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蘭胸腔里涌動著惡心,哪怕明知道是在圣駕面前,也還是控制不住地趴在床邊干嘔起來。
胤禛吃了一驚:“來人!快宣太醫(yī)!”
同時,不嫌臟地扶住她的肩膀,一下下拍著她的后背,替她順氣,著急道:“怎么忽然就病成這樣?頌芝!你主子身體不適,怎么不早來稟告?真是糊涂!”
年世蘭聽著他擔憂的語氣,心里卻在想,此時此刻,他是否已經(jīng)在心里懷疑她是否是孕吐,又是否已經(jīng)想到了若她真的懷孕,該如何再找個背黑鍋的,再一次除掉她的孩子?
她眼中浮出淚來,越發(fā)覺得惡心,干脆直接吐了他一身。
感受到胤禛徹底僵住,年世蘭心里滿是痛快,連帶著胃也漸漸平息下來,哽咽著請罪:“臣妾冒犯了皇上,臣妾有罪!”
又叫了頌芝等伺候的人別跪著:“快去請?zhí)K公公,叫他來伺候皇上,更衣梳洗?!?/p>
胤禛實在受不了這黏膩惡心的感覺,擠出笑容安撫兩句,勉強等到蘇培盛一進來,便匆匆出去換洗。
眾人都嚇壞了,胤禛也走得急,便也都沒有看見年世蘭痛快地笑了一下。
頌芝瞧見了,心頭猛地跳了跳,臉色慘白地立刻挪動身子,擋在了年世蘭面前,唯恐她再笑起來被人看見。
年世蘭見她如此,略微壓了壓過分張揚的眼神,安撫地沖著她笑了笑:“讓人伺候本宮梳洗,別怕,皇上一向寬容慈愛,不會計較這些小事的?!?/p>
偏殿里,胤禛眉頭微皺,臉色凝沉。
蘇培盛近前伺候著,小心翼翼試探問道:“皇上,奴才記得您出門前,還說要早早回去批折子。”
胤禛眼神晦暗:“華妃的身子出了問題,折子稍后再批,朕要等太醫(yī)給她好好看看再說旁的?!?/p>
蘇培盛明白了,出了門就讓小夏子去養(yǎng)心殿拿衣服,自己則伺候著胤禛沐浴擦洗。
正殿里,年世蘭也沐浴更衣,換好了衣裳。
屋子里已經(jīng)煥然一新,不見任何異味,只有宮女們來來回回地走動,換東西。
頌芝扶著她在外間的軟榻上坐下,給她倒了一杯熱水:“娘娘,您別擔心,皇上心疼您,不會在意您的冒犯的?!?/p>
年世蘭眼底劃過一絲譏諷,垂眼道:“本宮知道,皇上一向疼本宮,絕對不會計較本宮的?!?/p>
以往愛極,她連落淚都怕自己哭丑了,叫他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
如今恨極,別說是出丑了,只要能讓他不好受,又不被他拖出去砍殺,她甚至敢不顧儀態(tài)地拿熱乎乎的夜壺潑他。
想到這兒,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只覺得身心通泰。
頌芝看著她的樣子,實在想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了,絞盡腦汁企圖安慰她:“聽蘇公公說,皇上擔憂您,不肯回養(yǎng)心殿批折子,就等著太醫(yī)給您看診呢?!?/p>
年世蘭笑道:“是啊,皇上真是疼愛本宮,這滿宮里的獨一份,不,應該說,是這天下的獨一份呢!”
頌芝隱約覺得自家主子好像是在陰陽怪氣,但又覺得不可能,畢竟自家主子在這世上最在乎的兩個人,就是皇上和年大將軍了。
可主子剛剛的那個笑……
頌芝實在想不明白,但又實在是想讓娘娘高興,只能跟過去似的,絞盡腦汁去說奉承寬慰的話:“娘娘就是生著病,都是這宮里頭最好看的,皇上肯定不會心有芥蒂的!奴婢保證!”
年世蘭頓了頓:“頌芝?!?/p>
她垂眼輕笑,柔聲道:“不必擔心本宮,本宮從前一門心思想著皇上,才會患得患失,束手束腳,如今本宮已經(jīng)想明白了,只要前朝有哥哥在,后宮里,本宮又不犯大錯兒,皇上便不會苛待本宮的?!?/p>
頌芝這才真心實意地笑出來:“娘娘說得對,還是您看得明白!”
年世蘭輕笑了一聲。真是個傻丫頭,也太好哄了一些。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太醫(yī)便到了。
胤禛和太醫(yī)前后腳進了屋子,一進來,就直奔年世蘭而來。
胤禛坐在炕桌的另一側,擔心地望著年世蘭:“感覺如何?”
年世蘭輕輕搖頭,滿臉都是擔憂和著急:“臣妾無事,倒是驚住了皇上,如今太醫(yī)到了,先叫太醫(yī)趕緊給皇上瞧瞧吧!”
雖然屋子已經(jīng)清理干凈,也熏香了,但畢竟才剛剛吐過,仔細想想還是讓人不適。
若是前世,年世蘭只想在皇上心中維持完美形象,自然是怕得緊,早就換屋子了,這如今……
年世蘭饒有趣味地看著胤禛明明不適,卻隱忍不發(fā)的臉,嘴角的笑容都真誠了許多:“求皇上快出去,讓太醫(yī)好好瞧瞧,臣妾病容,還出了這么大的丑,真是無顏面見皇上!”
胤禛哪里肯答應,畢竟是自己從年輕時就寵溺的女人,擔心是真的,懷疑也是真的,遂搖頭道:“你啊,都什么時候了,還想著這些,快叫太醫(yī)給你看看吧!”
太醫(yī)這才發(fā)出響動,略微抬頭,卻是皇上常用的太醫(yī)院院判,章彌。
年世蘭看見他,心里便是一陣冷笑。
只看他請的是他的心腹,便知道他多怕她肚子里懷上孩子了。
頌芝在年世蘭手腕上放上絲帕,章彌躬身跪行向前,抬手搭脈,細細診斷,反反復復,唯恐有什么紕漏。
半晌,章彌才開始回稟:“華妃娘娘身體康健,只是最近憂思百結,縈繞心頭,再加上飲食不調,腸胃失和,這才嘔吐,微臣給娘娘開些解郁安神的方子,再弄出一個食補養(yǎng)胃的方子,吃上半個月便好了?!?/p>
胤禛一直把玩著手里的十八子,聞言露出笑容:“很好,你且去擬定藥方吧。”
等章彌走了,他才笑看向年世蘭:“你啊,多少年了,還是這樣的性子,嘴里說著不吃醋,卻還是吃了那些小丫頭們的醋?!?/p>
年世蘭俏臉一紅:“皇上明知道臣妾愛吃醋,怎么還笑話臣妾!”
她雍容美麗,宜喜宜嗔間全是繁花似錦的灼灼妍麗,哪怕胤禛從她還是少女時便擁有了她,也照樣還是會被她如今的成熟嫵媚狠狠吸引。
胤禛探手握住她白嫩的小手:“世蘭美貌無雙,無論這后宮里有多少女人,都不及世蘭半分?!?/p>
年世蘭望進他幽深的眸子,半點兒看不出來他的心狠和假裝,往日里沉溺于他的這些甜言蜜語,只對他癡迷瘋狂,眷戀難舍,如今再聽再看,只覺得害怕。
得是一個多可怕的人,才能演出來如此真實濃烈的愛意?
怨不得她當年從未懷疑過他,他這樣十幾年如一日的愛重,當了皇帝都不曾變過,哪個女子會想到,竟全然都是假的?
胤禛驚訝地探手輕輕擦了擦年世蘭眼角的濕潤,心疼道:“你若不高興,朕暫且不寵幸她們就是,沒的為了這些小事,白白地傷了你的身子。”
年世蘭沉默著握緊他的手,胸腔里涌動著無數(shù)的話,卻不敢開口,甚至不敢抬眼看他,怕一看他,就會被他眼底的深情和縱容所欺騙,以為自己什么都可以問,什么都能問。
她攥緊他的手,撇開臉,許久,才悶悶地道:“皇上不要為了臣妾壞了大清的規(guī)矩,今夜臣妾身子不適,您就挑個人伺候吧?!?/p>
胤禛感受著掌心的灼熱,哪里還舍得走:“世蘭……”
年世蘭抬起潮濕地眼眶看著他:“以往是世蘭任性,總想霸著皇上,皇后娘娘已經(jīng)訓斥過臣妾,臣妾也知道錯了,您這樣信任臣妾,讓臣妾協(xié)理六宮,臣妾不想再給您惹來非議?!?/p>
她懇求道:“皇上就成全一回臣妾,也讓旁人夸夸臣妾大度吧。”
胤禛被她直白上眼藥的話逗笑了:“你啊?!?/p>
卻沒有懷疑皇后訓誡了她這件事。
皇后一向愛說教,連他這個皇帝都不得不被迫磨耳朵,更不要說世蘭只是個妃子了。
他想了想:“那朕便挑一個?世蘭當真不生氣?”
年世蘭嗔怪道:“皇上!”
胤禛大笑了兩聲,本想去找莞常在,但想著如今莞常在就住在這翊坤宮,若是鬧騰起來,怕是世蘭這假裝大方都假裝不下去,真得氣病了,便笑道:“就去沈貴人那兒吧。”
他溫柔地撫摸了一下年世蘭的長發(fā),笑道:“明日,得叫她來好好謝一謝你的恩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