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水瓶碰撞的聲響在深夜格外清脆。
希爾瑞斯咬緊牙關(guān),將第三管紫色溶液滴入燒杯。液體接觸的瞬間騰起一縷黑霧,形狀與月蓮描述的邊境侵蝕幾乎一致。他灰藍(lán)色的發(fā)絲被汗水黏在額前,持試管的手指關(guān)節(jié)泛著病態(tài)的青白。
"再...調(diào)整一次酸堿度..."
這是埃爾蘭栩前往邊境督戰(zhàn)的第七個小時。醫(yī)療翼的壁鐘指向凌晨三點,足夠完成三組對照實驗。床單上攤開的筆記密密麻麻記錄著失敗數(shù)據(jù),羽毛筆尖還沾著剛才咳出的血。
當(dāng)?shù)谒姆N催化劑加入混合液時,燒杯突然劇烈震動。希爾瑞斯本能地?fù)渖先グ醋∪萜鳌@個動作讓他眼前發(fā)黑。在意識渙散的瞬間,他聽見玻璃炸裂的脆響,以及自己撞翻藥架的聲音。
劇痛從掌心蔓延開來。睜開眼時,他看到無數(shù)玻璃碎片扎在皮膚里,每一片都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燒杯中的液體正在腐蝕木質(zhì)地板,發(fā)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聲。
"果然...又失敗..."
自嘲的笑聲引出一陣嗆咳。溫?zé)岬囊后w涌上喉頭,他習(xí)以為常地用手背抹去,在蒼白皮膚上拖出一道刺目的紅。視野邊緣開始出現(xiàn)黑斑,像邊境報告里描述的那種侵蝕,一點一點蠶食著他的意識。
門被撞開的巨響驚散了黑暗。
"希爾——!"
熟悉的聲音里帶著罕見的慌亂。希爾瑞斯想抬頭,卻發(fā)現(xiàn)連這個簡單的動作都難以完成。他只能透過垂落的發(fā)絲,看著那雙黑金紋飾的長靴疾步逼近,在地板腐蝕的毒液前驟然停頓。
"你...!"
埃爾蘭栩的紫眸在月光下收縮成針尖大小。他揮手筑起隔離屏障,一把將希爾瑞斯打橫抱起。那些扎在掌心的玻璃渣隨著動作更深地嵌入血肉,但希爾瑞斯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他的感官正被某種溫暖的黑暗包裹,那是埃爾蘭栩的治愈法術(shù)特有的溫度。
"堅持住...呼吸...對,跟著我的節(jié)奏..."
意識浮沉中,他感覺自己被放入溫水。有人正小心翼翼地清理他手上的傷口,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當(dāng)一塊較大的玻璃碎片被鑷子取出時,他聽見埃爾蘭栩倒抽一口冷氣——那片玻璃上沾著的不僅是血,還有泛著黑光的深淵能量殘余。
"你竟敢...用自己當(dāng)實驗體..."
鑷子被捏得變形的聲音。希爾瑞斯努力聚焦視線,看到埃爾蘭栩向來一絲不茍的長發(fā)此刻凌亂地散在肩頭,昂貴的絲綢襯衫沾滿了藥水與血跡。最令他震驚的是那雙眼睛——紫水晶般的眸子里翻涌著比深淵更黑暗的情緒。
"對...不起..."希爾瑞斯微弱地動了動手指,立刻被更大的手掌包裹住。
"閉嘴。"埃爾蘭栩的聲音低啞得可怕,"你每說一個字都在消耗所剩無幾的生命力。"
接下來的清理過程在沉默中進(jìn)行。希爾瑞斯昏昏沉沉地看著埃爾蘭栩為他每一處傷口施法消毒,那些被深淵能量污染的創(chuàng)面需要格外細(xì)致的處理。當(dāng)對方卷起袖子時,他忽然注意到埃爾蘭栩小臂上從未見過的傷痕——三道泛著黑霧的抓痕,邊緣呈現(xiàn)不自然的紫色。
"這是...?"
埃爾蘭栩迅速拉下袖口:"沒什么。"
但希爾瑞斯已經(jīng)抓住了他的手腕。指尖觸碰到傷口的瞬間,某種陌生的記憶碎片刺入腦?!岷诘膷{谷,咆哮的魔物,還有站在最前線那道孤絕的紫色身影。他猛地瞪大眼睛:"你親自...對抗深淵魔物?"
"這不重要。"埃爾蘭栩抽回手,轉(zhuǎn)而撫上希爾瑞斯的臉頰,"現(xiàn)在躺好。"
某種難以名狀的情緒在胸腔膨脹。希爾瑞斯突然劇烈掙扎起來,不顧輸液針頭被扯脫后濺出的血珠:"騙我...你說...只是去指揮..."
"希爾!"
"咳咳...為什么...總是...獨自..."
嗆咳打斷了他的質(zhì)問。鮮血從嘴角溢出,順著下巴滴在埃爾蘭栩手背上,與對方之前清理傷口時留下的血痕交融,形成詭異的并蒂花圖案。希爾瑞斯盯著那幅血色圖騰,突然崩潰地抓住埃爾蘭栩的衣領(lǐng)。
"你總說...我在尋死..."每個詞都帶著血腥氣,"可你呢?那些傷...明明在惡化..."
埃爾蘭栩的瞳孔劇烈震顫。他強(qiáng)硬地將希爾瑞斯按回枕頭上,卻控制不住自己發(fā)抖的手指:"這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因為我不會死!"埃爾蘭栩突然低吼出聲,額頭抵上希爾瑞斯的肩膀,"幻狐族的獻(xiàn)祭給了我近乎永恒的生命...但你..."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無形之物扼住了喉嚨。
希爾瑞斯怔住了。這是埃爾蘭栩第一次提及自己的不死特性,也是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暴露恐懼。他忽然意識到,那些過度的保護(hù),那些瘋狂的掌控,全都源于同一個簡單的事實——埃爾蘭栩會活著見證他每一次死亡。
這個認(rèn)知比任何疼痛都更令人窒息。
"讓我...幫你..."希爾瑞斯用盡最后的力氣抬起手,撫上對方的后頸,"預(yù)言師團(tuán)隊...需要引導(dǎo)..."
埃爾蘭栩猛地抬頭,眼中閃過危險的光:"所以這才是目的?"
"不..."
"你故意弄傷自己,就為了證明那些廢物預(yù)言師離不開你?"埃爾蘭栩的聲音越來越冷,"還是說,你迫不及待想用生命演繹最后一次英雄主義?"
尖銳的指控像刀扎進(jìn)心臟。希爾瑞斯劇烈搖頭,卻引發(fā)又一輪嗆咳。他抓住埃爾蘭栩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讓對方感受那顆虛弱卻倔強(qiáng)跳動的心臟:"我想...保護(hù)...你啊..."
這句話像打開了某個閘門。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著血絲落在交握的手上。埃爾蘭栩的表情凝固了,仿佛聽見了世界上最荒謬的宣言。
"保護(hù)...我?"
"你也會...痛...會受傷..."希爾瑞斯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每次...你回來...身上的血腥味...都更重..."
埃爾蘭栩的呼吸變得急促。他下意識摸向手臂的傷處,那里還殘留著深淵能量的刺痛。某種復(fù)雜的情緒在那張俊美的臉上閃過,最終化為一個苦笑:"真是...諷刺。"
"什么?"
"百年前..."埃爾蘭栩輕輕拭去希爾瑞斯眼角的血淚,"你也說過同樣的話。"
記憶的迷霧再次翻涌。希爾瑞斯想追問,但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擊倒了他。視野中的埃爾蘭栩開始扭曲變形,耳邊只剩下模糊的呼喚聲。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感覺有溫?zé)岬囊后w滴在自己臉上——不知是對方的淚,還是自己新涌出的血。
......
再次醒來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被禁錮在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埃爾蘭栩背靠床頭坐著,將他整個人圈在懷中。一條手臂橫在他胸前,手指始終按在他的頸動脈上;另一只手則翻看著邊境報告,時不時用下巴輕蹭他的發(fā)頂。這種姿勢讓他們嚴(yán)絲合縫地貼在一起,希爾瑞斯甚至能通過相觸的背部感受到對方的心跳。
"醒了?"埃爾蘭栩立刻察覺到他細(xì)微的動作變化,放下文件摸了摸他的額頭,"還難受嗎?"
希爾瑞斯輕輕搖頭。晨光透過紗簾照在埃爾蘭栩的側(cè)臉上,為那張棱角分明的面孔鍍上柔和的金邊。他看起來疲憊但平靜,與昨夜那個失控的形象判若兩人。
"幾點了?"
"下午兩點。"埃爾蘭栩的指尖滑到他手腕內(nèi)側(cè),"你昏迷了十一個小時。"
希爾瑞斯注意到對方換了一件高領(lǐng)長袖襯衫,嚴(yán)嚴(yán)實實地遮住了所有傷痕。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胸口發(fā)悶。他嘗試抬起手,卻被更緊地?fù)ё ?/p>
"別動。你需要保存體力。"
"蘭栩..."
"不。"
"至少讓我..."
"我說了,不。"埃爾蘭栩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我不會再讓你接觸任何與演算有關(guān)的事物。"
希爾瑞斯閉上眼。他知道此刻爭辯毫無意義,但昨夜觸碰傷口時閃回的記憶碎片仍在腦海中盤旋——那些畫面中有年輕的埃爾蘭栩,有他自己穿著國師服飾的樣子,還有某個模糊的第三方身影...如果能進(jìn)行完整演算,或許能拼湊出更多真相。
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埃爾蘭栩突然扳過他的臉:"看著我。"
紫羅蘭色的眼眸近在咫尺,希爾瑞斯在那片深邃中看見自己蒼白的倒影。
"如果你真的想保護(hù)我,"埃爾蘭栩一字一頓地說,"就好好活著。這才是對我最大的慈悲。"
希爾瑞斯顫抖著吸了一口氣。這個要求看似簡單,卻是他最難以兌現(xiàn)的承諾。活著意味著被動接受保護(hù),意味著眼睜睜看著埃爾蘭栩獨自面對危險,意味著永遠(yuǎn)被愧疚感折磨。
但當(dāng)他望向那雙盛滿痛苦的眼睛,所有反駁都化作了無聲的妥協(xié)。他微微點頭,任由埃爾蘭栩?qū)⑺念^按在肩窩處。對方的心跳聲透過相貼的胸膛傳來,強(qiáng)而有力,卻帶著不易察覺的紊亂節(jié)奏。
希爾瑞斯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走向毀滅,只不過一個轟轟烈烈,一個寂靜無聲。
窗外,黑霧再次籠罩了遠(yuǎn)方的山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