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算室的銅門在希爾瑞斯身后重重關(guān)閉,他貼著冰涼的石壁緩緩滑坐在地,一口鮮血終于不受控制地噴涌而出。紅色液體在青灰色地磚上蜿蜒,像一幅抽象的地圖。
三小時的連續(xù)演算已經(jīng)超出他身體的極限。為了確認三天后凈善宮會議的真?zhèn)?,他不得不深入挖掘那些被層層加密的未來軌跡。每一秒的演算都像有鈍刀在刮擦他的腦髓,而代價遠不止疼痛——他能感覺到,又一塊記憶碎片從意識中剝落了。
"老師又在勉強自己了。"
輕快的嗓音從陰影處傳來。希爾瑞斯抬頭,看到蒂斯洛特從廊柱后轉(zhuǎn)出,耳廓狐的尖耳朵在昏暗光線中機敏地轉(zhuǎn)動。年輕人臉上掛著慣常的天真笑容,手里卻端著一碗冒著詭異紫煙的湯藥。
希爾瑞斯瞇起眼睛。這個被他從街頭撿回來的學(xué)生,此刻看起來異常陌生。
"萊昂派你來的?"希爾瑞斯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跡,聲音沙啞。
蒂斯洛特的笑容絲毫未變,只是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突然變得深不可測:"老師果然早就察覺了。"他單膝跪地,將藥碗遞到希爾瑞斯面前,"喝了它,能緩解演算反噬。我向月蓮姑姑要的配方。"
希爾瑞斯沒有接。月蓮是組織里的藥劑師,也是萊昂的情人。"你知道里面加了什么。"
"當然。"蒂斯洛特的聲音忽然低沉了八度,與平日判若兩人,"加了能讓你活到三天后的東西。"他湊近希爾瑞斯耳邊,呼吸拂過耳廓,"別擔心,老師,我和萊昂不是一伙的...至少不像他以為的那樣。"
希爾瑞斯瞳孔微縮。這個語氣、這種神態(tài)...根本不是他認識的那個莽撞單純的蒂斯洛特。
"你到底——"
"噓。"蒂斯洛特將一根手指豎在唇前,耳尖突然轉(zhuǎn)向走廊盡頭,"他來了。"
幾乎同時,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蒂斯洛特的表情瞬間切換回那種天真的擔憂,聲音也提高了八度:"老師!您又過度演算了!快把這藥喝了!"
演算室的門被猛地推開,埃爾蘭栩高大的身影填滿門框?;易仙L發(fā)在背后燭光中如同流動的金屬,紫色眼眸在看到地上血跡時驟然收縮。
"首領(lǐng)大人!"蒂斯洛特驚慌失措地跳起來,差點打翻藥碗,"老師他——"
"滾出去。"埃爾蘭栩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蒂斯洛特猶豫地看向希爾瑞斯,后者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年輕人放下藥碗,低頭快步離開,在門口與埃爾蘭栩擦肩而過時,肩膀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
門再次關(guān)閉,室內(nèi)只剩下血腥味和詭異的寂靜。埃爾蘭栩走到希爾瑞斯面前,居高臨下地審視著他慘白的臉色和染血的前襟。
"為了向我證明忠誠,連命都不要了?"埃爾蘭栩蹲下身,指尖挑起希爾瑞斯的下巴,"還是說...你在演算什么不可告人的東西?"
希爾瑞斯眼前一陣陣發(fā)黑,卻仍強撐著與那雙紫色眼眸對視:"凈善宮...會議...是個陷阱..."
埃爾蘭栩的眉毛幾不可察地挑動了一下:"繼續(xù)說。"
"賢者...知道我們會...襲擊..."希爾瑞斯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手指不自覺地揪住胸口的衣料,"他們準備了...地脈炸彈...同歸于盡..."
最后一個詞幾乎是氣音。希爾瑞斯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傾倒,額頭抵在埃爾蘭栩的肩膀上。隔著衣料,他能感覺到對方瞬間繃緊的肌肉。
"該死。"埃爾蘭栩低聲咒罵,卻伸手扶住了希爾瑞斯搖搖欲墜的身體,"你需要治療。"
"不...用..."希爾瑞斯想推開他,卻使不上力氣。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片在肺葉上刮擦,"休息...就好..."
埃爾蘭栩冷笑一聲,突然將希爾瑞斯打橫抱起:"你所謂的休息就是繼續(xù)演算到吐血而亡?"他大步走向門口,"看來我需要親自監(jiān)督你的康復(fù)過程。"
希爾瑞斯想抗議,但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鮮血再次涌上喉頭,他不得不蜷縮在埃爾蘭栩懷中,任由對方將自己帶離演算室。
穿過幾條幽暗的走廊后,埃爾蘭栩踢開一扇雕花木門。希爾瑞斯模糊地辨認出這是一個從未見過的房間——比他的住處寬敞許多,中央擺放著一張四柱床,墻上掛著幾幅古舊的畫卷。最引人注目的是西側(cè)整面墻的書架,擺滿了古籍和卷軸。
"你的...臥室?"希爾瑞斯虛弱地問。
埃爾蘭栩沒有回答,徑直走到床前將他放下。希爾瑞斯陷進柔軟的羽絨被中,聞到一股淡淡的雪松香氣——和埃爾蘭栩身上的味道一樣。
"脫掉上衣。"埃爾蘭栩從床頭柜取出一個紫水晶匣子。
希爾瑞斯警覺地看著他:"做什么?"
"治療。還是說你更喜歡疼著?"埃爾蘭栩打開匣子,露出里面暗紫色的膏狀物,"這是用幻狐族秘方調(diào)制的藥膏,能緩解演算反噬。"
希爾瑞斯猶豫片刻,還是慢慢解開了上衣紐扣。隨著布料滑落,他蒼白瘦削的上身暴露在微涼的空氣中。肋骨根根分明,皮膚下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左胸心臟位置有一道奇怪的淡紫色疤痕,形狀像是一朵未開的花苞。
埃爾蘭栩的目光在那道疤痕上停留了幾秒,眼神晦暗不明。他挖出一塊藥膏,在掌心搓熱,然后直接按在希爾瑞斯的胸口。
"嘶——"希爾瑞斯倒抽一口冷氣。那藥膏接觸皮膚的瞬間就像燒紅的烙鐵,劇痛從接觸點輻射至全身。他本能地抓住埃爾蘭栩的手腕想拉開,卻被對方反手扣住。
"忍著點。"埃爾蘭栩的聲音出奇地柔和,手上的力道卻不容反抗,"第一次總是最疼的。"
藥膏的灼熱感逐漸轉(zhuǎn)變?yōu)橐环N奇異的溫暖,像有無數(shù)細小電流在皮膚下游走。希爾瑞斯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但心跳卻越來越快——埃爾蘭栩的手指正沿著他的胸骨緩慢下移,每一寸觸碰都帶來難以言喻的刺激。
"這是什么...原理..."希爾瑞斯試圖用學(xué)術(shù)問題分散注意力。
"幻狐族的秘術(shù)能將生命力暫時儲存起來。"埃爾蘭栩的手指停在心臟位置的疤痕上,"這道'心印'是'心晴'法術(shù)的標記,正好作為媒介。"
希爾瑞斯突然想起什么:"蒂斯洛特說...禁術(shù)的鑰匙是..."
埃爾蘭栩的手頓住了:"他還說了什么?"
"沒說完...你就進來了..."希爾瑞斯仔細觀察著對方的表情變化,"你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
埃爾蘭栩收回手,合上藥膏盒子:"耳廓狐的胡言亂語罷了。"他站起身,"休息吧,藥效發(fā)作后會有些嗜睡。"
希爾瑞斯想追問,但一陣突如其來的倦意席卷了他。眼皮變得無比沉重,視野邊緣開始發(fā)黑。在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刻,他恍惚看到埃爾蘭栩站在窗前,手中把玩著一枚紫色水晶,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復(fù)雜表情。
當希爾瑞斯再次醒來時,窗外已是深夜。房間內(nèi)只點著一盞小油燈,在墻上投下?lián)u曳的影子。他試著坐起來,發(fā)現(xiàn)胸口不再疼痛,但手腕上多了一道細細的紫色光鏈,另一端固定在床柱上。
"醒了?"
埃爾蘭栩的聲音從角落傳來。希爾瑞斯轉(zhuǎn)頭,看到他坐在書桌旁,面前攤開一本厚重的古籍。
"這是什么意思?"希爾瑞斯晃了晃被束縛的手腕。
"預(yù)防措施。"埃爾蘭栩合上書,走到床邊,"你昏迷時說了些...有趣的夢話。"
希爾瑞斯心頭一緊:"我說了什么?"
"'大慈樹王'、'記憶封印'、'鑰匙'..."埃爾蘭栩俯身,灰紫色長發(fā)垂落在希爾瑞斯臉側(cè),"最有趣的是,你一直喊我的名字...用百年前的稱呼。"
希爾瑞斯的呼吸停滯了一秒。他確實做了夢,夢見自己站在一棵參天古樹下,一個紫眸少年跪在他面前,雙手奉上一把染血的匕首...
"我不記得了。"他移開目光。
埃爾蘭栩輕笑一聲,突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希爾大人,你知道嗎?你說謊時左眼會輕微抽搐。"他的拇指撫過希爾瑞斯的眼瞼,"就像現(xiàn)在這樣。"
兩人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希爾瑞斯注視著那雙深不可測的紫色眼睛,突然有種被看透的錯覺。他下意識想后退,卻被光鏈限制住了動作。
"放開我。"希爾瑞斯低聲說。
"等你說實話。"埃爾蘭栩不退反進,幾乎將希爾瑞斯壓在床頭,"你夢見了什么?記憶恢復(fù)到了什么程度?禁術(shù)的'鑰匙'又是什么?"
希爾瑞斯被一連串問題逼得無處可逃。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拯救了他。
"首領(lǐng)!緊急情況!"是萊昂的聲音。
埃爾蘭栩嘖了一聲,直起身子:"進來。"
萊昂推門而入,紅發(fā)凌亂,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我們抓到了王國間諜,他正試圖向外傳遞凈善宮的情報!"他的目光掃過床上的希爾瑞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更精彩的是...他是您那位預(yù)言師的學(xué)生。"
蒂斯洛特?希爾瑞斯的心沉了下去。
埃爾蘭栩的表情變得危險:"人在哪?"
"地牢。他要求見希爾瑞斯,說有重要情報..."萊昂意有所指地看了希爾瑞斯一眼,"關(guān)于他老師的真實身份。"
希爾瑞斯的手悄悄攥緊了被單。這是個陷阱——無論是萊昂設(shè)的,還是蒂斯洛特設(shè)的。
埃爾蘭栩沉思片刻,突然打了個響指,希爾瑞斯手腕上的光鏈應(yīng)聲而斷。"一起來吧,希爾大人。"他微笑著說,那笑意卻未達眼底,"讓我們聽聽你的好學(xué)生有什么高見。"
地牢潮濕陰冷,火把的光線在石墻上投下扭曲的影子。蒂斯洛特被鎖在最里間的刑架上,白色制服沾滿污漬,耳廓狐耳朵無力地耷拉著。看到希爾瑞斯和埃爾蘭栩一同出現(xiàn),他黯淡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老師!首領(lǐng)大人!"他掙扎著想要起身,鎖鏈嘩啦作響,"我有重要情報!"
萊昂站在一旁,手中把玩著一把匕首:"說吧,小狐貍。別浪費我們的時間。"
蒂斯洛特深吸一口氣:"賢者確實在凈善宮設(shè)了埋伏,但不是地脈炸彈...是記憶喚醒裝置。"他的目光直視希爾瑞斯,"他們想強行解除老師身上的記憶封印。"
希爾瑞斯心頭一震。如果這是真的,那么賢者想要的不僅是消滅"沉淪",還有他腦中可能封存的秘密。
埃爾蘭栩瞇起眼睛:"為什么告訴我們這些?"
"因為..."蒂斯洛特突然露出一個與稚嫩面容極不相稱的冷笑,"我和萊昂大人有約在先啊。"
話音剛落,萊昂的匕首已經(jīng)抵在希爾瑞斯的后心。與此同時,地牢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金屬碰撞聲——顯然,一場叛變正在發(fā)生。
"終于不裝了嗎,耳廓狐?"埃爾蘭栩似乎并不驚訝,只是平靜地看著蒂斯洛特。
蒂斯洛特輕松掙脫了本應(yīng)牢固的鎖鏈,活動了下手腕:"您早就知道了?"
"從你'不小心'被俘那天起。"埃爾蘭栩輕笑,"你的演技很好,但太過完美的巧合往往不是巧合。"
萊昂不耐煩地打斷他們的對話:"夠了!埃爾蘭栩,組織里一半的人已經(jīng)站在我這邊。交出希爾瑞斯,我可以讓你死得痛快點。"
希爾瑞斯站在原地,感受著背后匕首的寒意。奇怪的是,他并不特別害怕,反而有種解脫感——也許這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結(jié)局。
然而埃爾蘭栩的反應(yīng)出乎所有人意料。他突然大笑起來,笑聲在地牢中回蕩:"萊昂,萊昂...你以為蒂斯洛特真的是你的人?"
紅發(fā)男子皺眉:"什么意思?"
蒂斯洛特嘆了口氣,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過萊昂的匕首,反手將其制服在地。"意思是,首領(lǐng)大人和我演了出戲給你看。"他搖搖頭,語氣中帶著憐憫,"大慈樹王說得對,人類最大的弱點就是自負。"
局勢瞬間逆轉(zhuǎn)。希爾瑞斯看著這一切,感到一陣眩暈。所以蒂斯洛特和埃爾蘭栩早有默契?那么之前的所有互動——學(xué)生的天真、被俘、甚至那碗可疑的藥——都是一場精心設(shè)計的表演?
埃爾蘭栩走到希爾瑞斯身邊,手指輕輕拂過他蒼白的臉頰:"別這副表情,希爾大人。政治就像下棋...有時候必須犧牲幾個棋子才能將死對方的王。"
他轉(zhuǎn)向蒂斯洛特:"處理掉萊昂,然后準備應(yīng)對賢者的襲擊。既然凈善宮是個陷阱,我們就換個目標。"紫眸中閃過一絲冷酷的光芒,"直接攻擊大賢者的老巢。"
蒂斯洛特點頭,拖著掙扎的萊昂離開地牢。腳步聲漸遠后,地牢中只剩下希爾瑞斯和埃爾蘭栩兩人。
"所以..."希爾瑞斯艱難地開口,"這一切都是你的計劃?測試萊昂的忠誠?"
"不僅如此。"埃爾蘭栩靠近他,近到呼吸相聞,"也是在測試你。"
希爾瑞斯的心跳漏了一拍:"我通過了?"
"暫時。"埃爾蘭栩的手指滑到希爾瑞斯的胸口,按在那道心形疤痕上,"但關(guān)于禁術(shù)和記憶封印,你還有事情瞞著我,希爾大人。"
他的指尖泛起紫光,希爾瑞斯頓時感到一陣熟悉的絞痛——"心晴"法術(shù)被激活了。
"三天。"埃爾蘭栩輕聲說,仿佛在談?wù)撎鞖舛皇峭{,"三天后進攻大賢者老巢時,我要你親手解開那個封印...否則你的學(xué)生就會代替你承受'心晴'的全部痛苦。"
他松開手,轉(zhuǎn)身走向地牢出口,灰紫色長發(fā)在背后搖曳如活物。在門口,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希爾瑞斯最后一眼:
"好好回憶吧,希爾大人。畢竟...有些真相,比死亡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