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曜沒理會,微微頷首。
喆文瞪大眼睛,又問:“您是不是不喜她?。俊?/p>
陸曜冷睨了他一眼,斥道:“多嘴?!?/p>
喆文縮了縮脖子,到底是自小伺候這位爺,情分不比一般,知他不會生自己的氣,便笑說:“奴才見您看了一眼便走,也不去打個招呼,想來是不得您喜了。”
陸曜微微蹙眉:“不算正式場合,倉促見面不合禮數(shù),母親那里暫時去不了,先去給父親請安?!?/p>
喆文嘿嘿一笑:“可您還是沒說,親眼見過那位姑娘,到底喜不喜歡???”
這次陸曜沒有理會他,快步離開了,喆文嘿嘿笑著跟上去。
.....
這廂,陳稚魚尚不知那一出,只低垂眉眼,跟隨眼前的婦人進了內(nèi)屋,屋里熏著極淡的丁香散,靜得落針可聞,她被引到中央,便欠身行了個標準的萬福禮:“夫人萬安,小女子陳氏見過夫人。”
陸夫人端坐紅柞木陽線雕吉祥紋圈椅之上,雙手疊放在大腿上,一身絳紫色如意云紋衫,顯得大氣雍容。
眼里滿是眼前這個碧玉之年的小姑娘,果然如田嬤嬤所說,儀態(tài)自然,規(guī)矩得體,這方面,挑不出錯來。
“快起來吧,艾媽媽,扶人坐下?!?/p>
那艾媽媽看年紀穿著,便知是陸夫人身邊得臉的老人了,陳稚魚不敢叫她來扶,只微微頷首,小步朝邊上不遠不近的圈椅坐下,坐下后,便有丫鬟來上茶,等人退開后,她才抬臉,朝著上座的陸夫人微微一笑。
這一抬臉,陸夫人暗暗贊嘆,果然是個美人胚子,這般樣貌,這般規(guī)矩,模樣表面上來看,也不算辱沒了她兒。
“陳姑娘一路辛苦,到了京里,可是住得慣吧?”
客氣的場面話作為開場,陳稚魚識趣的道:“勞夫人掛念,稚魚多謝夫人安排,住的極好,您請放心?!?/p>
說著話,溫溫柔柔地笑著,叫人挑不出一點錯來。
院子是陸夫人派人去準備的,不在主街,是不想太引人眼目,有些偏遠,到底是倉促下找的,想來環(huán)境也就那樣,但這姑娘神色坦蕩,想來是寒門出身,京里的宅院,在她眼里應當都是好的。
簡單寒暄過后,便要進入正題,陸夫人看著她道:“來之前,方通判可都同你說清楚了吧?”
陳稚魚:“來京之后才知,通判大人所說的富貴人家,竟是朝中太師,貴不可及,驟然知曉,稚魚惶恐,自覺身份卑微,不敢高攀。”
聽得此話,陸夫人便知了,方家也沒有盡與這丫頭說清,如此,也順了口氣,見她果然眉頭微蹙,似在憂心模樣,一時柔軟了眉眼,輕聲道:“你莫擔心,既要了你,便是看重你,如今,身份地位,陸家并不看重,只盼著得個聰慧懂事的,在我兒身邊為他知冷著熱,給他生兒育女?!?/p>
陸家具體情況,她亦沒打算過早交心于她,到底不是什么有光彩的事,得過一陣,她能撐得起一聲“少夫人”再說吧。
陳稚魚便點頭,心想自己還好沒有什么都交代,京中大戶人家,被皇帝申斥,并斷了與貴族通婚的可能,這些雖從方通判那里知道了些,但到底是陸家家事,主家不提,她也不好主動提起,打人臉面。
說起大兒,陸夫人正經(jīng)了顏色,道:“我兒乃陸家宗子,將來繼承家業(yè),維持主脈榮耀,你若嫁進門來便是未來的家母,上下里外皆要操持,陸家主母不同陸家媳婦,后者只要知書達理就好,前者則是陸家家主身邊的賢內(nèi)助,我這樣說,你可明白?”
說起這些,眼神便不由得凌厲起來,也叫陳稚魚正襟危坐,甚至站了起來:“稚魚明白。”
她說明白,陸夫人卻沒有就此放了心,依舊肅了顏色,微微搖頭,道:“你現(xiàn)下年紀小,與你說這些,你怕也只是聽進去了,不過,這些不著急,左右我還年輕,管得了家務,陸家在我手中一日,你將來便在我身邊好好學著,你坐下吧?!?/p>
陳稚魚訥訥點頭,依言坐下,心知,話說到這里,她對自己已是有了六分滿意。
待她坐下后,陸夫人又說:“你如今最要緊的,便是理清京城關于陸家的關系,禮節(jié)等,待他日嫁進陸家,少不了的要和官太太們打交道,屆時,莫要露了怯,更為要緊的一點——”
話到此處,她深吸了口氣,加重了語氣道:“子嗣?!?/p>
陳稚魚耳根都紅了,抿著唇不言語。
此刻不言語并非抵抗,到底是未出閣的女兒家,談及這些,終究是面皮薄。
看她羞澀,陸夫人微微一笑,道:“陸家血脈尤為要緊,我兒年有二十三,該是有兒有女的年紀了,等你嫁進來,便要早日懷上子嗣,為陸家延續(xù)香火?!?/p>
能談到這個話題,她對眼前的姑娘已經(jīng)是很滿意了,從剛見面到現(xiàn)在,她都挑不出錯的,寒門出身的女孩,在她面前能大方著不畏縮,已是不易。
陳稚魚沉了口氣,心里一時不知是什么滋味,她不會刻意出錯,叫陸夫人瞧不上她送她回去,婚姻嫁娶不是兒戲,她當初答應了此事,坐了馬車來了京里,怕是后腳周圍人都會知道她此番出門,是嫁人去了。
她若為了逃避這門不對等的婚事,便裝傻充愣,意圖叫人不喜,也不是她的作風,哪怕心有戚戚,但對這門婚事,她沒有退縮過。
舅母曾說,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雖然這場開始并不光明,但只要她好生經(jīng)營,也能過得出自己的日子來,她亦想過,只要她未來的夫君是個端方君子,就夠了。
至于情愛......她不認為這樣的開始,那位公子對她會有多喜愛。
畢竟,他曾有賢能的未婚妻,又是青梅竹馬,應當是喜愛的吧?若非皇帝這一招,陸家宗子的婚事,無論如何也輪不到自己頭上。
臨走之時,艾媽媽捧了個錦盒出來,陸夫人親手從里拿了支赤金點翠如意步搖,這是她給陳稚魚的見面禮。
陳稚魚推拒了一次,陸夫人卻說:“這是禮節(jié),收下吧,按理說,應當是與你家里人見面贈與,但兩地相隔遙遠,只好親自交到你本人手上了。”
陳稚魚也知,給她此物是看重的意思,陸家在這方面不曾瞧不上她,給了她臉面,便收下了。
若是陸家清高孤傲,欺辱她小門戶出身,各方面都慢待她,將來真嫁進來了,也不會好過。
可見陸家誠心,真心想要個好的宗婦,正如她方才所說:“身份地位皆不看重”是真的了。
收了禮,她亦有回禮。
是從云麓縣帶來的當?shù)亟q花。
“聽說府中有兩位小姐,來時從家里帶了兩盒絨花,贈與二位姑娘?!?/p>
“云麓絨花?那很有名了,你有心了?!标懛蛉宋⑽⑿Φ?。
看她這反應,陳稚魚也笑了笑。
互贈禮物后,陳稚魚坐了會就走了。
她走后,陸夫人打開看了眼里頭的絨花,神色還算滿意。
艾媽媽見狀,笑說:“這位姑娘是知分寸的?!?/p>
陸夫人“嗯”了聲。
初次見面,準備了府中姑娘們的禮,沒給她要嫁的男子準備,說明她家教很好,并不妖調(diào)無狀。
今日見面,她還算滿意這個未來兒媳。
正叫下頭的人把絨花送走,門口就進來個高大身影。
“子摯?何時回來的?怎么也沒個通報一聲?”陸夫人驚喜道。
陸曜近身前來行禮,笑道:“中午到的,兒給母親請安?!?/p>
“快來坐下?!标懛蛉诵呛堑目粗?,心里暗暗想著,若是早回來些,正碰上那姑娘,兩人還不知要怎樣臉紅,便道:“你呀,也是沒眼福,方才有個美人,偏你晚來一步?jīng)]瞧見?!?/p>
陸曜自然是知道她剛走,這才過來,也沒裝傻,笑道:“聽說母親今日邀了陳...姑娘見面,看母親表情,應當是滿意的?!?/p>
陸夫人勾唇笑著,與他夸起來。
“是個聰明的,話不多,笑模樣多,長得極好,想來將來生的小孩也是漂亮的?!?/p>
陸家沒有丑孩子,將來也不會有。
陸曜聽得輕咳一聲,道:“母親方才在人家面前,該不會也是這么說的吧?”
陸夫人撇他一眼:“你母親我還沒糊涂,跟個未出閣的姑娘,怎會說這個?!?/p>
不過是在未成婚前催了下孩子的事情罷。
接著又道:“你眼下在家,尋個機會與她見上一見,總歸將來是你的妻,先見一見,互相了解也是好的?!闭f罷,頗有些忐忑,怕她大兒不愿。
陸曜只是頓了頓,道:“剛處理完清河縣的事,后續(xù)還有事未解決,等忙完這一陣罷?!?/p>
沒有拒絕,可這個回話在陸夫人耳里,與拒絕無異。
一時無奈,一時無言。
——
回了小院落,陳稚魚方覺口渴至極,喝了兩杯水才好些。
喚夏在一旁有些高興地說:“今日得見陸夫人,看其態(tài)度,應當是對姑娘很滿意呢!”
陳稚魚勾了勾唇,沒有說話,只親手收好了那支步搖,接著道:“喚夏,你幫我找個賬本來,要新的?!?/p>
“是?!钡人襾砗蟛艈枺骸肮媚镆@個做什么?”
陳稚魚早已收拾出筆墨硯臺,又叫她為自己搬了張桌子和椅子去庫房,靠窗坐下時,叫她將箱子依次打開,才道:“你幫我報名,我將帶來的東西都記錄一下。”
原來是錄嫁妝單子,喚夏聽話地去做事,嘴上卻問:“嫁妝單子不是有一張嗎?姑娘為何還要重新記?”
陳稚魚拿筆蘸了下墨,道:“自己記一遍,心里有個數(shù)?!?/p>
她自己從云麓帶來的,路上制敵得的賞,還有今日得的步搖,分門別類,她都一一記錄清楚,也不知將來入了陸家是什么樣的,她手上銀錢并不多,將來在陸家怕是有一筆不小的開銷,也不知她手上這點銀子能撐多久,而她也不想坐吃山空。
這便是寒門嫁豪門的窘迫之處了。
若是富家千金,身份對等,嫁妝里便有她一輩子的花銷,更有進益的莊子鋪子,不會手頭拮據(jù),而她,她手中的銀錢只能保證自己在外過段時間瀟灑日子,正經(jīng)在那百余人口的太師府上下打點,在說出門置辦些什么,那都是遠遠不夠的。
再說了,云麓只是個小縣城,物價不高,京城卻是富貴窩,她將來接觸的那些人,都是有頭有臉的,她自己拿不出手就算了,總不能出手的東西也寒酸吧?
記錄這些,除了她有想法搞點錢花花外,還有就是分清楚些。
雖說陸夫人今日對她客氣,卻也說不準來日什么情況,外人看來她本是高攀,占了天大的便宜,她卻不能真的“占便宜”去。
聽說這樣大宅院里,每個人都是拿月錢的,但后院女眷卻不可能靠那點月錢過活,她也是。
眼下她的小庫房只有這十八臺嫁妝,在民間已經(jīng)是了不得了,但在京里,卻夠不上看的。
“喚夏,你當初是跟著方大人從京里走出來的,你可知,京中貴女們,若是嫁人,嫁妝一般都添多少?”手里不停記著,嘴里隨意問著。
喚夏將那些新衣裳報了名和數(shù)后整齊放回去,聽了問話后道:“那要看是什么樣的貴女的,近些年來,只有丞相嫁女最為轟動,整整一百二十八臺嫁妝呢,不過人家是二皇子妃,再有就是前年鴻臚寺卿嫁女,也有六十八臺嫁妝?!?/p>
聽著,陳稚魚手微一頓,喚夏說完以后,看著屋子里的箱子,一時也替姑娘酸楚,正一品的太師之子娶妻,若是那位木小姐,怎么也是八十八臺往上走,而今......
她看了眼姑娘,果見她頓住,怕她心里難過,忙寬解道:“姑娘莫憂心,陸家娶妻,京中上下皆知是什么情況,皇帝要陸家娶清貧女,您這里便也只能如此了,等您將來做了陸夫人,何愁不富貴?這些面子,都能掙回來的?!?/p>
看她盡力開解自己,陳稚魚笑了,搖搖頭說:“我沒為此事傷心,我只是在想,等將來進了陸府,你我都要吃飯吶?!?/p>
“???”喚夏不太明白。
陳稚魚點了點屋里的箱子,輕嘆了聲,說:“靠這些,能吃飯,卻不能長時間吃飽飯,喚夏,你可明白我意思?”
喚夏眨巴眼:“不太明白?!?/p>
“我雖不在意多少嫁妝,卻也不會視金錢如糞土?。 标愔婶~說完,俏皮一笑:“咱們得掙銀子?!?/p>
喚夏臉色有些一言難盡,心里暗暗想著:您等段日子就是陸家夫人了,還怕沒錢花?哪有姑娘或是夫人自己賺錢的?
看她表情,陳稚魚便知她在想什么,便問:“你在方家時,可是拿月錢?”
“是?!?/p>
“那方夫人,可也是拿月錢?”
“是......”
“方夫人日?;ㄤN,可只是靠月錢?”
“那...不是,姑娘,我有些懂了?!?/p>
陳稚魚抿唇一笑:“孺子可教?!笨淞诉@么句,她站了起來,走到她跟前,微笑著說:“對京城我并不熟悉,你熟,有件事,我還想拜托你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