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黃昭千工作室喬遷儀式,許多在外地居家辦公的同事們?yōu)榇硕继匾饣氐紸市參加,本就在A市的陳見蘇更沒理由不參加。
鄭行止真如昨晚所說的一樣,來接陳初晴上下學。
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注意到陳見蘇今天化了全妝,眼影睫毛眼線……一應俱全,甚至還給自己貼了穿戴甲。
她身上是一件干練中又不失柔和的收腰襯衫裙,腰間系了一根窄窄的棕色腰帶,肩上背了個coach的托特包。
是跟前幾次見她,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整個人像是發(fā)著光一樣,自信又大方。
陳見蘇牽著女兒上車,看見車里提前安裝了兒童安全座椅,愣了一下,隨后想到了家里的防撞條。
她必須承認,他在為人父方面,是貼心的。
鄭行止目光斂了斂,再抬起時,眼里只剩坦蕩。
他問陳見蘇:“要出門?”
“對。”陳見蘇說,“去工作室?!?/p>
鄭行止沒再問下去。
將陳初晴送到幼兒園,兩人站在園外跟陳初晴揮手說再見,動作姿態(tài)出奇一致,老師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們一眼,感嘆他們的默契。
陳初晴只顧著跟媽媽道別:“媽媽拜拜,下午早點來接我,我要和你一起看繪本。”
被陳初晴遺忘了的鄭行止有些喪氣。
把孩子送到,陳見蘇打開手機導航,準備步行去最近的地鐵站。
鄭行止看她搗鼓著導航,“去哪?送你。”
陳見蘇頭也沒抬,隨著導航上的箭頭轉動方向,“我坐地鐵就好,不耽誤你的時間。”
鄭行止沒理她,捉住她的手腕,拉著她往車子的方向去。
“松開!”陳見蘇去推握在她手腕上的手,但沒推動,“現(xiàn)在早高峰,容易堵車,免得耽誤鄭先生簽百萬千萬的合同。”
鄭行止聞聲,扭頭看了她一眼。
四年不見,她說話跟帶了刺一樣。
沒松手,他把人塞進車里,自己也坐了進去,關上車門,讓司機開車。
“沒人管我遲不遲到。”鄭行止看著窗外的人流,“但——陳小姐應該不想遲到吧?”
工作室的各位平時散落四方,聚齊全靠線上會議,線下的溝通交際少之又少。這種大日子,她當然不能遲到讓人好等。
再者,黃昭千為了今天的喬遷,特地找了大師算了個吉時。陳見蘇雖不信這些,但也尊重,不想去晚了耽誤吉時。
陳見蘇無奈妥協(xié),報了工作室的地址。
兩人坐在后座,皆是沉默。
陳見蘇在看車窗外向后倒去的城市街景,鄭行止在看手機。
鄭行止的手機屏幕倒映在車窗玻璃上,畫面重重疊疊,有些模糊,但陳見蘇隱隱約約認出了他的壁紙似乎是陳初晴的照片。
他哪來的照片?
陳見蘇帶著疑惑轉頭看向他的手機,確認了壁紙就是陳初晴的照片。
根據(jù)構圖和角度,似乎是陳初晴的自拍。
她怎么會拿鄭行止的手機自拍?
鄭行止察覺到她困惑的目光,按了一下手機側邊鍵,將手機鎖屏。
讓她慢慢猜去吧,猜不出來就只能問他。
陳見蘇苦思冥想也沒猜出來。
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
猜不出來的陳見蘇又轉過頭,繼續(xù)看窗外。
順利到達工作室,陳見蘇開門下車,沒什么情緒地說了句“謝謝”,轉身就走,不想跟他多說一句話。
工作室里已經(jīng)來了幾位同事,陳見蘇跟她們打過招呼,在窗邊坐下,去看窗外的車水馬龍。
她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鄭行止的車子。
這車跟它的主人一樣,外觀低調卻又顯眼出眾。
陳見蘇站起來,加入同事們的閑聊。
二十分鐘后,黃昭千到了。
距離吉時還有一會,她給工作室的眾人介紹了兩位新人。
一位是今年電影學院戲文專業(yè)的應屆畢業(yè)生李琪花,一位則是已有四年編劇工作經(jīng)驗的瞿玥。
后者在看見陳見蘇時愣了片刻,隨后撥開眾人,朝她走來。
“見蘇?”瞿玥不可置信地喊她的名字,“真的是你?。 ?/p>
陳見蘇和瞿玥是大學時期的室友,在校期間兩人相處不算親密,但也一直和諧共處。
畢業(yè)后大家各自發(fā)展,沒了聯(lián)系,直到過年群發(fā)消息才發(fā)現(xiàn)陳見蘇注銷了所有的社交賬號,兩人徹底失掉了聯(lián)系。
陳見蘇朝她笑,“好久不見,瞿玥?!?/p>
舊識重逢,兩人都有些時過境遷的感慨。
瞿玥拿出手機,“加個聯(lián)系方式吧?”
她知趣地沒有過問陳見蘇為什么注銷了所有的賬號。
隨著科技的發(fā)展,網(wǎng)絡日益深入大家的生活,能讓一個人毅然決然地從互聯(lián)網(wǎng)上消失,必然是遭遇了什么不可言說的苦痛。
沒必要問。
有些事一旦問出口,會造成二次創(chuàng)傷。
加上好友,吉時也到了,喬遷儀式正式開始。
黃昭千做了個簡短的開場,隨后為工作室揭牌。
喬遷儀式結束,時間已經(jīng)是十點多了,黃昭千大手一揮,笑著說:“今天我請大家吃飯,吃貴的吃好的,吃飽了才能繼續(xù)挨我的罵?!?/p>
陳見蘇和瞿玥挨著坐在一起。
瞿玥問:“見蘇,你來黃老師的工作室多久了?”
“三年多了?!标愐娞K夾了一箸白袍蝦仁。
“那你真幸運?!被貞浧鹱约哼@四年的工作經(jīng)歷,瞿玥嘆氣,“我換了好幾個工作室,不是不結尾款就是不給署名權。我寫過短劇,寫了八十集的劇本,結果就給我五百塊。為了生存,我還在朋友圈里賣過電子煙。”
不結尾款是她們這一行的常態(tài),編劇們私下都自嘲尾款PTSD是她們的職業(yè)病。
干這一行的,大都有副業(yè),純靠劇本寫作是吃不上飯的。包括如今在業(yè)內有一定地位和名氣的黃昭千,成名前賣過微商護膚品。
陳見蘇一直覺得自己是倒霉體質,在工作上,雖然也無可避免地遭遇了那些業(yè)內亂象,但整體的工作經(jīng)歷已經(jīng)勝過許多同行。
這一點她很幸運,對黃昭千的賞識始終心懷感恩。
她又思考起前不久黃老師對她說的話。
千里馬若一味跟在其它馬匹身后奔跑,長此以往只會泯然,唯有奮力向前,沖在最前方,才對得起伯樂的賞識。
下午,黃昭千又帶著大家去唱歌。
陳見蘇不愛唱歌,對這些集體活動也不感冒,但不想因為自己拂了大家的心情,始終微笑著坐著。
黃昭千看出來她的勉強,把她喊到走廊上,“想走就走吧,勉強自己待在這里,既浪費時間也浪費心情,虧死了,還不如走掉?!?/p>
“那我跟大家打聲招呼?!?/p>
“是該打招呼的?!秉S昭千說,“去吧?!?/p>
瞿玥得知陳見蘇要走,在喧吵的歌聲里晃晃自己的手機,扯著嗓子喊:“見蘇,有空一起吃飯?!?/p>
陳見蘇說好,隨后拿過自己的包,跟在黃昭千身后出門了。
黃昭千把她送到門口,拍拍地她的手臂,語重心長道:“見蘇,凡事別勉強。勉強不會讓人感到開心的。”
“知道了。黃老師您就送到這吧。”
時間距離陳初晴放學還有一段時間,陳見蘇看了下導航給出的路程時間,坐地鐵回去完全趕得上接女兒回家。
慢悠悠地走到地鐵口,陳見蘇接到了舅媽錢錦芝的電話。
“僖僖。”錢錦芝說,“昨晚提到的相親,我給你說好了,對方今晚有空,約你吃飯,你這邊方不方便?”
“今晚?”陳見蘇對錢錦芝的辦事效率驚到,“今晚不行,明晚可以嗎?”
她答應了陳初晴要一起看繪本。
食言看起來不過是小事一樁,可卻會在無意識里消磨孩子對家長的信任。陳見蘇不想做陳初晴心里言而無信的媽媽。
明晚陳初晴有體能課,她剛好可以趁這個時間去跟對方見面,然后趕在陳初晴下課前回來。這樣什么也不耽誤。
錢錦芝說:“要改明晚啊,我問問?!?/p>
幾分鐘后,錢錦芝再次打回電話,“僖僖,真不好意思,對方說明晚要出差,未來要出差一個多月,只有今晚有時間。”
陳見蘇長吸一口氣,“那要不就等他出差回來吧。”
錢錦芝勸她:“一個月也太久了,就今晚吧。你不是請了育兒嫂嗎,或者你把孩子送到家里來,我跟家里保姆幫你看著?!?/p>
陳見蘇想再一次拒絕,錢錦芝卻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就這樣啊,掛了,地點時間等下發(fā)你。”
地鐵進站的聲音呼嘯轟隆,陳見蘇感覺有一陣風刮過,打在臉上,冰冷刺骨。
手機振動,錢錦芝把時間地點發(fā)給了她,讓她記得準時赴約。
陳見蘇只好給王姐打電話,讓她去接陳初晴時幫忙安慰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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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行止下午有會議要開。
眼看時間快接近三點半,再過半小時陳初晴就該放學了,鄭行止叫停了會議,讓湯斯宇代替參加,跟在場各位打過招呼后先行離場。
他在四點準時到達幼兒園門口,在排隊的家長和保姆中掃視一圈,沒有發(fā)現(xiàn)陳見蘇,只發(fā)現(xiàn)了王姐獨自排著隊。
陳初晴沒看見媽媽,小嘴一嘟,暗自生悶氣。
王姐給她解釋:“媽媽臨時有事情,所以不能來。媽媽讓我跟啾啾說對不起,作為賠禮,她允許今天吃小蛋糕?!?/p>
陳初晴不聽,“我不要吃小蛋糕,我要媽媽!”
說著說著就“哇”地一聲放聲哭了。
哭聲之大,吸引了校門口無數(shù)的家長與學生。
陳初晴的好朋友小象看見了,跑過來逗她開心,“啾啾不要哭,我請你去我奶奶家玩?!?/p>
“我不要去。”陳初晴不聽,“我就要媽媽?!?/p>
小象也沒轍,站在原地垂喪著腦袋。
鄭行止替陳初晴跟小象道謝:“謝謝小象,啾啾只是太傷心了,不是故意的。”
陳初晴聽見了鄭行止的聲音,漸漸收住了哭聲,淚眼婆娑一抽一抽的跟小象說:“對不起?!?/p>
小象笑著說:“沒關系,那你還要不要來我奶奶家玩?”
“今天我不想去?!标惓跚缫廊怀槠拔蚁牖丶业葖寢?。”
鄭行止蹲在一旁給她擦眼淚。
“好吧?!毙∠髶]手,“拜拜,啾啾。拜拜,啾啾爸爸?!?/p>
鄭行止被這句“啾啾爸爸”弄得心里一顫。
“你搞錯了!”陳初晴立刻糾正她,“他不是我爸爸,我沒有爸爸?!?/p>
小象很疑惑,歪著頭問:“每個小朋友都有爸爸的呀!你怎么會沒有爸爸?”
小象奶奶自知小孩子說錯話了,立刻捂住了孫女的嘴巴,跟鄭行止道歉:“鄭總,小孩子亂說話,實在對不住?!?/p>
鄭行止低垂看著女兒的目光忽地抬起,“您認識我?”
“認識的?!毙∠竽棠套晕医榻B,“我們是德文集團的。”
鄭行止又低頭看了一眼小象,“原來是陸總的女兒?!?/p>
祖孫倆離去,陳初晴被王姐牽著上了車。
車廂寂靜,陳見蘇不在,陳初晴高漲的分享欲就像泄了氣的食品包裝,肉眼可見地癟了下去。
陳初晴想起小象的那句話,轉頭問鄭行止:“叔叔,每個小朋友都有爸爸嗎?”
“是,就像每個小朋友都有媽媽一樣?!?/p>
“我以為爸爸是跟叔叔一樣的東西,是可以沒有的?!标惓跚缁砗闷鎸殞殻澳鞘裁词前职??”
對于三歲小孩來說,尤其是一個被父愛缺席的三歲小孩,“爸爸”這個概念對于陳初晴來說有些抽象,鄭行止不知如何作答。
跟小朋友溝通果然是門藝術。
鄭行止反問:“那啾啾覺得什么是媽媽?”
他打算有樣學樣地模仿陳初晴的答案。
陳初晴認真思考了一下,“給我洗澡,給我講故事哄我睡覺的就是媽媽?!?/p>
鄭行止:“……”
一個他完全模仿不了的答案。
陳初晴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陳見蘇這個話題上,又開始哭泣,“我要媽媽!”
鄭行止手足無措地哄著她。
適得其反,越哄越糟,陳初晴哭得更傷心了。
最后還是王姐哄住了她:“啾啾我們聽點兒歌好不好?聽完兒歌我們就到家了,到了家,媽媽也就快回來了?!?/p>
陳初晴吸著鼻子,“……那我要聽《維生素寶寶》?!?/p>
于是,低調與格調兼具的車里,響起了突兀的兒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