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又過了月余。
我發(fā)現(xiàn)他總吃烤焦的食物,便每次上學(xué)總是給他帶點吃食。
他吃著我?guī)淼碾绮?,突然說想家了。
我坐在他旁邊。
“你家鄉(xiāng)……”
我捻著腌筍罐上的茱萸,看他吞咽時喉結(jié)滾動。
“比嶺南還遠嗎?”
燈火搖曳在他眼底。
“遠到回不去的人,才敢教你們往前闖?!?/p>
那夜回家時暴雨突至,我只得留在后院幫裴鶴收賬簿。?
“當(dāng)心!”
他突然扯住我胳膊往后拽。
房檐墜下的瓦片擦著裙角粉碎,我踉蹌跌進他懷里。
我慌忙掙開,卻瞥見他濕透的后背洇著大片暗紅。?
“你受傷了?”
他側(cè)身要躲,被我扯住衣角。
掀開的布料下,赫然是三道猙獰鞭痕。
“前日去縣衙討束脩?!?/p>
他胡亂系衣帶,“遇著群酸儒?!?/p>
雨幕模糊了天地。
我鬼使神差掏出帕子,沾著雨水替他擦血痕。
他背肌猛地繃緊,聲音沙啞。
“陸昭昭,我家鄉(xiāng)女子給人包扎傷口,是要收診金的?!?/p>
“診金?”
我指尖發(fā)顫。
“比如……”他忽然轉(zhuǎn)身,雨滴順著眉骨落在我手背。
“問對方一個問題?!?/p>
雷鳴炸響的剎那,我們同時開口:?
“你究竟從哪來?”
“你信我能改變這里嗎?”
……
“陸昭昭。”
裴鶴喊我名字的時候,正在翻賬本。
我疑惑地看著他,他卻把賬本丟到我面前。
“今天不識字,教你們算賬。”
杜鵑、小翠和我都愣住了。
“女子學(xué)這個做什么?”
裴鶴聲音淡淡。
“能識字卻沒銀子,依舊逃不出囚籠?!?/p>
心臟,仿佛被什么東西狠狠敲了一下。
那天之后,我們的課程徹底變了。
除了認字,裴鶴教我們?nèi)绾卫碣~。
如何估算物價。
如何規(guī)劃花銷。
“賺錢,并不是男人的特權(quán)?!?/p>
小翠怔怔地聽著,嘴巴張了張,似乎想說什么,卻又不敢。
午后,學(xué)堂里難得安靜。
我正專心抄著書,忽然聽見小翠壓低聲音。
“昭昭,你知道嗎?張家那個丫鬟死了?!?/p>
我一愣。
“怎么會?”
“前幾天她家主母抓到她和人私下說話,把她關(guān)了三天。昨天夜里,就沒氣兒了……”
“聽說是吞了炭灰?!?/p>
小翠的眼圈紅紅的,聲音有點發(fā)抖。
“她娘去抬她回家時,張家主母只說了一句——‘死了就死了,早扔出去喂狗了’?!?/p>
我猛地攥緊了手里的毛筆。
我知道張家那個丫鬟,偶爾去井邊挑水,總是怯生生的,見了人就低著頭。
她不過是和人說了幾句話,便被活活逼死了?
“可她做錯了什么?”
我忍不住問。
小翠死死咬著嘴唇。
“她什么都沒錯,可她是個女子?!?/p>
我心里猛地一陣發(fā)悶,呼吸都有些不順暢。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穩(wěn)。
夢見自己也被關(guān)進了黑漆漆的柴房里,無論怎么敲門都沒人理睬。
我猛地驚醒,發(fā)現(xiàn)后背竟是一片冷汗。
第二天,我走進學(xué)堂,心里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迷茫。
裴鶴似乎看出了我的異樣。
他忽然隨意地問道。
“你們可知,天下第一座茶莊的東家,是誰?”
眾人都茫然地看著他。
“是個女子?!?/p>
他微微一笑,寫下兩個字。
“沈茗”。
“沈茗寡居后,接手茶莊,短短五年,把生意做遍南北。她用自己的本事,讓所有人不敢再小瞧她?!?/p>
我看著那兩個字,心跳得厲害。
那天放學(xué)后,我忍不住留了下來,走到裴鶴面前。
“裴鶴?!?/p>
我張了張口,嗓子有些發(fā)干。
“女子真的能靠自己活下去嗎?”
他靜靜地看著我,忽然勾起一絲笑意。
“你已經(jīng)知道答案了?!?/p>
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沒多久,就被現(xiàn)實狠狠踩在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