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青年的生活
新興大隊一共有二十九位知識青年。來自西安的只是小部分。其中二十一位來自陜西省另一個城市。西安的知識青年到了村里后，大隊書記就安排所有知識青年在一個大灶上吃飯，原先吃住在各村民家里的也都集中在一起了。
廚房設(shè)在大隊部背面的一間房子。與大隊部連在一起并成一排，朝向南面的還有大隊會計室，大隊衛(wèi)生室和一間會議室。對面是村小學(xué)，隔著一個空場地。既是小學(xué)操場，也是全體村民集中開大會，露天放電影的地方。
廚房門開在向東方向?？梢愿╊旅娴酿B(yǎng)豬場。
所有知識青年每個月兩人一組，輪流做飯，擔(dān)水。工分有大隊來記，做飯也等于出工。男生一天記十分工，女生記七分工。
做飯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為二十九個青年人蒸饅頭搟面條煮玉米糝子。誰也沒干過呀！還沒菜少油。
首先排班的是寶雞知識青年林曉月和西安的張強(qiáng)。他倆站在昏暗的廚房，望著那堆粗糧和角落里見底的油壺，眉頭擰成了麻花。她的鼻尖還縈繞著試蒸失敗的饅頭那股酸澀味兒，耳邊是屋外青年們談天說地的歡聲笑語，可這熱鬧與她此時的焦頭爛額格格不入。
“這可咋整？”同來的張強(qiáng)撓撓頭，滿臉無奈，“大伙都盼著頓熱乎飯呢。”林曉月深吸一口氣，腦海里突然閃過奶奶廚房忙碌的身影?！霸墼囋?，把玉米糝子熬成濃稠的粥，饅頭重新和面團(tuán)，少放點(diǎn)水，慢慢揉。面條嘛，多搟幾遍，說不定能勁道些?！?/p>
兩人擼起袖子重新開工。林曉月用力揉著面團(tuán)，面粉揚(yáng)起，撲了她一臉，張強(qiáng)看著她花貓似的臉，忍不住笑出聲，緊張的氛圍瞬間松快了些。生火時，濃煙嗆得他們眼淚直流，可誰也沒退縮。粥在鍋里咕嚕咕嚕翻滾，散出誘人的香氣，饅頭也漸漸有了模樣。
這時，屋外一個青年走進(jìn)廚房，是那個總是帶著靦腆笑容的文藝青年小個子浩宇?！拔襾韼湍銈儯以诩页Ｏ聫N?！闭f著，他熟練地拿起一把野菜，“我在附近找到的，洗干凈了，咱們可以涼拌，就當(dāng)是個菜?！?/p>
有了浩宇的加入，一切變得順利起來。面條搟好了，饅頭蒸熟了，是一鍋兩籠發(fā)青的硬疙瘩，是面沒發(fā)好。只有金黃的玉米糝粥冒著熱氣，涼拌野菜散發(fā)著清新的氣息。開飯時，二十九個青年人站在廚房的，蹲在門口的，起先皺眉頭，一臉嫌棄。但是干了一晌活兒，肚子餓呀！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也都吃下去了。飯菜雖簡單，可每個人的臉上都還算是洋溢著滿足。
“這是我吃過最難吃的飯了?！庇腥烁锌馈４蠹壹娂姼胶?，笑聲在小院里回蕩。林曉月看著這一幕，心中滿是愧疚。在這物資匱乏的地方，一頓飯拉近了所有人的距離。此后，為了弄好飯。林曉月跑去她所在的三隊，跟大嬸嫂子們求情，讓她們來幫自己發(fā)面。教教她做飯。
在大嬸嫂子們的熱心幫助下，林曉月開啟了艱苦的廚藝修煉，也和張強(qiáng)說好了分工并互相配合。每天天不亮，張強(qiáng)先去擔(dān)水，然后就進(jìn)廚房生火，拉風(fēng)箱，燒水。滾燙的爐灶烤得她臉頰生疼，可揉面時面粉總在手中不成形，做出的饅頭要么硬如石頭，要么堿味刺鼻。但他倆都沒放棄，一次次嘗試，仔細(xì)觀察大嬸們的手法，用心記住每一個步驟。
隨著時間的推移，林曉月的廚藝漸漸有了起色。當(dāng)她第一次做出松軟香甜的饅頭時，激動得眼眶泛紅。她迫不及待地把饅頭端給大伙，看著大家狼吞虎咽，聽著那一聲聲滿足的贊嘆，林曉月笑了，笑得無比燦爛。
然而，平靜的日子并未持續(xù)太久。村里突然接到通知，上頭要來人檢查工作，這可讓大家慌了神。林曉月深知這次檢查的重要性，主動承擔(dān)起準(zhǔn)備檢查當(dāng)日飯菜的重任。她請來三隊婦女隊長幫忙弄了一大鍋老哇撒（一種陜西面食，也叫疙瘩湯），拌了一盆子漿水菜。加上蒸的饅頭有了進(jìn)步，至少不是死面青疙瘩了。還蠻受大家歡迎。為了讓飯菜既樸素又不失新意，費(fèi)了不少心思。
檢查那天，林曉月在廚房忙得腳不沾地。炊煙裊裊，飯菜的香氣彌漫整個村子。當(dāng)檢查組的人品嘗到林曉月做的飯菜時，都露出了驚訝的神情，對這鄉(xiāng)村美味贊不絕口。村里順利通過檢查，大伙對林曉月的感激與欽佩又多了幾分，她也成了村里不可或缺的“美食擔(dān)當(dāng)” 。
但林曉月沒有就此滿足，她想讓知識青年的伙食更加豐富多樣。一次偶然的機(jī)會，她聽說鄰村有人會腌制獨(dú)特的咸菜，能長時間保存且美味可口。于是，林曉月不顧路途遙遠(yuǎn)，跑去七隊拜師學(xué)藝。在那里，她虛心求教，認(rèn)真記錄每一種調(diào)料的配比和腌制的時間、技巧。
學(xué)成歸來，林曉月便帶領(lǐng)大家腌制咸菜。她手把手地教村民們，耐心解答每一個問題。當(dāng)一壇壇咸菜腌制成功，打開的那一刻，酸香四溢，村民們的臉上都洋溢著喜悅。此后，咸菜成了村里餐桌上的?？?，為平淡的日子增添了別樣的滋味。
漸漸地做飯不再是難題，大伙輪流著一組一組做飯，還時不時到哪個隊里的菜田要回一把蔥。知識青年食堂的煙火，見證著他們青春的奮斗與成長，每一次炊煙升起，都是夢想與希望的交織 。
在知識青年里，有個叫宋華的，他來自西安，身形清瘦，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總是穿著洗得有些發(fā)白的藍(lán)色工裝。宋華被分配到廚房幫忙，主要負(fù)責(zé)洗碗。他干活時總是一絲不茍，水槽里堆滿了油膩的碗筷，他就燒一鍋熱水，挽起袖子，用力地用抹布搓洗著，每一個碗、每一雙筷子，都被他擦得干干凈凈，在陽光下閃爍著潔凈的光。
輪到宋華和趙強(qiáng)倆小伙子一組來做飯，都來自西安。趙強(qiáng)身材魁梧，性格直爽，說話帶著濃濃的地方口音。他主要負(fù)責(zé)挑水和劈柴，每次從井邊挑著兩大桶水回來，肩膀被扁擔(dān)壓得通紅，卻從不喊累。反正他也不會做飯。
一天，宋華正專注地洗碗，突然聽到一陣爭吵聲。原來是幾個知識青年因為飯菜的口味問題起了爭執(zhí)。這幾個知識青年覺得飯菜太清淡，沒油水，而趙強(qiáng)則認(rèn)為已經(jīng)盡力，食材有限。雙方各執(zhí)一詞，互不相讓。宋華放下手中的碗，趕緊走過去勸解。
“大家都別吵了，我們大家輪流每天為大家做飯已經(jīng)很辛苦了，食材就這么多，咱們要互相體諒?！彼稳A語氣誠懇地說道。
“就是，有口吃的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趙強(qiáng)也在一旁附和。
在宋華和趙強(qiáng)的勸解下，這場風(fēng)波暫時平息了。但從那以后，宋華和趙強(qiáng)決定要想辦法改善一下大家的伙食。他們跟劉書記去說，想種點(diǎn)菜，看能不能去鎮(zhèn)上找壓面機(jī)壓面條。還算好，劉書記給知識青年在下面豬場邊上劃了一窄條地，讓知識青年利用休息時間，在那塊空地上開墾出一小塊菜地，種上了菠菜、小青菜。也有養(yǎng)豬場的紅梅每天幫著順便澆水、施肥、除蟲，精心照料著這些幼苗。
日子一天天過去，蔬菜漸漸成熟。宋華和趙強(qiáng)把收獲的蔬菜送到廚房，讓大家有點(diǎn)綠菜吃。有了新鮮蔬菜的加入，飯菜的味道好了許多，知識青年們的抱怨聲也越來越少。
可是，好景不長。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襲擊了村子，菜地被淹，辛苦種下的蔬菜幾乎全毀了。宋華和趙強(qiáng)看著一片狼藉的菜地，心里充滿了失落。但他們沒有氣餒，雨一停，就開始清理菜地，準(zhǔn)備重新播種。
其他知識青年看到他們的努力，也紛紛加入進(jìn)來。有的幫忙清理淤泥，有的去尋找新的菜種。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菜地很快又恢復(fù)了生機(jī)。
隨著時間的推移，知識青年們和村民們的關(guān)系越來越融洽。每次露天放電影，大家都會一起搬著凳子來到操場，有說有笑地等待電影開場。宋華和趙強(qiáng)也因為在后勤工作中的出色表現(xiàn)，贏得了大家的尊重和認(rèn)可。
在一個寧靜的夜晚，宋華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對面操場上孩子們嬉笑玩耍，回想起這段日子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心中充滿了感慨。他知道，在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將成為他人生中最寶貴的回憶，而這些與大家共同經(jīng)歷的酸甜苦辣，也將永遠(yuǎn)銘刻在他的心中。
那時候最常吃的就是老哇撒，一來是有面疙瘩頂飽，二來是到了冬天了，吃著暖和。再說做起來簡單。灶臺上，只要熟練地將面粉一點(diǎn)點(diǎn)加水?dāng)嚢?，筷子在面盆里輕快地舞動，不一會兒，那原本松散的面粉就變成了大小不一、圓潤可愛的面疙瘩，恰似被精心雕琢過一般。
另一個人拉著風(fēng)箱，大鐵鍋里的水“咕嚕咕嚕”地翻滾著，上面的人把面疙瘩小心翼翼地?fù)苓M(jìn)鍋里。它們一接觸到熱水，就迫不及待地翻滾起來，仿佛在水中跳起了歡快的舞蹈。緊接著，做飯的人又將切好的幾根蔥、漿水菜等一股腦兒地倒進(jìn)去，再添上一小飯勺燒熱的油潑進(jìn)大鍋里去。瞬間，廚房里彌漫著濃郁的蔥香酸菜香。
等待的過程總是漫長又充滿期待。冰清和所有干完了一天農(nóng)活兒的知識青年圍在灶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鐵鍋，肚子里的饞蟲早已被勾了起來。灶火映紅了他們的臉龐，也溫暖了每個人的心。兄弟姐妹們時不時地問：“老張，啥時候能吃呀？”所有人總是笑著回答：“快了快了，再等會兒。”
終于，老哇撒出鍋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老哇撒端到面前，白色的面疙瘩、綠色的菜葉、金黃的土豆，還有那泛著誘人光澤的酸白菜，色彩搭配得恰到好處。舀一勺放進(jìn)嘴里，面疙瘩軟糯筋道，蔬菜吸收了湯汁的鮮美，酸香可口，瞬間驅(qū)散了冬日的寒意。一大群人圍坐在一起，吃得滿頭大汗，歡聲笑語回蕩在狹小卻溫馨的屋子里。在那些物資匱乏的歲月里，這一碗簡單的老哇撒，承載的是家的味道，是一種團(tuán)結(jié)友愛，是我們心中最溫暖、最難忘的回憶 。
一個冬天就這樣過去了，沒餓著。開春后，地里的野菜冒了尖，女生成群結(jié)隊去挖野菜，說是給老哇撒添些新花樣。田間地頭，嫩綠的薺菜、灰灰菜星星點(diǎn)點(diǎn)地散布著，她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它們連根拔起，不一會兒，小竹籃就裝滿了?；氐郊?，炊事員把野菜洗凈、焯水、切碎，和進(jìn)面粉里，再煮成老哇撒。這一次，除了熟悉的酸香，還多了一絲野菜獨(dú)有的清新，那是春天饋贈的味道。
日子一天天過去，知識青年的光景慢慢有了起色，不管是西安的，還是寶雞的知識青年也都熟絡(luò)起來。餐桌上的食物也漸漸豐富起來。但無論何時，只要提起老哇撒，全體知青的眼睛都會亮起來，那些圍坐吃老哇撒的畫面就會在腦海中清晰浮現(xiàn)。后來冰清離開插隊村子外出求學(xué)、工作，在繁華都市的餐廳里，即使嘗過各式各樣精致的美食，可它們都比不上記憶中的那碗老哇撒。
每次回到老家，冰清總會早早地準(zhǔn)備好食材，為家人煮上一碗熱氣騰騰的老哇撒。一家人在城里圍坐在飯桌上，就像回到了過去知青點(diǎn)。如今，生活條件越來越好，老哇撒不再是冬日里為了飽腹的主食，卻成了冰清他們維系友情的紐帶，是他們永遠(yuǎn)割舍不下的眷戀。它見證了知識青年插隊勞動的變遷，也見證了歲月的流轉(zhuǎn)，無論未來的路通向何方，那碗老哇撒的味道，都將永遠(yuǎn)留在大家心底，溫暖著知識青年們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