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蘊(yùn)寧怔住了。
那一刻，心里泛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不是來自她自己，而是那股深藏在靈魂深處的情緒，像一道微涼的風(fēng)，從心底穿過，留下一點點隱痛。
原主是怨的吧。
被抱錯那么多年，缺失的陪伴，錯位的身份，還有——那個始終得體懂事、眾人眼中“好得無可挑剔”的養(yǎng)女。
而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站在原主的位置上了，占據(jù)著她的人生，走進(jìn)她的家，甚至用她的眼睛在看世界。
姜蘊(yùn)寧停下了滑動屏幕的手，垂下眼簾，過了好一會兒才回復(fù)，聲音低得像是從心里擠出來，“如果說不怨，你信嗎？”
夜色在她的眼中沉了下來，不是委屈，也不是自辯，而是一種坦然。
“不信?！?/p>
姜可心搖搖頭，靜靜坐在那里，望著她——
怎么可能不怨呢？
“其實我一直知道，我們終究會面對面地坐下來說話?！彼p輕笑了一下，“只是沒想到，會是在醫(yī)院里?！?/p>
“我其實......很害怕這一刻，但是，我已經(jīng)享受了本該屬于你的十幾年幸福時光了，我沒有資格去要求什么?！?/p>
“你在孤兒院長大都能成為狀元，如此的優(yōu)秀......”
“如果你的人生沒有被偷，我都不敢想象，有姜家的頂級資源，你能站到什么樣的高度......”
“我從小就希望自己有一個小姐妹，能陪著我一起玩，一起說悄悄話，我從沒想過，會是以這樣的方式?！?/p>
“家里人告訴我，我們會好好相處的?！?/p>
“其實，從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姜家女兒時，我就去查過，看過，很多小說都把真假千金寫得勢不兩立，把假千金寫得刁蠻任性，為了保住自己的榮華，不擇手段?！?/p>
“其實，只是錯位的人生回歸正軌，如果，你怨我，不愿意看到我，我可以離......”
姜蘊(yùn)寧打斷她的話，“我怨你，不是怨你占了我的人生?！?/p>
這個女孩——她并沒有做錯什么。她只是被放在了那個位置上，而她，也努力做到了最好。
姜可心不解。
姜蘊(yùn)寧把心里屬于原身的那些深藏多年的疼痛，緩緩說出，她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fēng)，從靜夜中緩緩落下，
“小時候，看著別的孩子哭了鬧了，會有爸爸媽媽抱著哄著，我......很羨慕，羨慕得眼睛都紅了?！?/p>
她頓了頓，像是在壓住某種過往的情緒，隨后又輕輕笑了笑。
“但長大后，我想明白了......我不是來搶回我的家人，而是在找回自己的。我只是想找回那個有人愛、有人疼的自己。”
“我怨你，不是怨你替我幸福地過了十幾年，而是因為，我從未真正擁有過那份屬于自己的愛?！?/p>
她說這話時，神色很平靜，沒有怨，也沒有哭，只是坦然得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空氣安靜了片刻，仿佛連窗外的風(fēng)也停了一下，只有心跳聲在深夜里清晰得可怕。
姜可心點了點頭，嘴角浮起笑意，眼里帶著一絲真誠，“如果你愿意，我們可以試著一起，把這個‘家’守住，我們一起愛你，好不好？”
姜蘊(yùn)寧看向窗外，語氣淡淡的，“你剛才說要做好吃的給我吃......我可記下了。”
姜可心一怔，隨即笑了，眼眶悄悄紅了點。
“好，我說話算數(shù)。”
這一夜，兩顆曾彼此防備的心，在不動聲色中，悄悄靠近了一些。
從此之后，兩個人的關(guān)系，終于不再只靠著“避免沖突”來維系。
房間的燈已經(jīng)調(diào)暗，窗簾也拉上了，但還是透進(jìn)一點窗外的夜色。
姜蘊(yùn)寧靜靜躺在床上，閉著眼，卻并未真正入睡。她聽見姜可心輕輕替她蓋好被角，動作極輕，好像怕驚擾了她。
姜蘊(yùn)寧的手指握了握被角，像是心口某個地方輕輕動了一下。
“......你很像媽媽?！彼鋈徽f。
“嗯？”姜可心沒聽清。
“你剛才說話的語氣，還有給我蓋被子的動作，都和她一模一樣。”
姜可心愣了愣，隨即低頭輕笑，“那你以后可得小心點，我說不定會越來越像?！?/p>
姜可心坐在陪護(hù)椅上，腿上蓋著薄毯，手邊是一本翻了一半的書。她沒繼續(xù)看，只是靜靜坐著，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明明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卻心思重得像三四十歲的中年人。
不久后，姜蘊(yùn)寧的聲音輕輕響起，“你小時候......是個什么樣的性格？”
姜可心被她突然的問題逗笑了，抬眼看她，“我啊，小的時候特別膽小，夜里打雷都會哭，非要抱著姜媽媽才能睡著?！?/p>
“現(xiàn)在看不出來。”姜蘊(yùn)寧輕聲道。
“人會變嘛?！苯尚膹澚藦澭劬Γ瑤е稽c調(diào)皮，“那你呢？你小時候呢？”
姜蘊(yùn)寧猶豫了一下，沒立刻回答。
她將視線轉(zhuǎn)向窗邊，“我小時候膽子挺大，院長媽媽說我倔。摔倒了不哭，哪怕磕破頭也不肯喊疼。”
“其實，我不是沒喊過疼?！?/p>
她頓了頓，像是回憶起什么，“我記得我七歲那年發(fā)高燒，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喊‘媽媽’......喊了一整夜，后來才知道，其實沒有人聽見?！?/p>
“有人愛的孩子才需要哭，沒人愛的孩子忙著咬牙，哪來的力氣哭呢？”
她的嗓音清淺，語調(diào)平淡到?jīng)]有任何情緒起伏，可落在姜可心耳邊卻是揪心的疼。
房間一下子沉默了下來。
姜可心看著她，心中涌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痛楚。
她知道，這些話背后承載的，不僅僅是一個孩子的孤獨(dú)與堅強(qiáng)，更是那些年深埋在心底的傷痛。
姜蘊(yùn)寧依然望著窗外，眼神似乎穿透了時空，落在了那個遙遠(yuǎn)的過去。
“其實......你回來的第一天，我挺緊張的。”姜可心低聲說，“怕你討厭我，也怕我不知道怎么面對你。我想了很多次要不要找你說說話，但又怕你覺得我是在裝好人。”
姜蘊(yùn)寧沒有回應(yīng)。
“后來我想，可能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注定不會很簡單。但不管怎么樣，我都希望你能過得好?！?/p>
她輕輕吸了口氣，看著她的側(cè)臉展顏一笑，“我們都要在這個家生活，都叫媽媽‘媽媽’，但你是她的親生女兒，我不是。我認(rèn)這一點，不是認(rèn)輸，只是認(rèn)命?！?/p>
“只要對她好，哪個是親生女兒，又有什么關(guān)系？”姜蘊(yùn)寧回頭，對上她的視線。
兩人相視一笑，空氣里忽然變得溫暖而柔和。
窗外的月亮悄悄爬上來，銀白的月光落在地板上，像一層薄紗。
“你上來和我一起睡吧?！?/p>
“可以嗎？”
“嗯，這床躺我們兩個還是可以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