上學生們都在用各種眼光看冰清，然后竊竊私語著什么。
而冰清什么也不知道。因為冰清轉(zhuǎn)到這個新的學校僅僅十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