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場的掌聲還在耳邊轟鳴,霍嚴卻覺得那聲音突然變得很遠。
他垂眸盯著掌心的紙條,墨跡未干的"今晚子時"四個字像沾了冰碴,順著指腹往骨頭里鉆。
阿福的尾巴尖在他頸側掃過,靈契之瞳里那道蛇形的靈識波動仍在云層里游移,比剛才更清晰了些——有人在盯著他。
"霍大哥!"蘇棠舉著小藍花擠到他跟前,發(fā)梢沾著演武場角落的草屑,"剛才你說金睛雀尾羽的時候,我手都抖得攥不住布包!
不過那林澤被李大人拿下時,你看他膝蓋都軟了......"她的聲音突然頓住,因為霍嚴正捏著紙條的手背上青筋微凸,"你怎么了?
臉色這么白?"
霍嚴迅速把紙條塞進袖中,抬頭時已換上慣常的淡笑:"沒事,可能站久了。"他余光瞥見李大人正被幾個老判者圍住說話,便朝蘇棠使了個眼色,"走,去后堂找李大人說點事。"
后堂的竹簾被風掀起一角,李大人剛卸了官服,露出里面洗得發(fā)白的青衫,正往茶盞里續(xù)水:"小霍,剛才那手漂亮。"他抬眼便注意到兩人緊繃的神情,"怎么?
出什么事了?"
霍嚴把紙條攤在茶案上。
李大人的手指剛碰到紙邊便縮回,指腹沾了點墨:"新墨,應該是方才混在人群里塞的。"他突然傾身湊近霍嚴,壓低聲音,"你用靈契之瞳看看,這紙有沒有問題。"
阿福"喵"地躍上茶案,貓眼泛起幽藍微光。
霍嚴順著它的視線望去,紙背果然浮著幾縷極淡的靈紋,像蛛網般細不可察:"是隱靈術,普通人看不見。"
"北城門。"李大人摩挲著茶盞邊緣,"子時城門早關了,守夜的是王老頭,耳背得很。"他突然拍了下案幾,"這是要單獨見你。
小霍,我勸你別去——"
"我得去。"霍嚴打斷他,指節(jié)抵著太陽穴,"林澤背后的靈毒來源,玄龜失竊案的后手,還有那道在天上飄的靈識......"他盯著李大人花白的鬢角,"您當判者三十年,該知道有些事,等對方找上門就晚了。"
蘇棠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我和你一起去!
阿福能探靈識,我......我可以幫你看有沒有埋伏!"
"不行。"霍嚴和李大人同時開口。
李大人先笑了:"小蘇啊,你這性子像極了我那丫頭,當年她非要跟我去查狐妖借尸案......"他的笑容淡了,"后來那案子破了,她卻被狐妖的幻術迷了心竅,躺了三個月。"他轉向霍嚴,"你帶阿福去,我讓兩個暗樁在城墻根守著,萬一有變......"他從腰間解下塊玄鐵令牌,"拿這個找王老頭開側門,他認老判所的腰牌。"
子時三刻的北風卷著沙粒打在臉上,霍嚴縮了縮脖子。
北城門外的老槐樹在月光下投出怪誕的影子,像無數只伸長的手。
阿福蹲在他肩頭,尾巴尖沖著左側城墻根輕輕擺動——李大人的暗樁應該就藏在那里。
"來了。"
聲音從樹后傳來,像兩塊石頭摩擦。
霍嚴剛要轉身,一道黑影已閃到他面前。
那人裹著灰布斗篷,面巾只露出一雙眼睛,眼尾有道月牙形的疤痕。
"林澤是'蝕靈盟'的狗。"黑影直入主題,"他們養(yǎng)著帶毒的契約獸,專挑剛晉升的判者下手——先推你當靶子,再借你破的案立威,等你成了眾矢之的......"他頓了頓,"上個月明判周平的暴斃,也是他們動的手。"
霍嚴的呼吸陡然一滯。
周平的名字他聽過,是上個月在玄獸暴動案中被獸靈反噬而死的明判:"你怎么知道?"
"我徒弟是周平的契獸飼主。"黑影的手指攥緊斗篷邊緣,"那玄獸暴動前,他給玄獸喂的靈食里被摻了蝕靈散——和林澤給金睛雀喂的,是同一種毒。"他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這是我從周平案發(fā)現場撿的藥渣,你拿靈契之瞳看看。"
阿福的靈影從霍嚴肩頭躍出,繞著油紙包轉了三圈。
霍嚴眼前浮現出模糊的記憶碎片:一只戴銀爪套的手捏著藥勺,往陶碗里撒暗紅色粉末;青瓦屋頂上,金睛雀的影子一閃而過;還有張熟悉的臉——是林澤的契獸飼主,那個總縮在判所角落的灰衣男人!
"蝕靈盟的目標不是你。"黑影突然退后兩步,"他們要的是靈判界的權柄。
霍嚴,你破的案越多,他們越急。"他指了指霍嚴的眼睛,"你的靈契之瞳是把刀,既能砍他們,也能......"
老槐樹的枝椏突然發(fā)出"咔嚓"一聲。
黑影猛地扯下面巾,露出半張被火燒焦的臉:"有人來了!
記住,查周平的契獸飼主!"話音未落,他已竄上城墻,幾個縱躍便消失在夜色里。
霍嚴攥緊油紙包,轉身時看見左側城墻根閃過兩點幽光——是暗樁的靈犬眼睛。
他摸了摸阿福的腦袋,后者輕叫一聲,靈識波動瞬間籠罩方圓十丈。
沒有危險。
回到住處時,窗紙被風掀起一角,案上的燭火忽明忽暗。
霍嚴把油紙包放在案上,阿福的靈影附上紙包,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涌來:林澤在巷子里把金睛雀的尾羽交給灰衣男人;灰衣男人在周平的靈食里撒藥粉;還有間暗室,墻上刻著條盤成圓環(huán)的蛇,蛇嘴里銜著顆滴血的眼珠——那是蝕靈盟的標記!
"叩叩叩。"
窗欞被輕輕敲響。
霍嚴迅速把油紙包塞進枕頭下,手按在腰間的靈契匕首上:"誰?"
"是我!"蘇棠的聲音帶著點鼻音,"我給你送了桂花糕,溫在食盒里呢。"
霍嚴打開門,蘇棠抱著個紅漆食盒站在月光里,發(fā)梢還沾著夜露:"李大人說你肯定沒吃東西......"她突然踮腳湊近,"你脖子怎么紅了?
是不是被北風吹的?"
霍嚴后退半步,喉結動了動:"我......"
"算了,不說這個!"蘇棠把食盒塞給他,轉身要走,又突然回頭,"霍大哥,今晚要是害怕......"她耳尖通紅,"阿??梢匀ノ椅堇锼蚝艨奢p了!"
看著她跑遠的背影,霍嚴低頭打開食盒,桂花的甜香混著溫熱的水汽撲面而來。
他捏起塊糕點,卻發(fā)現指尖在發(fā)抖——不是因為冷,是因為方才在暗室記憶里,他瞥見了蘇棠的影子。
她站在暗室門口,手里攥著塊帶血的碎玉,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驚恐。
"不可能。"霍嚴甩了甩頭,把糕點塞進嘴里。
甜膩的糖霜粘在舌尖,他卻嘗出了鐵銹味。
阿福跳上案幾,用腦袋蹭他的手背。
他順著阿福的毛摸下去,摸到個硬物——是蘇棠白天塞給他的小藍花,已經被壓得半干,卻還倔強地保持著藍色。
次日清晨的露水打濕了青石板。
霍嚴跟著蘇棠穿過三條巷子,停在間斑駁的木門前。
門楣上掛著"飼獸坊"的舊木牌,門縫里飄出股腐肉混著靈草的氣味。
"張伯是周平判者的契獸飼主。"蘇棠小聲說,"他從前常來萌寵齋買靈食,人可好了......"她的聲音突然低下去,"可周平判者死后,他就再也沒笑過。"
門"吱呀"一聲開了。
出來的是個佝僂的老頭,眼窩深陷,左手少了根食指:"小蘇啊......"他看見霍嚴,瞳孔猛地收縮,"你是誰?"
"張伯,這是霍判者,他在查周平判者的案子!"蘇棠抓住老頭的手,"您不是說周平判者的玄獸不可能失控嗎?
霍大哥的靈契之瞳能看見真相!"
老頭的手指抖得像篩糠。
他盯著霍嚴的眼睛看了很久,突然轉身往里走:"進來吧。"
飼獸坊的后堂堆著半人高的靈食袋,墻角的陶缸里泡著帶鱗的獸骨。
張伯掀開最上面的袋子,抓出把暗黃色顆粒:"這是我給玄獸配的靈食,主料是赤焰草,輔......"他的聲音哽住,"周平判者說這是他吃過最香的靈食,可那天......"他突然抓起把顆粒塞進嘴里,"苦的!
全是苦的!"
霍嚴蹲下來,阿福的靈影附上陶缸。
記憶碎片里,灰衣男人正往靈食袋里撒暗紅色粉末,張伯趴在地上掙扎,左手食指被砍斷的傷口還在冒血。
"是他!"張伯突然撲過來,指甲幾乎要戳到霍嚴的眼睛,"那個穿灰衣服的!
他說我要是敢說出去,就殺了小蘇......"
霍嚴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扶住張伯顫抖的肩膀,聲音放得極輕:"張伯,您見過他的臉嗎?"
"見過......"張伯的眼淚砸在靈食袋上,"他左眼角有顆紅痣,像滴......"
"霍大哥!"蘇棠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有個穿灰衣服的大叔問你在不在,我、我讓他去前街等了......"
霍嚴的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他迅速扯下外袍罩在張伯身上,對蘇棠說:"你帶張伯從后門走,去李大人那里!"他摸出靈契匕首攥在手里,轉身時瞥見窗戶外閃過道灰影——左眼角,有顆紅痣。
阿福在他肩頭發(fā)出低吼。
霍嚴壓下翻涌的心跳,故意提高聲音:"蘇棠,把張伯的靈食袋帶上,我去前街找那個大叔!"他推開前門,陽光刺得他瞇起眼。
街道拐角處,灰衣男人正背對著他,手里捏著塊帶血的碎玉——和他在記憶里看見的,蘇棠手里的那塊,一模一樣。
霍嚴的腳步頓住。
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像擂在戰(zhàn)鼓上。
灰衣男人慢慢轉過身,左眼角的紅痣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他笑了,露出一口染著靈毒的黑牙:"霍判者,久仰大名。"
阿福的尾巴尖在霍嚴頸側劇烈抖動。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所有的偽裝都該撕下了。
但他不能讓蘇棠卷進來,不能讓張伯再受傷害。
他深吸一口氣,抬腳往前走去,靴底碾碎了片落在地上的小藍花——是蘇棠今早塞在他衣襟里的,現在已經揉得不成樣子,卻還殘留著淡淡的香。
灰衣男人的笑容更濃了。
霍嚴能看見他袖中凸起的形狀——是把淬了靈毒的短刀。
他摸了摸藏在腰間的玄鐵令牌,李大人的暗樁應該就在附近。
但他沒有回頭,只是繼續(xù)往前走。
有些事,必須自己面對。
街角的茶樓傳來打更聲,是巳時三刻。
霍嚴望著灰衣男人眼里的兇光,突然想起昨夜在暗室記憶里,蘇棠攥著碎玉的手背上,有道和張伯一樣的刀疤——那是舊傷,卻讓他后頸的涼意更重了。
他不知道這一切意味著什么,也不知道前面等著他的是陷阱還是真相。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
因為在演武場的陽光下,蘇棠舉著小藍花對他笑的時候,他就已經決定了——要守護這個天真到有點蠢的姑娘,要撕開所有的陰謀,要讓靈判界的天,重新藍得沒有陰影。
灰衣男人的手已經握住了短刀。
霍嚴的靈契之瞳里,他的靈火正在瘋狂跳動,像團要燒盡一切的邪火。
阿福發(fā)出尖銳的叫聲,靈影在半空凝成利刃的形狀。
霍嚴停下腳步,盯著灰衣男人左眼角的紅痣,一字一頓:"你,叫什么名字?"
灰衣男人的手頓在袖中。
他似乎沒想到霍嚴會問這個,愣了片刻才咧嘴笑:"我叫......"
"霍大哥!"
蘇棠的聲音從街尾傳來。
灰衣男人的臉色驟變,轉身就跑。
霍嚴剛要追,卻被蘇棠拽住胳膊:"張伯已經去李大人那里了!
剛才那個灰衣大叔......"她突然湊近,"你脖子怎么又紅了?
是不是被太陽曬的?"
霍嚴望著灰衣男人消失的方向,摸了摸發(fā)燙的后頸。
他知道,對方不會輕易放棄。
但此刻,他更在意蘇棠眼里的擔憂,和她手里攥著的半朵小藍花——那是從他衣襟里掉出來的,被她撿回來了。
"可能曬的。"他笑著揉亂蘇棠的發(fā)梢,"走,去李大人那里,把張伯的話告訴他。"
兩人并肩往判所走。
阿福蹲在霍嚴肩頭,尾巴尖卻始終對著他們身后——那里,有道極淡的靈識波動,像條被踩了尾巴的蛇,正緩緩游向陰影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