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對方似乎知道他今晚會使用槐蔭玉,或者說,一直在監(jiān)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三叔公……”李明遠腦海中閃過三叔公那張布滿皺紋的臉。老人的話語總是意有所指,他會不會知道些什么?
還有那個蓑衣人,父親采摘的植物,以及今晚這個身手矯健的夜行人,他們之間又有什么聯(lián)系?
李明遠感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之中。這張網(wǎng),以老槐樹和槐蔭玉為中心,牽扯著多年前的秘密和未知的危險。
他將槐蔭玉重新收好,藏在一個更隱蔽的地方。然后,他仔細回憶著“回溯”中所見父親采摘的那株紫紅色小花的植物的形態(tài)。他隱約覺得,那株植物,或許是解開謎團的關(guān)鍵之一。
天亮后,他必須去找三叔公問個明白。同時,也要想辦法查清楚那株神秘植物的來歷。
這場風(fēng)暴,比他預(yù)想的來得更快,也更猛烈。天色剛蒙蒙亮,李明遠便再也無法安睡。昨夜的驚險和“回溯”中的景象,像兩座大山壓在他心頭。他走到院中,星光早已隱去,晨曦微露。那幾滴暗紅色的血跡在濕潤的泥土上已經(jīng)凝固,顏色變得更深。他小心地用一片竹篾刮下一些沾染了血跡的泥土,用油紙包好,貼身藏起。那股淡淡的藥草味,依然若有若無。
他決定立刻去找三叔公。
三叔公的家在村東頭,一座比李明遠家更顯古舊的泥坯瓦房,院墻是用石頭和泥巴壘的,墻頭上長滿了雜草。李明遠到的時候,三叔公正蹲在院門口,用一根細竹枝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一只掉了漆的舊搪瓷臉盆里幾尾瘦小的鯽魚。魚是剛從村口小河溝里撈上來的,還帶著水草的腥氣。
“三叔公,這么早?!崩蠲鬟h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三叔公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瞇了瞇,看清是李明遠,并不意外?!芭?,明遠啊。怎么,一晚上沒睡好?”他放下竹枝,拿起煙桿,慢悠悠地填著煙絲。
李明遠心中一動,三叔公這話,似乎意有所指。他定了定神,沉聲道:“三叔公,昨晚……我家也遭賊了?!?/p>
“哦?”三叔公填煙絲的動作頓了一下,抬眼看他,眼神銳利了幾分,“跟你王家大伯一樣,丟東西了?”
“東西倒是沒丟,”李明遠搖搖頭,目光緊盯著三叔公的臉,“不過那賊人身手不凡,撬了我的門鎖,被我驚走時,還交了手。我估摸著,他受了點傷。”
三叔公“吧嗒”點燃了旱煙,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煙霧繚繞在他布滿皺紋的臉前,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按謇锸裁磿r候出了這么個厲害角色?連你這在城里見過世面的娃都差點著了道?”他的語氣平淡,聽不出是關(guān)心還是試探。
“所以我才來問問三叔公,”李明遠順著他的話說下去,“您老在村里活了大半輩子,見多識廣。這賊人先是去了王家,翻箱倒柜像是在找什么,接著又摸到我家。您說,這山里,除了那些不值錢的家什,還有什么東西值得他們這么費勁?”他刻意加重了“山里”兩個字,眼睛不著痕跡地掃過三叔公家院內(nèi)角落里堆放的藥鋤和背簍。
三叔公沉默了片刻,煙鍋頭在鞋底上磕了磕,磕掉一些煙灰。“山里的東西,多著呢?!彼朴频卣f,“有些是明面上的,有些……是藏在地底下的。老王家那只黃狗通人性,許是撞見了什么,才被打了悶棍。至于你家……”他頓了頓,深深看了李明遠一眼,“你家那棵老槐樹,年頭可不短了。有些東西,就喜歡借著老樹的靈氣長?!?/p>
李明遠的心猛地一沉。三叔公果然知道!他這是在點自己,還是在警告什么?
“三叔公是說……像槐樹菌那樣的?”李明遠故作不解地問,同時小心觀察著三叔公的反應(yīng)。
“槐樹菌?”三叔公嗤笑一聲,搖了搖頭,“槐樹菌算什么。比那金貴的東西,多著呢?!彼哪抗庾兊糜行┯七h,仿佛在回憶什么,“有些東西,能救命,也能……要命?!?/p>
李明遠的心跳不由加快了幾分。他決定冒險再試探一步:“三叔公,我昨晚做了個夢,夢見我爹了?!?/p>
三叔公夾著煙桿的手指微微一僵,但很快恢復(fù)如常:“人死不能復(fù)生,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p>
“夢里……我爹好像在山里找一種草藥,”李明遠仔細描述著他在“回溯”中所見的那株植物,“葉子細長,邊上有小齒,頂上開著一簇紫紅色的小花,看著不起眼。他好像很寶貝那東西,挖出來就用油紙小心包好了。”
他話音剛落,三叔公的臉色倏然變了。雖然他極力掩飾,但眼神深處那一閃而過的驚駭,還是被李明遠敏銳地捕捉到了。他叼著的煙桿,也忘了吸,一點火星黯淡下去。
“你……你看清了?”三叔公的聲音有些干澀,不復(fù)之前的從容。
“夢里看得模模糊糊,但那紫紅色的花,印象很深?!崩蠲鬟h答道,心中卻已掀起驚濤駭浪。三叔公的反應(yīng),證實了那株植物的特殊性!
三叔公猛地站起身,在院門口來回踱了兩步,煙也不抽了,臉色陰晴不定。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停下來,盯著李明遠,眼神復(fù)雜:“明遠,有些事,不是你能摻和的。你爹當(dāng)年……唉,他就是不聽勸,非要去碰那些不該碰的東西!”
“不該碰的東西?是什么?”李明遠追問,“三叔公,我爹的失蹤,是不是跟那種紫紅色的花有關(guān)?”
三叔公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化為一聲長嘆:“那花,叫‘龍血草’,也有人叫它‘引魂幽蘭’。是兇物啊……沾上了,就甩不掉了?!彼钌畹乜戳死蠲鬟h一眼,眼神里帶著一絲憐憫,又有一絲說不清的忌憚,“你爹失蹤前,確實在找這東西。但找到它的人,未必有好下場。”
“龍血草……引魂幽蘭……”李明遠喃喃重復(fù)著這兩個名字,心中疑竇叢生。這草藥究竟有什么用?為什么是兇物?
“昨晚那賊人,怕不是沖著你家的老槐樹來的,而是沖著……你來的?!比骞蝗粔旱土寺曇簦瑴惤徊?,沙啞的嗓音帶著一絲寒意,“你爹失蹤的真相,就像這山里的瘴氣,看著模糊,吸進去卻能要人命。你小子,最好別陷進去太深。”
說完,他不再看李明遠,轉(zhuǎn)身走回院子,撿起那根細竹枝,重新?lián)芘鹋枥锏啮a魚,仿佛剛才那番話耗盡了他所有力氣。
李明遠站在原地,心中百感交集。三叔公的話,既像是警告,又像是某種隱晦的指引。龍血草,這個名字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另一扇通往未知的大門。而昨夜的入侵者,目標真的是自己嗎?他們怎么知道自己可能知曉父親失蹤的線索?
他看了一眼三叔公佝僂的背影,那背影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孤寂和沉重。他知道,三叔公沒有說實話,至少沒有說出全部的實話。
“三叔公,”李明遠開口,聲音堅定,“我爹不能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沒了。不管有多危險,我都要查清楚。”
三叔公撥弄魚的動作停了停,沒有回頭,只是幽幽地說了一句:“那你就……自求多福吧。記住,山里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還多?!?/p>
李明遠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離開。他知道,前路將更加兇險。那個受傷的黑影,那神秘的龍血草,還有三叔公諱莫如深的表情,都預(yù)示著一場更大的風(fēng)暴。他必須盡快查明龍血草的特性,以及它和父親失蹤、和那個蓑衣人之間的聯(lián)系。同時,他也得弄清楚,那股從入侵者血跡中聞到的藥草味,究竟是什么。這小小的山村,秘密一層疊著一層,而他,已經(jīng)踏入了最核心的漩渦。從三叔公家出來,李明遠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到了村后的那片槐樹林。清晨的林子里,霧氣尚未完全散去,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葉片,投下細碎的光斑。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彌漫著槐花和潮濕泥土的清香,卻怎么也蓋不住他心頭那股越來越濃的不安。
“山里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還多……”三叔公的話在他耳邊回響。
他回到家,院門只是虛掩著,門鎖的殘骸還掛在門板上,提醒著他昨夜的兇險。他走進自己那間被翻得有些凌亂的屋子,目光落在墻角,那里曾是他藏柴刀的地方。
油燈已經(jīng)熄滅,他重新點亮,昏黃的光線下,他從懷里掏出那包用油紙包好的、沾染了血跡的泥土。湊到鼻尖,那股奇異的藥草味依然清晰可辨,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辛辣和一種難以名狀的幽香。
這味道……他總覺得在哪里聞到過,卻又抓不住那飄忽的記憶。
他忽然想起奶奶。奶奶在世時,不僅知道槐蔭玉的秘密,對山里的草藥也頗有研究。村里誰家有個頭疼腦熱,常來找奶奶討些草藥偏方。奶奶會不會留下些什么相關(guān)的記載?
他立刻行動起來,在奶奶生前住過的房間里仔細翻找。那是一個不大的房間,除了土炕和一張掉漆的舊木桌,便只有一個裝著奶奶遺物的舊木箱。木箱里大多是些舊衣物和尋常的農(nóng)家物件,李明遠小心地一件件拿出來,仔細查看。
終于,在箱底,他找到了一本用粗線裝訂的、已經(jīng)泛黃發(fā)脆的冊子。封面沒有名字,只用墨筆畫了一株形態(tài)奇特的植物,有些像蘭花,又有些像某種蕨類。
他心頭一跳,迅速翻開冊子。里面用娟秀的小楷記載著各種草藥的名稱、性狀、功效,旁邊還配有細致的手繪圖案。許多草藥他都認得,是山里常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