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西市的晨霧裹著粟米香,蘇清越的算籌已插滿七十二根竹簽。
青石板上的《九章算術(shù)》殘卷被露水洇濕,她以炭筆將"均輸法"算式改寫為統(tǒng)計模型。三日前從波斯駝隊截獲的賬本攤在膝頭,粟特文記載的糧價波動曲線,正與邙山窯變青瓷上的冰裂紋重疊——每道裂痕間距恰是鮮卑貴族操縱糧市的周期。算籌排列的矩陣中,第七根銅籌突然傾斜,指向永豐倉方向:那里囤積的粟米足以喂飽半個北魏,倉廩梁柱卻爬滿新蛀的粉蟲。
"三姑娘又在裝神弄鬼!"
糧鋪伙計的嗤笑驚飛啄米的麻雀。蘇清越將算籌插入陶罐,罐中浸泡的邙山黏土正析出晶粒——這是她改良的濕度測量器,黏土收縮率對應(yīng)糧倉蛀蟲的繁殖速度。指尖撫過市集墻垣的告示,永寧寺施粥的日期被朱砂圈出詭異的等差數(shù)列,恰與鮮卑祭神大典的時辰吻合。
暮色染紅永豐倉的陶瓦時,她已蜷在倉廩橫梁上。月光穿透蛀孔,在粟米堆投下星圖般的斑影。蘇清越掏出謝無咎遺留的青銅羅盤,磁針在糧堆上方瘋狂震顫——這是摻入磁鐵礦的粟米,專為擾亂均輸法計量而制。她將算籌插入米堆,銅籌表面的粟特數(shù)字突然氧化發(fā)黑:磁鐵礦含量竟達三成,足夠讓鄴城半數(shù)量斗失準(zhǔn)。
"今夜子時,南倉丙字廒。"
更夫的梆子聲裹著暗語傳來。蘇清越見波斯商人阿羅撼的麂皮靴踏過糧車轍印,車轍深處黏著的赭石粉,正是鮮卑貴族私鑄五銖錢用的丹砂。她將算籌矩陣重排,發(fā)現(xiàn)糧價峰值總在波斯駝隊離城三日后來臨——那些駱駝馱著的不是琉璃,而是掏空粟米芯填入磁粉的偽糧。
子時的打更聲混著犬吠刺破寂靜。蘇清越撬開丙字廒的銅鎖,霉味裹著鐵腥氣撲面。粟米堆中埋著的木匣,匣面陰刻的狼頭圖騰正滲出靛藍液體——這是混入膽礬的磁粉,遇潮即氧化成普魯士藍。她突然看懂糧價賬簿的蹊蹺:鮮卑人用五銖錢含銅量調(diào)控糧價,每枚錢幣減重一分,鄴城斗米便漲三文。
"好個寒門妖女!"
弩箭破空聲撕裂糧倉死寂。蘇清越翻滾躲過箭簇,箭桿上綁著的素絹飄落——竟是改良版的《九章算術(shù)》均輸法,用鮮卑文批注著糧價操縱公式。十余名蒙面死士自糧堆中暴起,他們靴底沾著隴西丹霞土,腰間銅牌卻刻著波斯商幫的駝隊徽記。
算籌矩陣在混戰(zhàn)中崩散。蘇清越抓起磁化粟米撒向火把,鐵粉遇火炸開萬千藍星,將糧倉照得如同白晝?;鸸庵?,她瞥見倉壁蛀孔排列成河圖洛書陣,每個孔洞都對應(yīng)鄴城一處黑市糧鋪。波斯彎刀劈來的剎那,謝無咎的白鴉掠過橫梁,喙間落下的青銅算籌釘入糧堆,磁鐵礦突然集體轉(zhuǎn)向,將死士的兵刃引偏三寸。
五更天的晨霧漫入倉廩時,蘇清越已逃至鄴水橋頭。懷中賬本被鮮血浸透,波斯文記載的糧價操縱術(shù)在曦光下顯影:每石粟米摻入二兩磁粉,可使官斗誤差達三合;每枚五銖錢減重半銖,則鄴城萬民每年多繳糧稅千石。橋下浮尸手腕處的狼頭刺青,正與她昨夜在糧堆所見圖騰如出一轍。
"米中摻鐵,錢里削銅,好個鮮卑妙計!"
刺史府的銅鑼聲震碎市集平靜。蘇清越將七十二根算籌插入橋欄,組成個巨大的均輸法矩陣。鄴城八百糧鋪的賬目在她腦中飛旋,最終凝成張三維散點圖——糧價峰值始終對應(yīng)永寧寺銅佛熔鑄日,而波斯駝隊離城時辰,恰是官倉放賑的前夜。
午時三刻,她闖入刺史公堂。青銅算籌在青磚上拼出鮮卑糧倉分布圖,磁化粟米在羅盤指引下聚成北魏疆域輪廓。當(dāng)謝無咎的白鴉銜來永豐倉梁柱的蛀蟲樣本,蘇清越劈開蟲尸:蟲腹中未消化的磁鐵礦粉,在醋液中析出普魯士藍沉淀物。
"此藍非中原所有!"她將染藍的素絹擲向波斯商人,"阿羅撼的駝隊上月運入鄴城的,正是此物!"
公堂嘩然中,刺史的驚堂木拍碎案幾。蘇清越卻緊盯堂下那串五銖錢——錢文"五"字的折筆處,氧化形成的靛藍銹跡,正與糧倉磁粉的普魯士藍同色。她突然擲出謝無咎的青銅羅盤,磁針在錢串上方瘋狂旋轉(zhuǎn),指向堂外永寧寺方向:那里新鑄的銅佛掌心,赫然握著把摻入磁粉的粟米。
暮色吞沒鄴城時,蘇清越站在永寧寺塔尖。腳下糧車正運走摻假的官粟,波斯駝隊的鈴鐺聲漸行漸遠。她將最后一根算籌插入銅佛額間的朱砂痣,磁針突然歸正——這是謝無咎留下的校準(zhǔn)信號,意味著某個更龐大的統(tǒng)計模型正在運轉(zhuǎn):那些被鮮卑貴族掏空的粟米芯,正在隴西李氏的瓷窯中,燒制成操控漕運水閘的磁石。
夜風(fēng)卷起糧價告示,飄過蘇府祠堂的飛檐。蘇清越跪在青磚上,掌心被磁粉灼傷的傷口滲出血珠,將《九章算術(shù)》殘卷染成深藍。窗外傳來波斯商人被逐出城的號角聲,而她藏在刺史府梁柱間的第七十二根算籌,正隨著官斗校準(zhǔn)的銅錘聲,在夜色中震顫如弓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