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銅鈴的叮咚聲里，阮棠望著蕭承煜掌心的溫度，喉間那股熱意涌得更兇了。
系統(tǒng)提示音早已消弭，可“回家”二字卻突然變得模糊起來——她想起穿越那日福來居的灶火正旺，自己端著剛出鍋的水煮魚，一抬頭就撞進這紅墻黃瓦；也想起昨夜替蕭承煜煎藥時，他咳得整副脊背都在發(fā)顫，卻偏要把帕子攥成一團藏在袖中。
“陛下……”她指尖微蜷，到底沒抽回被他握著的手，“廚房新得的云南火腿，我切兩片配桂花蜜做宵夜？”話一出口她就懊惱——分明是想逃開這讓人心跳失序的氛圍，偏要找個蹩腳的由頭。
蕭承煜卻似看透了她的心思，眼尾那抹青影里浮起絲極淡的笑：“好。”他松開手，卻順勢替她理了理被風掀起的鬢角，“朕從前最厭御膳房的規(guī)矩，如今倒盼著多走兩步?！?/p>
御膳房的灶火映得兩人影子在墻上疊成一片。
阮棠熟稔地系上靛青圍裙，轉(zhuǎn)身時差點撞進蕭承煜懷里——他竟跟著湊到了案幾邊，正垂眼盯著她從竹籃里取出的火腿。
“這火腿得用溫水泡半個時辰去咸?！彼獍l(fā)燙，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刀柄，“當年在現(xiàn)代學廚，師傅說‘好刀工是切火腿練出來的’，我偷偷在地下室切了三個月，手都磨出繭子……”話音未落，忽然察覺蕭承煜的目光落在她腕間，那道跟著她十年的薄繭在火光下泛著淡粉。
“后來拿了‘中華廚王’？”他伸手碰了碰那繭子，指腹的溫度透過皮膚燙得她一顫，“你說過的，在殿里替淑妃做棗泥山藥糕時?！?/p>
阮棠手一抖，刀背磕在青石板上發(fā)出輕響。
原來他都記得——記得她調(diào)豆沙時嘀咕“這糖放少了”，記得她改良醒酒湯時抱怨“系統(tǒng)又坑人”。
她低頭切火腿，刀光在案板上翻飛如蝶：“那時就想著，拿了獎要開家小館子，客人愛吃什么就做什么。”切到最后一片時，刀鋒突然頓住，“可現(xiàn)在……”
“現(xiàn)在福來居的客人總說，老板娘的菜里有股子熱乎氣兒?！笔挸徐咸嫠恿嗽?。
他不知何時摸來把銀勺，正替她攪著砂鍋里煨的桂花蜜，“像臘月里圍著火爐喝的醪糟，像雨夜里敲開客棧門時那碗熱湯面?！?/p>
砂鍋里的蜜水咕嘟作響，甜香裹著火腿的咸鮮漫開。
阮棠望著他低頭攪蜜的側(cè)影，喉間突然發(fā)澀——這個總把朝服穿得一絲不茍的帝王，此刻竟像尋常人家守灶的少年，連衣擺沾了蜜漬都不自知。
“陛下從前……”她頓了頓，把“苦不苦”咽回肚里，“可曾有過愛吃的東西？”
蕭承煜的手頓在半空。
蜜勺碰著砂鍋沿，叮的一聲輕響。
他望著跳動的火苗，聲音輕得像被風卷走的雪：“幼時在冷宮，乳母偷偷煮過紅薯粥?！彼讣鉄o意識地摩挲著砂鍋蓋，“后來那乳母被人發(fā)現(xiàn)在井里，紅薯粥的味道……”他突然笑了，“倒成了朕唯一記得的甜。”
阮棠的刀“當”地掉在案板上。
她想起從前翻醫(yī)書時，蕭承煜的病歷上寫著“幼時中夾竹桃毒，傷及肺腑”；想起他總在寅時咳醒，卻要等殿外的更鼓敲過三更才肯召太醫(yī)。
她伸手覆住他攪蜜的手，蜜水的溫度透過銀勺傳來：“那今日的火腿配桂花蜜，陛下當它是新的甜。”
蕭承煜反手握住她的手，蜜勺“啪嗒”掉進砂鍋。
他的掌心還沾著蜜，黏膩卻溫暖，像要把十年前那碗沉在井底的甜，重新煨進這團灶火里：“好?！?/p>
兩人的影子在墻上疊得更緊了。
阮棠忽然聽見系統(tǒng)在識海里輕響，這次不是任務(wù)提示，倒像從前完成棗泥山藥糕時，那聲若有若無的“叮”。
她望著蕭承煜眼底跳動的火光，突然想起前日在御花園，他蹲在假山洞里給小奶狗喂肉干的樣子——那時她就該明白的，這看似冷硬的帝王，心里早埋下了一團要燒得旺旺的火。
“對了，”蕭承煜突然抬眸，眼底有什么東西在暗涌，“昨日青鸞衛(wèi)的線人送來消息……”他的拇指輕輕擦過她手背，“前朝余孽最近在查二十年前的舊案?！?/p>
砂鍋的蜜水滾得更歡了，甜香裹著未說完的話漫出廚房。
阮棠望著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忽然覺得那團火不僅燒在他心里，也燒在自己喉頭——有些答案或許真的不必急著說，但有些事，總得一起面對。
殿外的小奶狗又吠了一聲，聲音里帶著股子雀躍。
砂鍋里的蜜水正翻著金紅的泡，殿外小奶狗的吠聲還沒消盡，偏殿的雕花門突然被撞開半寸。
“娘娘！”小宮女的喘息裹著穿堂風撲進來，繡著并蒂蓮的裙角沾了濕泥，“淑妃娘娘方才用晚膳時突然胸悶作嘔，喉間像堵了團棉花，太醫(yī)說......說像是舊年的寒癥又犯了！”
阮棠握刀的手猛地收緊。
三個月前她給淑妃做棗泥山藥糕時，曾見那妃子咳得眼眶發(fā)紅，私下里翻醫(yī)書才知道，淑妃幼時落水受寒，每逢陰雨天就會胸痹氣促。
此刻她后頸的汗毛都豎起來——今日晨起時她就注意到，御花園的老槐葉蔫得反常，分明是要落雨的兆頭。
“我去看看?！彼断聡勾钤诎高?，靛青布料掃過蕭承煜的手背，“淑妃的癥候我懂些，比太醫(yī)更知忌口?！?/p>
蕭承煜本靠在案角，聞言直起身子。
他袖中還沾著桂花蜜，在燭火下泛著淺淡的光：“帶朕的金印去，太醫(yī)院若有推諉......”
“不用?！比钐拇驍嗨?，指尖輕輕碰了碰他垂落的袖角，“淑妃信我做的山藥糕，便信我這雙手?！?/p>
小宮女已經(jīng)轉(zhuǎn)身往外跑，繡鞋在青石板上敲出急雨似的響。
阮棠跟著往外走，發(fā)尾掃過門框時突然頓住——蕭承煜不知何時跟到了門口，宮燈的光落進他眼底，像兩團壓著沒燃盡的火。
“等你回來?！彼f，聲音輕得像怕驚飛檐角的雀兒。
阮棠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方才他說幼時的紅薯粥，想起他替她理鬢角時指腹的溫度，喉間突然泛起蜜水的甜。
她對著他彎起眼睛：“陛下且先嘗塊火腿，等我把淑妃的藥膳食補方寫出來，再教你怎么煨蜜才不糊鍋?！?/p>
話音未落，小宮女已經(jīng)在廊下急喊：“阮娘子！”
她轉(zhuǎn)身跑起來，裙裾帶起一陣風，把蕭承煜那句“當心門檻”甩在身后。
穿過月華門時，她摸了摸懷里系統(tǒng)新獎勵的百年老鹵秘方——這東西本是要留著改良福來居的鹵味，此刻卻突然覺得，用它給淑妃燉碗驅(qū)寒的蹄髈湯，倒更合時宜。
淑妃的承華殿里飄著濃重的艾草味。
阮棠掀簾進去時，正見淑妃蜷在軟榻上，素白錦被下的身子止不住發(fā)抖，額角卻沁著冷汗。
“阮娘子......”淑妃勉強扯出個笑，聲音像被揉皺的絹子，“我方才喝了半碗銀耳羹，突然就喘不上氣......”
阮棠伸手探她腕脈。
脈息浮而虛，分明是外寒侵體，內(nèi)里又有郁火。
她轉(zhuǎn)頭對守在一旁的女官說：“去小廚房燒半鍋熱水，加三片生姜、五顆紅棗。
再取半盞蜂蜜——要槐花蜜，別用棗花蜜?！?/p>
女官有些遲疑：“太醫(yī)說要......”
“按我說的做?！比钐膹难g解下蕭承煜賞的玉牌拍在案上，“出了事我擔著?！?/p>
等熱水端來，她扶淑妃靠在自己肩頭，舀起溫熱的蜂蜜水喂下去。
淑妃喝到第三口時，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阮娘子，你可知今日的銀耳羹......”她咳了兩聲，“是景陽宮送來的？”
阮棠的動作一頓。
景陽宮是貴妃的宮殿，那貴妃上月因阮棠改良醒酒湯救了三皇子，正暗里使絆子——她突然想起方才在御膳房，蕭承煜提到前朝余孽查舊案，難道這碗銀耳羹......
“娘娘莫多想?！彼媸珏鷶n了攏被角，“先把這碗水喝了，等會我讓小廚房做碗蘿卜羊肉粥，去寒又不膩。”
淑妃的呼吸漸漸平順了些。
阮棠望著她蒼白的臉，突然想起方才在御膳房，蕭承煜說“新的甜”時眼里的光。
原來這宮墻里的人，都在找著各自的甜——淑妃要的是平安，蕭承煜要的是溫暖，而她......
她摸了摸自己發(fā)燙的耳尖。
方才在御膳房，當蕭承煜的手覆上來時，她心里那團火就燒得更旺了。
或許系統(tǒng)說的“值得守護的人”，從來都不是籠統(tǒng)的概念，而是具體的、會咳血的、會偷偷喂小奶狗的、會把紅薯粥的甜記十年的那個人。
等淑妃終于能安睡，阮棠替她掖好被角，轉(zhuǎn)身往御書房走。
夜風吹得宮燈搖晃，她的影子在磚地上拖得老長。
轉(zhuǎn)過景陽宮的朱漆影壁時，她聽見墻內(nèi)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接著是貴妃尖細的嗓音：“廢物！
連碗銀耳羹都下不好藥......“
阮棠腳步微頓。
她摸了摸袖中系統(tǒng)剛提示的“味覺強化”獎勵——方才嘗那銀耳羹時，她就覺出里頭除了蓮子，還有極淡的細辛味。
細辛能散風寒，可過量了便會胸悶氣短，分明是有人拿捏著淑妃的癥候，要叫她發(fā)作得更狠些。
她抬頭望了眼御書房方向的燈火，忽然笑了。
從前她總想著完成任務(wù)回家，現(xiàn)在卻覺得，這宮墻里的風雨，倒比現(xiàn)代后廚的油煙更讓人掛心。
“阮娘子！”
身后傳來小太監(jiān)的呼喚。
阮棠轉(zhuǎn)頭，見御書房的小德子舉著盞羊角燈跑過來，燈籠上“承乾宮”的燙金字跡被風吹得忽明忽暗：“陛下等急了，說要親自來接您......”
阮棠加快腳步。
穿過最后一道月洞門時，她看見蕭承煜立在階前，玄色朝服被夜風吹得翻卷，卻仍挺直了脊背。
見她過來，他伸手攏住她被風吹亂的發(fā)：“可累了？”
“不累。”阮棠望著他眼底的關(guān)切，忽然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倒是陛下，方才說的舊案......”
“明日再說?！笔挸徐侠罾镒?，“你方才說要教我煨蜜，現(xiàn)在便去?！?/p>
殿內(nèi)的炭盆燒得正旺。
阮棠望著他認真攪蜜的側(cè)影，聽著系統(tǒng)在識海里輕輕“叮”了一聲——這次不是任務(wù)完成的提示，倒像某種更溫暖的確認。
她忽然想起穿越那日，福來居的灶火映著她的臉，而此刻御膳房的灶火里，映著兩個人疊在一起的影子。
或許有些答案，根本不必急著找。
就像這碗火腿配桂花蜜，甜要慢慢煨，火要慢慢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