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兩天后,和親的嫁衣送到了長公主府。
李若初剛剛換上,就嗅到一絲詭譎的異香。
她頓覺不對,立馬捂住口鼻,但為時已晚。
下一秒,意識模糊,天旋地轉(zhuǎn)。
再醒來時,眼前一片漆黑,手腳被牢牢縛住,動彈不得。
身后響起男人的嬉笑聲,她穩(wěn)住心跳,故作冷靜地問道:
“你們是誰?放開我,你們想要的,我可以給你?!?/p>
身后的男人嗤笑一聲,用匕首毫不客氣地拍了拍她的臉龐。
“小姑娘,你得罪人了吧?”
“但是我們向來收錢辦事,對不住了?!?/p>
下一秒,沉重的棍棒猛地落在了自己的背上。
胸腔一陣沉悶的回響,李若初大聲咳嗽起來,喉嚨頓時泛起腥甜濃重的血腥味。
她痛的下意識掙扎,但手腳被粗糙的麻繩緊緊勒入肉中,她幾乎咬碎了牙,才讓未痊愈的身子勉強(qiáng)接受了巨大的疼痛。
還未反應(yīng)過來,第二棒便已重重落下。
她瘦弱的身子再撐坐不住,整個人倒在地上,痛的蜷縮成一團(tuán)。
刑罰,并沒有因此而猶豫分毫。
第三棒、第四棒、第五棒......
每一棒都裹著凌厲的風(fēng)聲,疾速而沉重地落在她的背上,讓她的骨頭與內(nèi)臟一次又一次強(qiáng)烈碰撞。
到最后,李若初的意識,仿佛飄忽在了很遠(yuǎn)的地方。
濃稠的黑暗中,她只能聽到落在一灘肉體上的擊打聲,再感受不到新的疼痛。
她要死了嗎?
終于可以去見母后和外祖了嗎?
可是,她不甘心。
到底是誰,要這樣對她?
比涼薄的李子顯,和虛偽的李嫣然母女,更加殘忍?
是那些憎恨庸政的百姓嗎?
還是......
她咬緊牙關(guān),拼力將慘叫聲遏在喉嚨。
那個名字呼之欲出,但她不敢去想。
時間過了很久,雨點(diǎn)般的擊打聲終于停止。
她感覺到,那些惡臭的男人正湊上前來,用粗糙的手開始扒她的衣服。
她的心臟沉沉墜下,卻無力阻止,甚至無力睜眼。
“住手?!?/p>
木門吱呀響起,一個貴氣的聲音響起。
“想要手的話,就別干多余的事?!?/p>
李若初剛松一口氣,一道熟悉的聲音,直直刺入李若初的大腦,讓她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
“殿下,您吩咐的一百杖,屬下已安排他們完成了。”
陌生男人恭謹(jǐn)?shù)卣f。
“嗯,把她送回去吧!”
是陸淮安!
竟然真的是他!
只因為她不小心打了李嫣然一杖,他就要她償還百倍!
甚至將她送到匪窩,險些污了清白。
他竟然真的這樣狠心!狠心到視她的性命于不顧!
心臟一陣一陣的抽痛,寒冷席卷全身,她吐出一口血,終于徹底失去了意識。
血液和破爛的嫁衣交織,炙熱的紅色將李若初緊緊環(huán)繞。
是熱的,卻也冷的刺骨。
......
李若初趴在榻上,整個身體仿佛被烈火炙烤。
朦朧中,她聽到小丫鬟在門外低聲聊天。
“昭寧公主身上被打了一杖,整個太醫(yī)院都過去了誒。”
“是啊,就被打了一下,給陛下緊張的。咱們府上的陸侍衛(wèi)也跑了過去,忙前忙后,把整個南詔的名醫(yī)搜羅個遍?!?/p>
“再看看咱們長公主府......連街上的游醫(yī)都請不到,陛下聽說沒性命之憂,就放任不管了?!?/p>
“什么時候才能回宮?。吭谶@不討好的長公主府里浪費(fèi)時間,也不知道能搏個什么前程?!?/p>
李若初閉著眼睛,眼淚卻鉆著空子往下漏。
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放下了,卻沒想到,心臟竟還能疼成這樣,像是被千刀萬剮。
仿佛遭刑的地方,不是她的背,而是她的心。
她抬起被麻繩勒的血肉模糊的手,費(fèi)力地抹去眼淚。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不許哭。
可眼淚就像饋堤的洪水,越是努力擦拭,流下的越是多。
最后,她已是滿臉淚痕。
李若初還沒能下地走路,李子顯便下召,叫她入宮。
李若初翻了個身,用冷漠回應(yīng)帶話的內(nèi)監(jiān)。
最后,李子顯竟然親自前來。
這是十七年以來,他第一次踏入長公主府。
“過兩日是嫣然的及笄禮,你準(zhǔn)備準(zhǔn)備,入宮參加?!?/p>
李子顯的聲音強(qiáng)硬的不容辯駁。
“不去?!?/p>
李若初冷冷回道,連正臉都沒露。
“你發(fā)什么瘋?嫣然是你妹妹,她的及笄禮,你怎么能不去?”
李子顯的聲音帶了一絲怒氣。
李若初猛的扭頭,冷漠的眼神滿是嘲諷。
李子顯被嚇了一跳,咽了咽口水,稍稍輕了語氣。
“嫣然一直想和你親近,你如此疾言厲色做什么?”
“這是最后一次......西涼深入草原,你出嫁后,見親人一面難如登天,我也是為了你好,你有什么不知足的?”
親人?李若初忍不住冷笑。
“滾?!?/p>
這是李若初第一次,對身為皇帝的李子顯口出不遜。
李子顯臉色陰沉,用力一拂衣袖,轉(zhuǎn)身離去。
這時,熟悉的腳步聲響起。
是陸淮安回來了。
隔著紅色帷幔,兩人各懷心事,卻都假裝不知。
于是只能相顧無言,陷入長久的沉默。
“我要去嗎?”
李若初掀開帷幔,露出滿身的傷痕,和蒼白的臉龐,深深地看向陸淮安的眼睛。
她祈求看到他有片刻的心疼,或者猶豫。
但是沒有。
陸淮安只愣了幾秒,便喉結(jié)滾動,吐出了兩個字:
“要去?!?/p>
“好?!?/p>
李若初扯了個笑容。
但這笑容,不是對陸淮安笑的,是李若初對自己笑的。
最后一次。
自這之后,她決定徹底放下。
這次,是真的。
她不想愛了,也愛不動了。
她愛他的那顆心,終于,死在了一百杖之下。
她再愛,也不會賤到,愛傷害自己的人。
及笄禮這天,整個南詔喜氣洋洋,宴席從宮內(nèi)擺到了宮外,金色的祈福燈綿延數(shù)百里。
李若初一身烈紅色輕紗,襯得蒼白的病容,宛若精致的白瓷。
祈福殿正中央,李嫣然一身粉白交織的廣袖流仙裙,宛若仙女下凡。
“長姐!你真的來啦!”
李嫣然驚喜地跑上前,親昵地牽住她的手。
“這些都是父皇賞賜我的寶物,你看看有你喜歡的嗎?”
“上次珍寶閣你空手而歸,這次,就當(dāng)妹妹賠不是了?!?/p>
李若初不動聲色地抽出手臂。
放眼望去,滿殿的鎏金紅木箱流光溢彩。
有南海的紅珊瑚、西域的波斯毯、拳頭大的夜明珠、十幾箱的金鑲玉頭面,還有一座豪華府邸的鑰匙。
李子顯現(xiàn)在只有半座國庫,想必這些稀世珍寶,是早就備下的。
“嫣然是朕最疼愛的女兒,今日及笄,朕要為嫣然選一位駙馬!”
李子顯滿臉慈愛,高聲宣布。
“誒呀!父皇,您說這做什么?”李嫣然紅了臉。
李子顯寵溺地看著她,呵呵地停不住。
李若初心中空落落的。
曾幾何時,父皇和母后也曾對她極盡寵愛。
為她建造了南詔第一座公主府,昭告天下,若初又長大了一歲。
她也曾暢想過,未來自己會有怎樣一位風(fēng)姿綽約的駙馬。
可是現(xiàn)在......早已物是人非。
她沒有自己的及笄禮,沒有人關(guān)心呵護(hù),更沒有挑選駙馬的資格。
因為她的母后去了,父皇......在更早的時候,就“死了”。
“嫣然,你喜歡什么樣的世家公子?趁著今日勛貴大臣們都在,父皇給你物色物色?!?/p>
宴席上像炸了鍋,眾人議論紛紛。
“昭寧公主不是被西涼皇帝要去和親了嗎?怎么陛下要給她選夫婿?”
“你不知道!和親西涼的,早就變成長公主了!”
“那就好,昭寧公主如此溫婉善良,嫁給暴虐的蠻族,可怎么活呀!”
李若初淡然地端著酒杯,聽著身后的竊竊私語。
李嫣然紅著臉,手帕在指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他,要心里只有我,要舍得取出心頭血寫下我名字?!?/p>
“他,要武功蓋世,能保護(hù)得了我,可以赤膊打敗沙漠的孤狼?!?/p>
“他,要懂情調(diào),聽說西夏有一座月亮灣,代表了愛的誓言......”
這時,祈福殿的大門突然打開,一隊衣著華麗的使團(tuán)走了進(jìn)來。
“大梁國太子殿下送來及笄賀禮!”
“祝昭寧公主昭明如月、歲歲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