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不曾斬釘截鐵的否認(rèn),故意說出那些模棱兩可的話,故意......讓魏錚誤會。
姜芙這樣的身份,哪怕是在她父親還沒去世的時(shí)候,也只是江南的一個(gè)富商,更遑論她父親已去,親生的叔伯要侵占父親留下來的家產(chǎn),對她趕盡殺絕。
她母親倒是伯府貴女,可她母親不喜歡她父親,更不喜她。
姜芙只是一個(gè)孤女,她太有自知之明了,也太知道,以自己的身份無論如何都是配不上魏錚。
別說魏錚,便是這國公府里的哪位主子,都不是她能配得上的,哪怕是庶子。
那么她便要得到魏錚的愛。
魏錚這樣終將會成為未來首輔、顧命大臣,擁有絕對勢力的人,若真心喜愛一個(gè)人,是可以不受魏家掣肘,一言以決之的人。
只要他愛上她。
而姜芙更知道,要讓魏錚這樣的人喜愛,單靠美麗的皮囊,姣好的身子是不成的。
千里尋母的孤女,可以輕而易舉的得到這世上任何有心之人的憐憫。
魏錚也憐她,所以三年前見她被母親的人趕出府中的時(shí)候,會替她出面向母親說話,將她留在魏家。
只是單純的憐惜,離愛還太遠(yuǎn)。
所以姜芙要得到魏錚的愧疚。
被他誤會,被他當(dāng)面凌辱,當(dāng)時(shí)的魏錚有多厭她,過后便有多愧疚。
由憐憫到愧疚再到愛,她會一點(diǎn)點(diǎn)的走到魏錚的心里。
所以她方才那句道謝,也是真心的。
姜芙回到晚香堂的時(shí)候,天色已經(jīng)很黑了。
崔嬤嬤和谷雪正在院門口等著她。
崔嬤嬤一瞧著姜芙單薄的連步子都不太邁得穩(wěn)的身形,眼眶立時(shí)就紅了,連忙上前扶著姜芙回到房中。
崔嬤嬤是姜芙的乳娘,姜芙從出生起,就很少見到母親,她母親不喜她,連抱她一下都不肯,只將她扔給乳娘,問也不曾問。
后來姜芙四歲那年,她母親鐵了心要同她父親和離,雖然那時(shí)候母親對她也是愛搭不理,但年幼的姜芙總覺得是因?yàn)樽约翰挥懴?,所以母親才不喜她。
她總是很努力的做好一切,去認(rèn)字,讀書,彈琴,學(xué)習(xí)母親喜歡的一切的東西去討好母親。
姜芙至今都記得,知曉母親要離開那日里,她很是自責(zé),她想,是不是因?yàn)榍叭绽锼龥]背會母親最喜愛的那首詩,是不是因?yàn)樗聦W(xué)的那首曲子沒有彈好,所以母親才不要她了。
她追母親追了很遠(yuǎn),厚厚的雪地里,一個(gè)又一個(gè)的腳印,她摔倒了無數(shù)次,可母親從未回頭。
父親要將她抱回去,她不肯,她執(zhí)拗的要去追母親。
她想啊,她哭一哭,母親說不定就心軟了。
知行哥哥的娘就是那般,只要知行哥哥一哭,知行哥哥的母親便什么都依他。
她嚎啕大哭,哭得鼻涕眼淚都流了一堆。
她再度摔倒,哪里還有母親的身影。
她那時(shí)想,一定是因?yàn)樗薜锰y看了。
上一輩子她臨死之前便想到了那一幕,卻哪里是因?yàn)樗薜碾y堪的緣故,分明從前的時(shí)候,她每每哭泣的時(shí)候,母親都會露出厭惡的神色。
反倒是乳娘,將自己照看長大,彌補(bǔ)了姜芙那份缺失的母愛。
姜芙如今都還記得,前世里魏棠惡劣的挑唆母親讓她成為魏嬋的陪嫁婢女,母親毫不猶豫的就同意了。
乳娘去求母親,她看著長大的小主子,怎么能成為一個(gè)陪嫁呢?
母親徑直讓人將乳娘給趕了出來。
后來乳娘帶著她連夜逃走,乳娘捧著她的臉道:“老奴的阿芙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小姑娘,怎么能給人當(dāng)陪嫁呢?”
說的好聽一點(diǎn)是陪嫁,說的難聽一點(diǎn),就是以后的通房。
一生為奴為婢,不得自由。
可她們到底還是被抓了回去。
乳娘帶著她,怎么能逃得過國公府三夫人的手中呢?
母親將乳娘給抓了起來,將乳娘給打了個(gè)半死,母親讓她眼睜睜看著,卻毫無辦法。
乳娘哪怕被打死了,也同她說,讓她逃出去。
逃出這里。
不能做陪嫁。
可是母親將乳娘抓起來威脅她,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將她從小護(hù)到大的乳娘死。
她答應(yīng)做魏嬋的陪嫁,只要母親能給乳娘用藥,能保乳娘性命,她可以委屈的。
她要乳娘活著。
她便這樣做了魏嬋的陪嫁,替魏嬋生子,被魏嬋毒殺。
她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時(shí)候,她那同母異父的親妹妹,看上去依舊天真懵懂的親妹妹,卻用最最惡毒的模樣說:“姜芙,你以為你乳娘還活著?”
“她早在被我母親打的那日里,就已經(jīng)重傷身亡了?!?/p>
“而你卻因?yàn)橐粋€(gè)早已經(jīng)死了的人,輕而易舉的被我母親拿捏。”
“姜芙,你真可憐。”
指甲深入到了肉里,血珠冒了出來,姜芙似渾然不覺得痛處一般。
崔嬤嬤忽然驚叫一聲,“姑娘,快快松手?!?/p>
“是不是世子那邊給了你氣受了,不是非要求他,更不至于那樣,三夫人到底是姑娘的親娘,虎毒不食子,老奴同姑娘求夫人,夫人總不至于一意孤行的要將姑娘許配給那李次輔。”
“疼了吧,老奴給姑娘吹吹?!?/p>
姜芙眼眶通紅,撲到了乳娘的懷里,攥緊了乳娘的衣裳。
“她素來不喜我,怎會心軟,求她沒用的?!苯降?。
她就是因?yàn)橄嘈帕四赣H,而讓乳娘慘死。
這一輩子,她一定要讓乳娘好好活著,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活著。
“乳娘,我沒什么,就是外頭一些冷。”
崔嬤嬤滿是憐惜道:“一瞧姑娘心里就有事,瞧著不僅僅是因?yàn)榉蛉艘獙⒛阍S配給李大人的事,女兒家長大了,有心事是正常的,姑娘當(dāng)真不同老奴說?”
“還是說姑娘喜歡上了世子?”
崔嬤嬤的神色嚴(yán)肅了一瞬,“姑娘......”
“乳娘,我做了一個(gè)夢......”
姜芙將前世里發(fā)生的一切,事無巨細(xì)的都同乳娘說了,“乳娘,那夢境很真實(shí)。”
“我才夢到母親因?yàn)槲禾?,要將我送給李次輔,第二日里,就聽母親說了這事。”
“所以乳娘,我才要去清風(fēng)院那邊......”
崔嬤嬤神色大駭,嘴里不住的說道:“怎會這樣,怎會這樣,虎毒不食子呢。”
“可是乳娘,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們從現(xiàn)在開始就要為自己打算?!?/p>
“谷雪,你也是。”
谷雪比她年長三個(gè)月,是乳娘的女兒,乳娘前頭的丈夫好賭,乳娘掙來的錢都被他拿去賭了,可掙的沒有賭的快,那男人朝乳娘要不著錢,就對乳娘拳打腳踢。
后來那男人在路上被馬車撞死了,乳娘便將谷雪帶到了她的身邊。
她和谷雪一同長大。
谷雪對她來說就像是親姐姐一樣。
前世里谷雪放心不下她,和她一同跟著魏嬋去了襄陽伯府。
在那里,谷雪和一個(gè)在襄陽伯府族學(xué)里旁聽的少年相愛了,那人是個(gè)秀才,本欲娶谷雪,都同谷雪說好了。
可谷雪為了她,拒絕那個(gè)秀才。
她瞞著姜芙,去同魏嬋說,如果一定要有個(gè)人伯府少爺生子,那么她愿意。
魏嬋嗤笑一聲,不屑一顧。
她鐵了心讓姜芙來,是為了折辱姜芙。
姜芙更不想連累谷雪,可谷雪說,她怎么能放心姑娘一個(gè)人在這吃人的魏嬋身邊生活呢。
谷雪說她要陪著她。
她被灌藥的時(shí)候,谷雪和魏嬋同歸于盡,可有婆子護(hù)著,魏嬋只被傷了臉。
她們?nèi)诉@一生啊......
輕若鴻毛,隨風(fēng)拂過。
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一生。
是相互取暖的一生。
亦是何等悲慘的一生。
“所以,我必須這樣做,也只能這樣,哪怕賭上自己的一生?!?/p>
“姑娘?!贝迡邒吆凸妊┍е酵纯蕖?/p>
“那樣玉雪可愛的姑娘,那樣懂事乖巧的姑娘,三夫人怎就......怎就忍心呢?”
姜芙卻握著乳娘和谷雪的手說:“從今往后,乳娘就是我娘,我只當(dāng)沒她那個(gè)母親?!?/p>
“咱們各憑本事?!?/p>
姜芙的眼里,閃爍著詭譎的光芒。
她愿拼盡全力,去給自己,給乳娘和谷雪去拼一個(gè)光明的未來。
二人在房中低聲說著這一切的時(shí)候,忽然有敲門聲傳來。
姜芙擦了擦淚,崔嬤嬤去開門。
是三夫人身邊的人。
板著一張臉進(jìn)來道:“呦,去世子跟前告狀了不是,怎的,世子沒給你們好臉色?”
“打量著這府上什么事是我們?nèi)蛉瞬恢赖???/p>
“有膽子做就敢有膽子認(rèn),表姑娘,三夫人讓你現(xiàn)在過去木香居一趟。”
三夫人知道這事姜芙并不意外,她清冷的眸子凝視了那婆子一瞬,“稍等我收拾一下便過去?!?/p>
婆子冷哼一聲,徑直離去了。
“姑娘......”崔嬤嬤擔(dān)憂的說道:“三夫人來傳您,卻是去二姑娘的木香居,只怕是來者不善。”
國公府三房的二姑娘魏棠最是個(gè)面慈心黑的人了,明里暗里不知曾在三夫人跟前上過姜芙多少眼藥。
“怕什么,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姜芙卻道。
她終究不會被送到李次輔的榻上,那么所有的一切,被逼迫也好,被懲罰也罷,都會為她接近魏錚,走進(jìn)魏錚的心里而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