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爾瑞斯從淺眠中驚醒,察覺到房間里的異常。
埃爾蘭栩不在床上。這本身就很奇怪——自從那次"陽臺事件"后,埃爾蘭栩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他,連最基本的洗漱都會等到希爾瑞斯熟睡或清醒時快速完成。
更奇怪的是,房間里多了一個人。
希爾瑞斯微微睜開眼,透過睫毛的縫隙看到埃爾蘭栩背對著床站在窗邊,一個身穿黑色制服的"沉淪"成員正在低聲匯報。月光勾勒出兩人緊繃的輪廓,空氣中的緊張感幾乎實體化。
"...第七次了,這次直接摧毀了邊境哨站。"黑衣人的聲音壓得很低,但在寂靜的房間里依然清晰,"萊昂大人派去的預言師團隊完全無法解析那些星象異常..."
埃爾蘭栩的灰紫色長發(fā)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傷亡?"
"三名哨兵失蹤,推測墜入深淵。更麻煩的是..."黑衣人猶豫了一下,"那些黑霧在擴散,速度比預計的**倍。"
希爾瑞斯的手指無意識地揪緊了被單。邊境深淵?黑霧擴散?這些詞匯在他模糊的記憶中激起一絲漣漪,但具體細節(jié)依然捉摸不定。
"通知月蓮準備三號藥劑。"埃爾蘭栩的聲音冷得像冰,"我親自去一趟。"
"但首領,您的身體狀況..."
"執(zhí)行命令。"
黑衣人低頭退下。門輕輕關上后,埃爾蘭栩站在原地沒動,肩膀線條緊繃得像是隨時會斷裂的弓弦。希爾瑞斯熟悉這個姿勢——那是埃爾蘭栩壓抑情緒時的表現(xiàn)。
他應該繼續(xù)裝睡的。但某種莫名的沖動驅使著他輕聲開口:"...怎么了?"
埃爾蘭栩明顯一震,迅速轉身回到床邊。月光下,他紫眸中的疲憊和憂慮一覽無遺:"抱歉,吵醒你了。"
希爾瑞斯搖頭,努力撐起上半身:"邊境...出事了?"
埃爾蘭栩的表情瞬間變得警惕:"你聽到了多少?"
"不多。"希爾瑞斯喘息著說,這個簡單的動作已經讓他胸口發(fā)悶,"深淵...黑霧...預言師無法解決..."
埃爾蘭栩坐在床邊,溫熱的手掌貼上希爾瑞斯的臉頰:"別擔心。只是一些常規(guī)騷亂,我能處理。"
希爾瑞斯直視那雙紫眸:"撒謊。"
這個詞讓埃爾蘭栩的瞳孔微微收縮。兩人之間的沉默持續(xù)了幾個心跳的時間,最終埃爾蘭栩嘆了口氣:"深淵能量異?;钴S,黑霧吞噬了三個哨站。我們的預言師..."他停頓了一下,"不夠強。"
不夠強。這三個字在希爾瑞斯腦海中回蕩。他想起自己曾經——不管那是什么時候——能夠輕易解決最復雜的星象問題。而現(xiàn)在,邊境危機迫在眉睫,他卻像個廢人一樣躺在床上。
"讓我...看看星圖。"他輕聲說。
"不行。"埃爾蘭栩的拒絕干脆得像刀切,"你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任何形式的演算。"
"但如果——"
"沒有如果。"埃爾蘭栩打斷他,聲音罕見地嚴厲,"我不會用你的生命冒險,希爾。即使整個須彌陷落也不行。"
希爾瑞斯抿緊嘴唇。這種全方位的保護本該令人感動,但此刻只讓他感到一種窒息的束縛。他移開目光,不再爭辯,但心底已經埋下了一顆反抗的種子。
埃爾蘭栩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情緒變化,手指輕輕抬起他的下巴:"別這樣看著我。你知道為什么必須這樣。"
希爾瑞斯確實知道。每次演算都會加速他生命的流失,每次能力使用都會在脆弱的身體上留下新的傷痕。但這就能成為袖手旁觀的理由嗎?當他的能力可能是唯一能解決危機的方法時?
"你需要...休息。"埃爾蘭栩突然說,從口袋里取出一個小瓶子,"喝下這個,好好睡一覺。我天亮前回來。"
希爾瑞斯認出那是強效鎮(zhèn)靜劑——埃爾蘭栩的"終極手段",只有在他特別不聽話或情緒過于激動時才會使用。看著那雙紫眸中閃爍的決絕光芒,他知道自己沒有選擇。
藥水苦澀得令人作嘔,但效果立竿見影。黑暗如潮水般涌來,吞沒了他所有未說出口的抗議。
......
當希爾瑞斯再次醒來時,陽光已經灑滿了半個房間。他頭暈目眩,口干舌燥,但最讓他不安的是——埃爾蘭栩不在身邊。
床頭柜上放著一張字條,筆跡匆忙:"緊急情況,不得不離開。月蓮每兩小時會來檢查。別做傻事。——E"
希爾瑞斯艱難地坐起身,每一塊肌肉都在抗議。窗外傳來不尋常的喧鬧聲——更多的腳步聲,更頻繁的魔法波動,還有遠處隱約的警報聲。情況顯然比埃爾蘭栩承認的嚴重得多。
門被輕輕推開,月蓮端著藥盤走了進來:"您醒了?感覺如何?"
"發(fā)生...什么了?"希爾瑞斯問道,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月蓮猶豫了一下,顯然在權衡埃爾蘭栩的命令與病人的知情權:"邊境局勢惡化。首領親自帶人去處理了。"
"黑霧...擴散了?"
醫(yī)療師的瞳孔微微擴大:"您...知道多少?"
"不多。"希爾瑞斯喘息著說,"但我知道...你們的預言師...解決不了。"
月蓮的表情證實了他的猜測。她默默地為希爾瑞斯檢查脈搏和瞳孔,動作輕柔但心事重重。
"月蓮..."希爾瑞斯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我需要...看到星圖。"
"不行!"月蓮像被燙到一樣抽回手,"首領明確禁止——"
"多少人...會死?"希爾瑞斯打斷她,藍綠色眼睛直視她的靈魂,"如果黑霧繼續(xù)擴散?"
月蓮的嘴唇顫抖了一下:"但您的身體..."
希爾瑞斯沒有回答,只是掀開被子,展示自己瘦骨嶙峋的身體——肋骨根根分明,皮膚下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見,胸口那道心形疤痕泛著病態(tài)的淡紫色。這具身體確實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但正因如此,才更應該物盡其用,不是嗎?
"求你了。"他輕聲說,聲音里的絕望讓月蓮動容,"就...看一眼。"
月蓮的職業(yè)道德與道德良知激烈交戰(zhàn)。最終,她咬了咬嘴唇:"...我可以給您看診斷星盤。很小,只能做基礎觀測。"
足夠了。希爾瑞斯點頭,看著月蓮從藥箱底層取出那個巴掌大的便攜星盤。當冰涼的金屬接觸到他的手心時,一股久違的熟悉感涌上心頭——就像劍客重握愛劍,樂手重撫琴弦。
星盤啟動,藍光在表面流轉,形成微型星象圖。希爾瑞斯的手指自動開始移動,調整參數(shù),放大邊境區(qū)域的星象變化。隨著觀測深入,他的眉頭越皺越緊——情況比想象的更糟。那些異常的星象軌跡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
"人為的。"他喃喃自語,"有人在...操縱深淵能量..."
月蓮倒吸一口冷氣:"這不可能!沒有人能——"
"看這里。"希爾瑞斯虛弱地指向星盤中央的一個節(jié)點,"能量波動...太規(guī)律了...不是自然現(xiàn)象..."
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解釋。鮮血從嘴角溢出,滴在星盤表面,被藍光映得發(fā)紫。月蓮驚慌地想拿走星盤,但希爾瑞斯死死抓住不放。
"還沒...完成..."他喘息著說,"需要...建立模型..."
"您會死的!"月蓮幾乎哭出來。
希爾瑞斯蒼白的嘴角扯出一個微笑:"那就...快點..."
接下來的半小時是月蓮職業(yè)生涯中最痛苦的經歷。她眼睜睜看著希爾瑞斯以生命為代價進行演算,每一次呼吸都比上一次更淺,每一次心跳都比上一次更弱,但他的手指卻穩(wěn)如磐石,在星盤上劃出精確無比的軌跡。
當最后一個符號完成時,星盤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耀眼光芒,一個復雜的立體模型浮現(xiàn)在空中——邊境黑霧的精確能量結構,以及最關鍵的一點:一個薄弱環(huán)節(jié),能夠被特定頻率的法術擊穿。
"給...蘭栩..."希爾瑞斯氣若游絲地說,將星盤推向月蓮,"快..."
然后他便向前栽倒,一大口鮮血噴在床單上,染紅了半邊世界。
月蓮的尖叫聲引來了守衛(wèi)。在一片混亂中,星盤被緊急送往邊境,而希爾瑞斯被送入急救室。當醫(yī)療團隊手忙腳亂地連接各種生命維持設備時,沒有人注意到他嘴角那絲滿足的微笑。
......
埃爾蘭栩回來時,整個醫(yī)療翼都能感受到他的怒火。
"他在哪?"這聲低吼讓所有醫(yī)護人員不寒而栗。
月蓮勇敢地站了出來:"重癥監(jiān)護室。生命體征暫時穩(wěn)定了,但——"
埃爾蘭栩沒等她說完就大步走向隔離病房。推開門,他看到希爾瑞斯躺在透明魔法罩內,身上插滿了管子和導線,臉色蒼白得幾乎與床單融為一體。那個小小的、倔強的生命又一次游走在死亡邊緣,而這次,完全是故意的。
"你們都出去。"埃爾蘭栩的聲音冷靜得可怕。
當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人時,埃爾蘭栩走到床邊,手指輕輕撫過魔法罩。紫光流轉,罩子變得透明,露出里面奄奄一息的希爾瑞斯。
"你這個自私的混蛋。"埃爾蘭栩低聲說,聲音里的痛苦遠多于憤怒,"你以為這是什么?英勇犧牲?自我救贖?"
希爾瑞斯微微睜開眼,藍綠色的眸子因藥物而渙散,但依然認出了眼前的人:"...成功了...嗎?"
埃爾蘭栩的拳頭砸在床邊的墻上:"誰在乎成不成功?!你差點死了!又一次!"
"但...黑霧..."
"停止了擴散。"埃爾蘭栩咬牙切齒地承認,"你的模型完美無缺,就像往常一樣。我們找到了薄弱點,擊退了黑霧。滿意了?"
希爾瑞斯閉上眼睛,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不是出于后悔,而是一種扭曲的滿足——他的生命還有價值,這副殘破的身軀還能為世界做點什么。
埃爾蘭栩看穿了他的想法,怒火更甚:"你以為這樣就能贖罪?用死亡換取解脫?"他猛地抓住希爾瑞斯瘦弱的肩膀,"我不會讓你這么輕易逃走的,希爾大人。你必須活著,清醒地面對每一天,面對我。"
希爾瑞斯想反駁,但呼吸機插管讓他無法說話。他只能用眼神表達抗議——那雙眼睛依然倔強,依然不屈,即使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
埃爾蘭栩突然俯身,額頭抵在希爾瑞斯的肩上:"為什么..."他的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為什么總是選擇離開我..."
這個示弱比任何怒吼都更讓希爾瑞斯震驚。他從未見過埃爾蘭栩這樣——脆弱,無助,幾乎像...個普通人。那個永遠強大、永遠冷靜的"囿狐"去哪了?留下的是誰?
希爾瑞斯艱難地抬起插滿管線的手,輕輕碰了碰埃爾蘭栩的灰紫色長發(fā)。這個微小的動作包含了太多無法言說的情感——歉意,安慰,還有某種難以定義的聯(lián)結。
埃爾蘭栩抬起頭,紫眸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再有下次,我會讓整個醫(yī)療團隊陪葬。包括月蓮。"
這個威脅本該令人恐懼,但希爾瑞斯太了解埃爾蘭栩了——這不過是他表達關心的扭曲方式。他微微點頭,不是出于服從,而是某種默契:我聽到了,但我不保證服從。
埃爾蘭栩似乎也明白這點,嘴角扯出一個苦笑:"頑固到死,是不是?"
希爾瑞斯眨眨眼,算是默認。
接下來的日子像一場拉鋸戰(zhàn)。埃爾蘭栩加強了監(jiān)控,幾乎不再讓希爾瑞斯離開視線;而希爾瑞斯則表面上配合治療,暗地里卻開始偷偷進行一些簡單的思維演算——不動用星盤,只在腦海中模擬,以保持能力不退化。
邊境危機暫時平息,但根源未除。每次埃爾蘭栩接到相關報告,希爾瑞斯都能從他緊繃的肩膀線條讀出局勢的嚴重性。更令人不安的是,埃爾蘭栩開始頻繁地半夜起身處理文件,有時甚至不得不將熟睡的希爾瑞斯抱在膝頭,一邊安撫一邊工作。
這種生活持續(xù)了兩周,直到某個雨夜,平衡再次被打破。
希爾瑞斯在半夢半醒間聽到急促的敲門聲,然后是萊昂緊張的聲音:"首領,緊急情況!深淵能量再次爆發(fā),這次是三個點同時——"
"出去說。"埃爾蘭栩打斷他,輕輕將希爾瑞斯放回床上。
但希爾瑞斯已經醒了,抓住了埃爾蘭栩的衣袖:"...更糟了?"
埃爾蘭栩猶豫了一下,最終點頭:"黑霧卷土重來,而且分裂成了多個源頭。"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預言師團隊完全摸不清規(guī)律。"
希爾瑞斯的心跳加速。這正是他最擔心的——單次擊退治標不治本,必須找到能量異常的根源。而要做到這點,需要比之前更復雜的演算,更深入的分析...
"讓我——"
"不。"埃爾蘭栩的拒絕斬釘截鐵,"上次差點要了你的命。"
"但只有我...能解決..."
"那就讓它無解!"埃爾蘭栩突然爆發(fā),"讓整個須彌見鬼去吧!我只要你活著!"
這句話在房間里回蕩,震得希爾瑞斯耳膜發(fā)痛。埃爾蘭栩眼中閃爍的不是憤怒,而是某種更深、更原始的情緒——恐懼。對失去的恐懼。
希爾瑞斯沉默了。他伸出手,輕輕撫上埃爾蘭栩的臉頰,感受到對方瞬間的僵硬。這個簡單的觸碰勝過千言萬語——我在這里,我還活著,我理解你的恐懼。
埃爾蘭栩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感覺到了嗎?這顆心跳動的頻率?每次你冒險,它就像要炸開一樣。"
希爾瑞斯確實感受到了——急促有力的心跳,與自己的微弱脈搏形成鮮明對比。這種生命的活力,這種存在的強度,是他這具殘破身體早已失去的。
"對不起。"他輕聲說,這是真心實意的道歉。
埃爾蘭栩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努力平復情緒:"邊境的事我會處理。你只需要專心養(yǎng)病。"
希爾瑞斯點頭,但內心已經做出了決定。當埃爾蘭栩再次因緊急會議離開時,他沒有抗議,只是安靜地目送那紫色身影消失在門后。
然后,他轉向床頭柜上的水杯,開始實施那個醞釀已久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