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姐姐心之所向，陵容都愿意為您沖鋒陷陣，萬死不辭！”
看著安陵容表立場下決心的決絕目光，甄嬛心里顫了顫，頭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安陵容對她的感激和感情，跟沈眉莊對她的姐妹之誼是完全不同的。
她心里隱隱有所猜測，大約是陵容從前得到的善意太少了，所以才會在得到陌生人的善意之后，迫切地想要回報(bào)。
想到這里，她愣了愣，竟有些慶幸來了這翊坤宮——
是因?yàn)閬砹笋蠢m，忌憚華妃娘娘，她才會下意識思索與自己說話的人心里真正所想，進(jìn)而明白對方到的想要干什么，想要得到什么。
若是她一直蝸居在碎玉軒內(nèi)，長久地不見外人，恐怕會漸漸養(yǎng)成只與心腹至親交流的習(xí)慣。
到時，她恐怕會忽略陵容的所思所想，只以為，陵容跟眉姐姐一樣，只要確認(rèn)了姐妹感情之后，便無需多言，更無需揣測，更不能超越彼此的界限，凡事點(diǎn)到為止，對方開口了才去介入對方的人生。
若她當(dāng)真如此，以陵容的性子，只怕會被有心人抓住空子，來挑撥她們姐妹之間的情分。
想到這里，甄嬛對沈眉莊使了個眼色，又鄭重看向安陵容，解釋道：
“雖然入宮不久，我心里卻實(shí)在是害怕，如今又暫居這翊坤宮，未來不明，在前路未明之前，我不打算貿(mào)然入局，想先靜待看看。
皇后娘娘和華妃娘娘不睦已久，我如今人在翊坤宮，皇后娘娘恐怕已經(jīng)將我劃入華妃娘娘的陣營，即便釋放善意，我也只怕唯有做探子才能回報(bào)，若真如此，我只怕連累家人?！?/p>
還有些未盡之意，因?yàn)樘^直白，便不適合再繼續(xù)說下去了。
但沈眉莊和安陵容都是極聰慧之人，心里也大約明白她的考量。
華妃性格直接，不擅長彎彎繞，大多數(shù)時候，心事都寫在臉上。
這樣的上位者雖說不好相處，卻也不用怕被她偷摸算計(jì)，什么時候死的都不知道。
沈眉莊嘆息道：“嬛兒你的顧慮也不無道理，左右咱們才剛進(jìn)宮沒多久，不如就蟄伏起來，先看清楚局勢再說吧?！?/p>
安陵容感動于甄嬛的交底，眼睛有些濕潤，也笑著道：“陵容只聽兩位姐姐的安排?！?/p>
三人彼此握著手，想著三人能夠這樣好好兒地相互扶持一生，心里的惶恐不安，漸漸都變成了能夠?qū)挂磺欣щy的底氣。
甄嬛往兩人跟前兒湊了湊，小聲道：“其實(shí)我偏向華妃娘娘，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她待我實(shí)在是細(xì)心，又極為信任，若非要站隊(duì)，能被人全身心信任，總歸是能痛快些?！?/p>
她確實(shí)不想卷進(jìn)后宮的派系爭斗之中，只是縱觀史書，從沒有真正的中立派，她們?nèi)齻€勢單力薄，暫時也沒有半點(diǎn)兒能力去做這中立派。
沈眉莊點(diǎn)點(diǎn)頭，柔聲道：“我瞧著你這屋子里多了許多沒見過的東西，想必是華妃娘娘重賞，她如此大手筆，只要有心人打探過后，恐怕都不會相信你倆關(guān)系淡漠?！?/p>
安陵容也跟著笑起來，活躍氣氛道：“華妃娘娘性子高傲，連對皇后娘娘都從不服氣，若非真心喜歡姐姐，恐怕不會對我和眉姐姐如此客氣可親呢！”
甄嬛聞言，心里涌起一絲歡喜：“娘娘她出身尊貴，又生得如此花容月貌，性子難免高傲些，但如今瞧著，對自己人倒還是不錯的?！?/p>
安陵容想起來最近打聽到的消息，壓低聲音道：“我聽說，曹貴人之所以能夠以貴人的身份養(yǎng)公主，就是皇上看在華妃娘娘的面子上呢?！?/p>
她的手無意識地攥了攥小腹上的衣料，眼底閃爍著憧憬。
她雖然進(jìn)了宮，卻從不敢肖想太多。
她爹只是松陽縣的一個小縣丞，家世單薄，這輩子恐怕都晉位無望。
若能跟曹貴人一般能得華妃娘娘的些許庇佑，日后能養(yǎng)自己的親生女兒，叫女兒不被人欺負(fù)，再與兩位姐姐相互扶持到老，情誼不變，她此生便再無所求了。
甄嬛看出來她的小動作，眉眼一彎，沖著沈眉莊使了個眼色，眼底全是溫柔的笑意。
沈眉莊見她表情活潑生動，心里徹底松了下來，也跟著露出了笑容：“陵容這般好顏色，溫柔又嬌俏，日后必定前途無限呢。”
安陵容被兩人笑得羞紅臉，攪著帕子不依地嗔了一聲：“姐姐?。 ?/p>
甄嬛挑起安陵容的下巴，左右看看，露出有些夸張的表情：“嬪妾覺得沈貴人說得對，這位小主兒長得如此秀美可人，聲音恬靜柔潤，未來必然是個有大造化的呢！”
安陵容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不依道：“姐姐再笑話我，我……我這就走了！”
甄嬛怕逗過了頭，忙誠懇道歉。
沈眉莊噗嗤一樂，搖頭道：“嬛兒真是個調(diào)皮的，非要把人逗狠了，再自己來哄，你若是個男子，怕是要把女子的心都哄化了?！?/p>
甄嬛裝出粗粗的音色，假作書生模樣：“兩位小姐有禮了，小生甄嬛冒犯，煩請兩位小姐莫要怪罪?！?/p>
她怪模怪樣，古靈精怪，逗得沈眉莊和安陵容都笑做了一團(tuán)。
姐妹三人說說笑笑，漸漸放開，聲音傳到了正殿，沁出來的，全然都是年輕活潑的熱鬧歡快。
頌芝見年世蘭睜著眼睛發(fā)呆，輕聲道：“奴婢去叫她們小聲些，娘娘一夜沒睡，再不好好地休息，熬壞了身子可怎么了得?！?/p>
年世蘭實(shí)在睡不著，索性坐起來，面朝著開著的窗戶，看著那陽光透進(jìn)來，爬上軟塌的靚麗模樣，聽著遠(yuǎn)處若隱若現(xiàn)的輕快笑聲，不知為何，雖然覺得吵鬧，心里卻覺得踏實(shí)。
這翊坤宮看起來花團(tuán)錦簇，那些低位妃嬪們一個個湊在她跟前兒滿嘴的奉承，臉上總是堆著笑容，可那笑容里到底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她上一世看不清，如今卻已經(jīng)看得分明。
她輕輕笑了笑，又重新躺下來：“不必驚擾了她們的興致。沈貴人和安答應(yīng)是莞常在的朋友，她們?nèi)蘸笕羰巧祥T來拜訪，不必?cái)r著，也不必叫她們來拜見，直接叫她們?nèi)フ逸赋Ｔ谕姹闶恰！?/p>
頌芝吃驚于自家主子的縱容，輕輕搖著云羅小扇，為她驅(qū)散燥熱，嬌聲道：“是，奴婢知道啦。”
年世蘭嗯了一聲，聽著遠(yuǎn)處模糊的歡笑聲，竟就這么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還是頌芝匆匆來報(bào)說是皇上來了。
年世蘭坐在昏暗的屋子里，眼神有一瞬間的茫然和戾氣：“皇上來了？那還不趕緊去把本宮的匕首……”
胤禛已經(jīng)大步進(jìn)了屋子，聽見她說匕首，驚訝道：“不是病了嗎？這么迷迷糊糊地要匕首做什么？”
年世蘭陡然看見他的臉，險(xiǎn)些沒忍耐住情緒。
胤禛見她不吭聲，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上前正要細(xì)看，卻被年世蘭抱了個滿懷，頓時怔了怔，好笑地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溫和問道：
“世蘭這是怎么了？”
年世蘭緊緊抱著他的腰，不敢抬頭，怕自己一抬頭，就會忍不住質(zhì)問他難道就不怕死后下扒皮地獄，否則怎敢殺兄殺子，連親生兒子都要毒死。
胤禛少見她這般沉默，到底少年陪伴，又獨(dú)寵多年，溫柔地?fù)崦拈L發(fā)，柔聲道：“是不是新人入宮，吃醋了？”
他溫?zé)岬拇笫治兆∷募绨颍胱屑?xì)瞧瞧她臉上的表情：“讓朕瞧瞧，世蘭是不是哭了？”
年世蘭在他懷里搖了搖頭，越發(fā)抱緊了他，悶聲道：“皇上別，臣妾不想叫您看見臣妾吃醋的樣子?！?/p>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那是克制不住滿腔的憤怒，悲憤，卻又不得不竭力忍耐而產(chǎn)生的戰(zhàn)栗。
胤禛無奈地嘆息一聲，大手一下下輕拍她的背脊，聲音里全是溫柔和耐心：
“朕與你是少年時就有的情分，無論這后宮里以后進(jìn)來多少人，朕與你的情分，始終都是旁人不能比擬的。”
他低低地叫她的名字：“世蘭，朕給你叫太醫(yī)，你要知道，無論你再怎么想跟朕置氣，跟朕鬧都行，但朕不許你糟蹋自己的身子，朕，還想與世蘭攜手百年呢?！?/p>
年世蘭聽著他溫柔寵溺的聲音，聽著他說關(guān)心她的話，做關(guān)心她的事，只覺得上一世他對她的狠毒，仿佛隔了一層什么黏糊不透明的黏液一樣，讓她覺得惡心至極。
她也的確是惡心，以至于不得不推開他，趴在床邊干嘔。
吐得膽汁都出來了，她才陡然意識到，她如今對他，到底有多厭惡和嫌棄，竟是連裝都如此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