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那年,陸母為了鎮(zhèn)上一戶人家許諾的100塊錢彩禮,執(zhí)意要把她嫁過去。
那家的兒子是個傻子,前些日子剛打死自己的媳婦,她不肯,陸母就把她鎖在屋里,每日只有一碗稀粥吊著命,只等著吉日一到,硬把她塞進花轎。
是陸知庭察覺不對,趁陸母去鎮(zhèn)上的時候,從門縫里接過她寫的紙條,跑到公社打電話聯(lián)系宋承暉。
宋承暉接到消息,連忙趕回來,手里攥著跟戰(zhàn)友借的120塊錢,在婚禮前一天,把她從火坑里搶了出來。
可陳蘭娣不滿意——嫌宋承暉花這么多錢娶她,嫌她不是個能帶來豐厚嫁妝的媳婦,嫌她讓兒子背上債務(wù)。
從那以后,婆婆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冷言冷語沒斷過,她念著宋承暉的情分,雖然忍著不發(fā)作,可也沒讓她們好過。
直到她生小寶坐月子時,陳蘭娣和張霞變本加厲,連口熱飯都不給她留,宋承暉知道后,二話不說直接分家,帶著她和孩子搬了出來,再沒讓她們受半點委屈。
所以,陸知秀從不覺得宋承暉虧欠她,虧欠這個家。
因為他真的做得夠好了。
“是??!”大寶突然挺直腰板,聲音洪亮如鐘,“我以后就要做爹這樣的大英雄,保家衛(wèi)國!”
“我也是!”樂樂學(xué)著哥哥的模樣,舉起小拳頭,稚嫩的臉龐寫滿認真。
宋承暉低頭望著兩個孩子,眼底泛起欣慰的笑意:“有志氣!”
夜深人靜——
“知秀,我是你的英雄。”宋承暉側(cè)臥在床,嘴角噙著笑,這已不知是第幾遍重復(fù)這句話了。
“別說了...”陸知秀雙頰緋紅,伸手去捂他的嘴,白日里聽著尚不覺如何,此刻這男人一遍遍地說,倒叫她羞赧不已。
“你、你親我手做什么?”她慌忙想抽回手,卻被宋承暉牢牢握住,又在掌心落下一吻:“秀秀,我愛你?!?/p>
“你...唔...”陸知秀剛要嗔怪他肉麻,話音便被熾熱的吻封住。
院子里,蟬鳴聲此起彼伏,更添幾分燥意。
——
“大寶,怎么了,今天怎么這么早回來,有哪里不舒服嗎?”陸知秀看時間才11點,大寶怎么都回來了,望著垂頭喪氣的大寶,柔聲問道。
“是不是學(xué)校里有人欺負你?告訴小舅舅,小舅舅給你出頭。”陸知庭拎著活蹦亂跳的鰲蝦走過來。
“沒人欺負我。”大寶悶悶不樂地搖頭,“娘,周老師他們要回城了。”
“回城?”陸知秀心頭一緊。
周老師是向陽大隊的知青,這幾年知青陸續(xù)返城,前世因大寶傷了腿輟學(xué),她也未留意村小竟然停辦過。
“周老師說所有老師都要回城,學(xué)校可能要停辦了,讓我們回來告訴家長?!?/p>
大寶絞著衣角,聲音越來越低,“娘,我還能讀書嗎?”
“別擔(dān)心,肯定能的?!标懼銚嵘蟽鹤拥陌l(fā)頂。
"咚咚咚——"
“知秀在家嗎?”許衛(wèi)紅的聲音從院外傳來。
“怎么了衛(wèi)紅?”陸知秀開門迎道。
“大寶跟你說了吧?村小老師都要回城了,支書召集開會商量孩子們讀書的事?!痹S衛(wèi)紅愁眉不展。
“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陸知秀解下圍裙,轉(zhuǎn)身對弟弟囑咐:“知庭,你先準(zhǔn)備著,我去一趟大隊部?!?/p>
“姐你去吧,我能搞定?!标懼]了揮手中的鰲蝦。
大隊部門前人頭攢動,村民們?nèi)齼蓛删墼谝黄鹱h論紛紛。
“支書,知青怎么突然都回城了?”一位嬸子急聲問道,她三個孩子都在村小讀書。
“是啊支書,孩子們上學(xué)可怎么辦?”議論聲此起彼伏。
“安靜!”支書高聲喝止,“今天開會就是解決這事的,全公社都面臨同樣情況,領(lǐng)導(dǎo)給了兩個方案?!?/p>
人群頓時鴉雀無聲。
“第一,送孩子去鎮(zhèn)上,鎮(zhèn)上的學(xué)校會擴班接收?!?/p>
話音剛落,議論聲又起。
王嬸子扯著嗓門道:“我家三個娃都在村小,要是去鎮(zhèn)上,光伙食費一個月就得五塊錢!”
她掰著手指算賬,“再加上住宿費、書本費,這哪供得起?。 ?/p>
“可不是嘛!”
李大爺蹲在石碾上抽旱煙,“我家那皮猴要是住校,還不得翻天了去!上回送去他姑家住了兩天,回來就把鄰居家的雞給烤了!”
趙會計叉著腰跟人理論:“去鎮(zhèn)上怎么了?鎮(zhèn)上的老師都是正兒八經(jīng)的高中生!我家算盤就去鎮(zhèn)上!”
他對面的孫木匠不服氣:“你當(dāng)會計的當(dāng)然說得輕巧!咱們種地的哪有那個閑工夫?”
“都靜一靜!還有第二個方案!”支書拍桌道,“公社出資招新老師,但需要時間籌備,選擇新學(xué)校的,得等幾個月?!?/p>
“那得等到啥時候去?”劉家媳婦急得直跺腳,“我家二丫明年就要考初中了!”
“就是?。 睅讉€村民附和道,“耽誤了功課可咋整?”
幾個年輕媳婦圍在一起嘀咕。
張寡婦愁眉苦臉:“我家就我一個勞力,住校住不起,走讀的話,天天接送孩子去鎮(zhèn)上,地里的活誰干?”
她突然提高嗓門,“支書!新學(xué)校到底啥時候能辦起來?給個準(zhǔn)話??!”
“你們說還是我說!”支書拍著桌子上的搪瓷缸子,"咚咚"的響聲總算讓議論聲小了些。
他抹了把汗繼續(xù)說:“公社已經(jīng)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了,但有好幾個大隊都要新老師,所以新學(xué)校最遲秋收前才能辦起來?!?/p>
“各家回去商量,選鎮(zhèn)上的明天來報名,下周就能入學(xué),選新學(xué)校的等著就行。”支書一錘定音。
散會回家的路上,許衛(wèi)紅拉著陸知秀的手,語氣帶著幾分關(guān)切:“知秀,你們打算送大寶去鎮(zhèn)上念書,還是等著新學(xué)校開學(xué)?”
“去鎮(zhèn)上!”陸知秀回答得干脆利落。
鎮(zhèn)上的教育條件要比村小的好,平常根本不收農(nóng)村孩子,宋承暉大哥家的金寶能進去讀書,還是因為張霞的哥哥是學(xué)校主任,才得了這個機會。
如今既然有了機會,她自然不會錯過。
“好!我家鐵柱也去鎮(zhèn)上!”許衛(wèi)紅眼神堅定。
要是放在以前,她或許還會猶豫,想著讓孩子留在村小湊合。
可這段時間,她和孩子他爹給陸知秀抓蝦,已經(jīng)賺了一百多塊錢,供孩子去鎮(zhèn)上讀書的學(xué)費也有了著落。
大寶從陸知秀去了之后就一直站在門口,這會看到陸知秀,從門口小跑著過來,眼里滿是期待:“娘!怎么辦?”
“鐵柱,你咋也在這兒?”許衛(wèi)紅看著自家兒子,有些驚訝。
鐵柱撓了撓頭,憨厚地笑道:“娘,我一個人在家太無聊,就跑來找大寶一起寫作業(yè)?!?/p>
陸知秀蹲下身子,溫柔地看著大寶:“大寶,你張大爺說,咱們可以選擇送你去鎮(zhèn)上上學(xué),或者等新老師來了,再去村小?!?/p>
“我要去鎮(zhèn)上!”大寶眼睛亮晶晶的,迫不及待地打斷母親的話。
“好!”陸知秀笑著應(yīng)下,伸手輕輕揉了揉兒子的腦袋。
“娘,那我呢?”鐵柱眼巴巴地望著許衛(wèi)紅,眼神里全是渴望。
大寶也跟著看向許衛(wèi)紅,心里暗自想著:要是衛(wèi)紅嬸子不讓鐵柱去,自己就跟娘說,不想去鎮(zhèn)上了。
許衛(wèi)紅看著眼前兩個滿臉期待的孩子,嘴角忍不住上揚:“你也去鎮(zhèn)上!”
“哦耶!大寶,我們還能一起上學(xué)!”鐵柱興奮地抱住大寶,兩人又蹦又跳,像撒歡的小馬駒。
“什么事兒這么高興?”宋承暉懷里抱著小寶和樂樂,手里還拿著幾塊木板。
他今天一早就帶著小寶和樂樂去木匠家找木板,打算給后院的兔子蓋個窩,剛走到家門口,看到這一幕,笑著問道。
陸知秀上前想幫忙分擔(dān)些木板,宋承暉卻靈活地側(cè)身避開:“有木屑扎手”
“爹!我以后還能和鐵柱一起上學(xué)!”大寶滿臉喜色。
“你們現(xiàn)在不也在一起上學(xué)嗎?”宋承暉有些疑惑。
大寶連忙解釋:“村小的老師要回城里了,娘說讓我去鎮(zhèn)上讀書,嬸子說鐵柱也去,我們不用分開啦!”
在聽完事情原委后,小寶突然睜圓眼睛:“哇!那大哥以后要去鎮(zhèn)上上學(xué)了嗎?”
“對呀!”大寶笑著點頭。
“那大哥是不是要像金寶哥哥那樣,一個星期才回來一次?”小寶又追問。
大寶的笑容突然僵住,去鎮(zhèn)上讀書確實得一個星期才能回一趟家……
“那我們是不是好久才能見大哥一次?”樂樂也跟著問。
“不會的?!标懼爿p輕摟住大寶,安撫道,“我和你小舅舅每天都要去鎮(zhèn)上,大寶每天都能回家?!?/p>
大寶猛地抬頭,眼睛里閃著光:“真的嗎,娘?”
“當(dāng)然是真的!”陸知秀溫柔地說。
鐵柱有些靦腆地看向陸知秀:“嬸子,我能跟你們一起走嗎?”
“當(dāng)然可以!”陸知秀笑著應(yīng)下。
許衛(wèi)紅有些不好意思:“知秀,太麻煩你們了?!?/p>
她雖然可以讓鐵柱住校,但心里實在舍不得孩子。
陸知秀擺擺手,爽朗地笑道:“接一個是接,接兩個也是接,都是自家孩子,客氣啥!”
院子里,陸知庭看見陸知秀回來問道:“姐,怎么說?”
“村里說可以去鎮(zhèn)上,不去鎮(zhèn)上的話就等村小招新老師...”陸知秀走過來看搪瓷盆里陸知庭做的鰲蝦說道。
陸知庭抬頭問道:“村小要招老師!”
“嗯,怎么了?”陸知秀聽到陸知庭突然拔高的聲調(diào),有些驚訝抬頭看向陸知庭。
只見陸知庭三步并作兩步湊過來,眼睛亮晶晶地問道:“姐,有什么條件嗎?”
“這個沒說,怎么?你想去?”陸知秀撣了撣衣襟,疑惑地打量著弟弟。平時悶頭干活的陸知庭,此刻卻像只上了發(fā)條的青蛙般興奮。
“我那夠格??!”陸知庭撓著后腦勺憨笑,突然一拍大腿道,“但是曉燕是高中生啊!肯定沒問題!”
說到這個名字時,他的胸膛不自覺地挺得筆直,臉上洋溢著藏不住的驕傲。
陸知秀先是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眼睛亮了:“那你還愣著干什么,你快去找曉燕一起去鎮(zhèn)上問問呀!”說著伸手拍了弟弟一巴掌,動作里滿是催促。
“姐,那鰲蝦...”陸知庭猶豫地搓著手。
“你去你的!我和你姐夫會去!”陸知秀急得跺腳,恨不能把陸知庭直接推出門去,
她太清楚這個機會的難得。
“好的!那我先走了姐!”陸知庭被推得趔趄了一下,隨即像陣風(fēng)似的沖出院門,草帽都差點被風(fēng)吹跑。
陸知秀望著弟弟遠去的背影,嘴角噙著笑。
轉(zhuǎn)身走進后院,小寶正蹲在原來的兔子窩前喂兔子,大寶和樂樂在一旁給宋承暉遞工具。
“大寶,小寶,樂樂,娘和爹去賣鰲蝦,你們乖乖在家可以嗎?”她蹲下身,用衣角輕輕擦去小寶臉上的泥點。
“怎么了?知庭呢?”宋承暉看見陸知秀過來,停下手上的動作,聽見媳婦的話不由得問道。
陸知秀簡單解釋了一下。
“好啊,我們乖乖在家!”三個孩子道。
鎮(zhèn)上——
陸知秀剛把鰲蝦賣完,收拾東西準(zhǔn)備回家,就看見陸知庭滿臉通紅,正小心翼翼地護著身邊的姑娘,那姑娘扎著兩條烏黑的長辮。
“這是大姐,大姐夫!”陸知庭像只驕傲的小公雞,胸脯幾乎要碰到下巴。
“姐,姐夫,這是我對象曉燕!”
陸知秀裝作初次見面的樣子,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姑娘。
其實在她的前世記憶里,林曉燕是快辦婚禮時才露面的,此刻看著姑娘含羞帶怯的模樣,她上前握住那雙有些粗糙的手,笑道:“這就是曉燕吧,長得真??!”
“大姐,大姐夫...”林曉燕的臉漲得通紅,顯然是緊張極了。
這段時間她聽陸知庭說過無數(shù)次他的家人,此刻真見了面,反而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你們?nèi)柫耍趺礃??可以報嗎?”陸知秀拉著林曉燕的手說。
“問了!”陸知庭搶著回答,眼睛里閃著光,“曉燕已經(jīng)報名了,過兩天考試,考試通過后,培訓(xùn)三個月就可以上崗了,到時候我就...”
“陸同志?”一道男聲突然在陸知秀身后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