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shí),僅有一墻之隔的雅室內(nèi),丫鬟小廝烏壓壓地跪了一地,所有人都噤若寒蟬,整個房間彌漫著緊張而壓抑的氣氛。
翠紅攥著帕子的手微微發(fā)抖,低垂著頭,長長的睫毛不住地顫動,卻一聲不敢吭。
盧氏滿臉得意地圍著她轉(zhuǎn)了一圈,腕間的翡翠鐲子在日光下閃著碧光,像條吐信的毒蛇。
她忽然轉(zhuǎn)身,護(hù)甲刮著鎏金香爐,尖聲問道:“妹妹剛才出去泡茶,為何久久未歸,難不成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翠紅肩頭一顫,手中的青瓷茶盞“啷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清脆的破碎聲在屋里顯得格外刺耳。
她急忙解釋:“老爺,絕無此事!妾本想去寺廟后面提壺?zé)崴?,卻遲遲找不到僧人,恰好素琴路過,告訴我水房在東面,于是我就去東面尋找。然而怎么也找不到,問了路過的僧人才知道,水房在西面。這樣一來二去就耽擱了時(shí)間,所以才回來晚了?!?/p>
素琴聽罷馬上跪下,信誓旦旦地說:“老爺,奴婢剛才一直在外面伺候三小姐,丫鬟們都可以作證,我絕對沒給紅姨娘指過路!”
翠紅心中明白,自己已經(jīng)中了盧氏的圈套,豎起三根手指發(fā)誓:“老爺,我可以對天發(fā)誓,今日之言句句屬實(shí),如有半句謊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素琴見狀也不甘示弱,心頭一狠,咬牙說道:“奴婢的話也句句屬實(shí),如有謊言,同樣不得好死!”
盧氏對她的反應(yīng)很是滿意,沖著她微微一笑,眼神中露出贊賞。
這丫頭倒是機(jī)靈,以后可以重用。
鄭昌胤看著她們神情激動,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揮手說道:“好啦,不就是回來晚了嘛,警告一番便好,何必興師動眾。”
盧氏卻冷笑道:“老爺,若只是躲起來偷懶,我怎會將下人們都召集過來?!?/p>
隨后,她拍了拍手掌,大呼一聲:“來人,將賴二帶上來!”
片刻功夫,一個賊眉鼠眼的小廝就被五花大綁地帶了上來。
賴二看到老爺就扯開嗓子哀嚎:“老爺,剛剛紅姨娘在水房直沖奴才拋媚眼,奴才一時(shí)沒控制住,竟被她勾了去。奴才罪該萬死,還請老爺網(wǎng)開一面,奴才什么都招!”
“好個不知廉恥的賤人!”盧氏的護(hù)甲幾乎戳到翠紅的臉上,罵道:“竟敢在觀音寺與小廝私通,我看你真是活膩了!”
翠紅瘋狂搖頭否認(rèn):“老爺,我冤枉啊,我根本就不認(rèn)識什么賴二,一切都是夫人設(shè)下的圈套!”
賴二看到盧氏給他使眼色,連忙說道:“老爺,剛剛紅姨娘與我歡好之后,還將一方帕子送給了我,讓我日后再去找她。那帕子就在我的里懷,不信您讓人拿出來看?!?/p>
盧氏身后的婆子聞聲出列,從賴二的懷中扯出一方繡有梅花的帕子,送到鄭昌胤面前。
鄭昌胤頓時(shí)目眥欲裂,翠紅伺候了他月余,常用的帕子自然認(rèn)得。
他怒不可遏地將帕子扔到翠紅的臉上,質(zhì)問道:“人證物證俱在,你還要如何狡辯!”
“老爺,我真的冤枉啊!這手帕雖然是我的,但我今天根本沒帶,更不可能給他!定是夫人趁我不在府里,命人從我房里搜出的帕子,用來誣陷我!”
盧氏卻直接扇了她一巴掌,大聲訓(xùn)斥:“我看你就是見了棺材都不落淚,你無緣無故消失了一個時(shí)辰,還將貼身手帕交給外男,居然還敢喊冤!來人,把她給我拖出,打到她招了為止!”
話音剛落,兩個婆子就圍了上來,直接將翠紅拖了出去。
“老爺,我真的冤枉,你要相信我!”翠紅絕望的聲音在房間內(nèi)顯得格外無助。
鄭昌胤看著眼前這一切,心中雖然也有懷疑,并未出言阻止。
女人遍地都是,他的名聲卻不能有半點(diǎn)瑕疵。
翠紅伺候的妥帖,深得他的心,也僅此而已。
就在翠紅即將被拖到門口時(shí),緊閉的大門突然被推開。
“我能為紅姨娘作證!”一位容貌端麗的女子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
她身穿月白纏枝蓮紋綾衫,外罩丁香色緙絲半臂,十二幅楓葉紅縷金妝花緞馬面裙隨風(fēng)輕旋,裙裾暗繡的銀杏葉在日光下流轉(zhuǎn)碎金,宛如仙子下凡。
女子邁過門檻,走到鄭昌胤眼前,發(fā)間的十二樹金步搖卻紋絲不動。
鄭昌胤見她衣著尊貴,舉止高雅,便知來歷不凡,恭敬地問:“敢問小姐是哪個府上的?”
走在后面的鄭如堇解釋道:“這位就是崔家嫡出小姐,崔蔓月。剛剛崔小姐在銀杏林里迷了路,是紅姨娘將她帶到雅室,所以才耽誤了時(shí)間。”
翠紅看到鄭如堇,懸著的心終于落回肚子里,趕忙附和道:“是,老爺。我剛剛確實(shí)看見一位小姐迷路,就好心替她指路。因?yàn)椴恢滥俏恍〗愕纳矸荩砸矝]法指認(rèn),因此剛才并未提起?!?/p>
崔蔓月面容溫和的將她扶起,轉(zhuǎn)頭看向盧氏,問道:“我剛剛在門外聽到,有小廝說紅姨娘勾引他,還與他歡好。呵,紅姨娘什么時(shí)候竟有分身術(shù)了?”
當(dāng)著未來皇后的面,盧氏哪還敢撒謊,只能囁嚅著嘴唇,臉色漲得通紅,不知如何作答。
有崔蔓月作證,鄭昌胤自然不會相信賴二的話,一腳就將他踢翻,怒吼道:“來人,將他送到知府大牢,務(wù)必嚴(yán)刑拷打,審出真相!”
賴二瞬間慌了神,一把抓住盧氏的裙裾,哀求道:“夫人,是您讓小的作證,并答應(yīng)會保護(hù)小的,您不能食言?。 ?/p>
盧氏想一腳將他踢開,哪想賴二使盡全身力氣拽住她的裙角,無論如何都甩不開。
就在這時(shí),翠紅指著素琴說:“老爺,剛才她言之鑿鑿,說沒看見我,還請您將她也一并送進(jìn)大牢!”
這時(shí)素琴也慌了,同樣爬到盧氏身邊,祈求道:“夫人,您救救奴婢,奴婢不想坐牢?。 ?/p>
事已至此,哪還用審,一切都已不戳自破。
鄭昌胤鐵青著臉,指著盧氏罵道:“歹毒婦人,為了排除異己,你竟如此惡毒,居然以通奸之名陷害妾室!來人,把她給我?guī)Щ馗?,關(guān)進(jìn)祠堂,沒我的命令不得放出來!”
翠紅冷眼看著這一切,終于明白了四姑娘口中的“鄭昌胤根本沒有心?!?/p>
發(fā)妻也好,寵妾也罷,都沒他的利益重要。
一場鬧劇后,鄭昌胤舔著臉走到崔蔓月面前,討好道:“崔小姐,實(shí)在不好意思,府上妻妾爭寵,竟打擾了您禪修,我這就送您回去?!?/p>
崔蔓月淡淡說道:“不必了,府上四小姐與我性情相投,讓她陪我回去便好?!?/p>
鄭昌胤這才正視起不起眼的庶女,面色慈祥地說:“既然崔小姐與你投緣,你就替我好好送送崔小姐?!?/p>
隨后,他又怕怠慢了貴客,指派了八名婢女,說道:“你們幾個,跟著四小姐一起送崔小姐回雅間?!?/p>
丫鬟們沒有絲毫遲疑,連忙回道:“是?!?/p>
她們心里很清楚,老爺說的是四小姐,而非四姑娘,看來鄭如堇在府中的地位要升了。
崔蔓月?lián)u了搖頭,拒絕道:“我清凈慣了,不喜人多,勞煩鄭大人讓她們退下吧?!?/p>
鄭昌胤哪敢拒絕半點(diǎn),馬上點(diǎn)頭說好。
隨后,他就看著一貫卑微的鄭如堇,坦然走在崔蔓月身側(cè),沒有半點(diǎn)怯意,眼神堅(jiān)定的仿佛變了個人。
就像曾經(jīng)的弟弟一樣,渾身散發(fā)著耀眼的光芒,晃的人睜不開眼。
鄭昌胤心中涌起一絲復(fù)雜的情緒。
——
“饅頭姑娘,你在哪?”
陸景云把腦袋探進(jìn)觀音殿的香爐鼎里,驚得剛添完香的和尚把佛珠都甩飛了。
陸世庭氣得拿起桌上的《金剛經(jīng)》,往兒子后腦勺狠狠一拍,巴不得直接將他拍進(jìn)鼎中,讓他回爐重塑。
“那姑娘難不成是山精變的?”陸世庭揪著胡子直跺腳,“誰家好姑娘會往送子觀音殿跑?”
“爹,你別添亂!”陸景云頂著一頭香灰從鼎里鉆出來,頭發(fā)凌亂,臉上沾滿了黑灰,嘴里不住地嘟囔著:“那姑娘剛剛仗義相助,我得報(bào)答她。”
隨后,他又跑到門口大喊:“喂,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個青衣姑娘?”
一旁的和尚們見他大聲喧嘩,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直說:“施主,您就別喊了,香客這么多,上哪找穿青衣的姑娘啊!”
陸景云仍然不死心,比劃著:“眼睛這么大,腰這么細(xì),說話像黃鸝鳥,長的跟天仙一樣,你們真沒見過?”
和尚們嚇得齊齊閉眼念佛號:“阿彌陀佛,法身無相,善哉善哉?!?/p>
陸世庭看著兒子走火入魔的樣子,心里十分無奈,只能顫巍巍地掏出一把銀票,全部塞給住持。
“犬子打擾了,勞煩住持明日給寺里觀音修個金身,全記在老夫賬上。”
住持嘴角微微抽搐,他現(xiàn)在終于知道陸景云為什么是三絕世子了。
真真氣死親爹不償命?。?/p>
謝佩蘭實(shí)在看不下去,抄起夫君剛放下的《金剛經(jīng)》就往兒子后腦勺打了過去。
緊接著,陸景云應(yīng)聲倒地。
寺廟終于安靜了......
夫妻二人齊聲說道:“犬子無理,還望住持見諒!”
住持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兩位施主也不必多慮,令公子于茫茫人海能遇見一眼就喜歡的人,定是靈魂認(rèn)親,前世情緣厚重。緣起如風(fēng)來,緣滅似云散,一切自有天意。”
夫妻二人頓時(shí)面面相覷,一時(shí)都沒想明白。
不過兒子做的荒唐事不知凡幾,他們也沒再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