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送晚餐過來的是姜可心。
她輕輕推開門，目光一掃，便看到了站在窗邊的姜蘊寧。
窗戶大開，微風從外面輕輕吹進來，吹動了姜蘊寧的長發(fā)，那一瞬間，仿佛整個房間都彌漫著一股寧靜與淡然的氣息。
聽見身后的響聲，姜蘊寧回過身，沒想到是姜可心，臉上出現(xiàn)了一絲詫異。
自從回到姜家，她們還未真正面對面說過話。
市井之內(nèi)，真假千金爭寵互斗的戲碼數(shù)不勝數(shù)，幾乎都落得兩敗俱傷，一不小心就成了街頭巷尾的談資。姜家雖風評一向端方，但在親情與人心面前，也不得不多幾分謹慎。
誰都不愿意看到兩個女孩因為身份錯位而起沖突。
一邊是失散多年、失而復得的親生骨肉，一邊是養(yǎng)在膝下十多年的養(yǎng)女，哪個都割舍不下，哪個也不忍心傷。不是質(zhì)疑誰，更不是偏心誰，而是太過珍惜。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團圓，也敬重十幾年的相處與親情。怕一言不合，彼此難堪；怕一事未穩(wěn)，親情破裂。
于是這段時間，姜家人下意識地讓兩人保持距離，小心翼翼地維護著平衡。
這種回避，不是冷淡，而是一種保護。但凡有感情的家庭，總歸會小心翼翼地對待變動中的關(guān)系，哪怕這種小心，遲早也要被打破。
事實上，從姜蘊寧回到姜家，到現(xiàn)在住院已有一個星期，兩人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彼此之間，像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薄霧。
“你，來了？”姜蘊寧的聲音帶著一絲意外，語氣有些生疏。
“我送晚餐來給你?！苯尚恼Z氣溫柔，眉眼帶笑，輕手輕腳地將餐盒放到桌上，“外面天氣有點涼，窗戶開得這么大，小心著涼?！?/p>
姜爸爸姜媽媽把她養(yǎng)得很好，性子溫和，舉止端莊。尤其是那股溫潤如玉的氣質(zhì)，不耀眼、不高調(diào)，卻讓人不自覺地想要親近，仿佛站在她身邊，連呼吸都慢了下來。那種氣質(zhì)，與姜媽媽如出一轍。
不是模仿，更不是刻意討好，而是歲月沉淀下來的結(jié)果。就像春雨潤物細無聲，在一點一滴中，將家的溫度融進了她的骨血，也把她從一個“養(yǎng)女”悄然塑造成了姜家真正的一份子——被愛養(yǎng)大的姑娘，連眼神都帶著光。
姜蘊寧點點頭，窗戶只留了一條小縫，緩緩走過來，聲音有些客氣，“謝謝?！?/p>
姜可心一邊拆餐盒，一邊輕聲細語，“今天爺爺奶奶還念叨你，叫我來看看你好一些了沒有。爸爸媽媽回去說，醫(yī)生說你需要靜養(yǎng)，不讓太多人來，所以他們也就一直沒有過來?！?/p>
她語氣平緩，不刻意親近討好，也不過分疏遠，只是普普通通的對話，卻在無聲中拉近彼此距離。
姜蘊寧看了她一眼，點點頭，沒說話，安安靜靜坐下來開始吃飯。姜可心也不尷尬，耐心陪著，還時不時幫她把湯碗推近一點，用副筷幫她夾點菜。
這一頓飯吃得安靜，但并不尷尬。
等姜蘊寧吃完，姜可心收拾好東西，像是下定了決心般開口：“爸媽今天有應(yīng)酬，所以......今晚我留下來守夜。我已經(jīng)和他們說好了?！?/p>
姜蘊寧愣住了，隨后笑了笑，“我已經(jīng)沒事了，一個人沒問題的。”
“我知道......”姜可心笑著看她，“你不是需要人照顧的人，但......你剛回來，我們總得從哪兒開始熟悉起來。就當你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她的語氣溫柔而堅定，沒有壓迫，卻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體貼。
姜蘊寧怔了一下，終究沒再拒絕，只輕輕點頭。
夜?jié)u深，姜可心坐在陪護椅上，手里拿著一本書翻看。房間里安靜極了，只有窗外偶爾傳來夜風掃過樹梢的沙沙聲。
旁邊的病床上，姜蘊寧坐在床頭，膝上擺著筆記本電腦，屏幕光映在她清冷的臉上，五官顯得愈發(fā)柔和。
兩人都沒說話，但氣氛并不尷尬，反倒多了一種久違的安寧。
過了一會兒，姜可心放下書，輕聲問，“你喜歡看什么樣的電影？”
姜蘊寧沒想到她會突然開口，微微一頓，“戰(zhàn)爭片?！?/p>
“比如？”
姜蘊寧眼睛還盯著電腦，但聲音慢了下來，“《大決戰(zhàn)》三部曲、《上甘嶺》、《地道戰(zhàn)》……還有紀錄片，比如抗戰(zhàn)時期的，或者講志愿軍的?！?/p>
她語調(diào)平靜，但那種從骨子里透出的沉穩(wěn)和厚重，讓人很難把她和“文藝小姑娘”這類形象聯(lián)系起來。仿佛那些炮火紛飛的畫面，她不是在看，而是親歷過一般。她說到后面，語氣里那種疏離感悄悄褪去幾分，像是在談一件她真正喜歡的事。
姜可心微微一愣，沒想到她的回答是這個方向，“挺硬核的……我以為你會喜歡那種歐洲文藝片，或者青春愛情電影?！?/p>
姜蘊寧笑了笑，“那種也看，但戰(zhàn)爭片讓我覺得，人活著，是有意義的?！?/p>
“以前看這些，就是覺得震撼。后來……覺得那些活下來的人，才是真正的勇敢?！彼D了頓，轉(zhuǎn)頭看向姜可心，眼神清澈，“活在和平年代的人，更該銘記，是誰把我們拉出了槍林彈雨。”
姜可心沒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眼中有些情緒在輕輕醞釀著。
那一刻，她似乎忽然明白了很多：這個看起來冷靜克制的女孩，她的沉默后面藏著的，是一場又一場，從泥濘里爬出來的戰(zhàn)斗。
她輕輕應(yīng)了句：“那有空……推薦我?guī)撞堪?，我想試試看。?/p>
“行?！?/p>
姜蘊寧點頭，嘴角依舊帶著笑意，但眼神里多了幾分溫柔與平靜。
“我平時喜歡那種節(jié)奏慢一點的電影。”姜可心抬起頭，語氣輕柔，“一個人生活在山野里，種菜做飯，日出日落，四季更迭，挺自在的?！?/p>
姜蘊寧點了點頭，嘴角浮起一絲笑，“我也喜歡，看的時候能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平靜。沒有復雜的人際關(guān)系，沒有外界的喧囂，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中?！?/p>
“那你會做飯嗎？”姜蘊寧忽然問道。
“會啊，媽媽教過?！苯尚奈⑽⒁恍?，“你要是喜歡，我哪天可以做點東西給你嘗嘗?！?/p>
“好?！苯N寧輕輕回答，眼神悄悄軟了些。
窗外又是一陣風吹過，簾子輕輕晃動。
姜可心突然低聲問：“姐，你......怨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