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好心把丈母娘接到自家住。
沒想到卻害苦了兒子。
老一輩人喜歡憶苦思甜。
可丈母娘分明是沒苦硬吃。
她頓頓捧著隔夜菜吃得香甜。
轉(zhuǎn)頭搶走兒子手里的新鮮草莓：
“孩子都被你們慣壞了，吃什么水果?！?/p>
“我們那時候頓頓吃野菜，小伙子才有力氣?！?/p>
四十度的天氣，她不允許兒子開空調(diào)。
兒子中暑后，她還阻止我送孩子去醫(yī)院。
“去什么醫(yī)院，我們那時候哪有醫(yī)院。”
“喝碗‘觀音水’就好了。”
我把碗摔個粉碎，“你明天就給我滾回鄉(xiāng)下！”
妻子皺著眉，“媽的觀念是久了點，不過她也是好心?！?/p>
我瞪了她一眼，
“你也喜歡沒苦硬吃的話，可以和她一起滾。”
1、
我好心把丈母娘接到自家住的第一天。
特意訂了市中心五星級酒店的酒宴。
兒子歡天喜地?fù)Q上小西裝。
丈母娘卻盯著菜單直皺眉：
“點這么多菜吃得完？一棵白菜燉豆腐就夠全家吃三天。”
妻子扯了扯我袖子，我硬著頭皮賠笑：
“媽，難得接您來城里，就當(dāng)嘗嘗新鮮?！?/p>
“新鮮？”
丈母娘拍著大腿站起來，帆布包往桌上一倒，
“我?guī)Я思t薯干、腌芥菜，還有曬干的馬齒莧?！?/p>
“還有我從鄉(xiāng)下帶來的菜頭，能有這新鮮？”
“去什么酒店，回家做飯！”
兒子急得直拽我衣角：“爸爸我想吃牛排......”
丈母娘抱住樂樂，放下他手里的刀叉：
“老外的東西，咱們不吃?！?/p>
“牛排有什么吃頭？當(dāng)年鬧饑荒，你媽吃樹皮都能活下來。”
妻子尷尬地笑：“媽說得對，家里做飯更熱鬧?！?/p>
她沖兒子使眼色，“乖，外婆做的菜最香了。”
兒子扁著嘴要哭，我蹲下來哄他：
“小寶乖，外婆帶的都是鄉(xiāng)下土特產(chǎn)，城里買都買不到?！?/p>
“明天爸爸再帶你吃大餐好不好？”
“不行！”
丈母娘苦口婆心地勸道，
“小孩子不能慣！以后必須吃我做的飯，野菜團(tuán)子最養(yǎng)人?！?/p>
兒子哇地哭出來，我本想說些什么。
早就答應(yīng)兒子吃牛排，做家長怎么能言而無信呢。
妻子埋怨地看我一眼：
“你就不能順著媽？”
我只好把話咽進(jìn)肚子。
來到餐廳停車場，我剛拉開后排車門想給兒子系安全帶。
丈母娘突然一把拽住孩子胳膊：
“小孩子年紀(jì)輕輕的，多鍛煉，走回家！”
兒子嚇得往我身后躲，丈母娘戳著他手背道：
“你看這細(xì)皮嫩肉的，走幾步路就喊累。”
“被你爸慣成大姑娘了！傳出去讓人笑話！”
“媽，這兒離家里有五公里呢，孩子走不動?！?/p>
我按住車門把手沒松手。
丈母娘冷笑一聲：
“五公里？我們鄉(xiāng)下孩子天天跑十里路放牛放羊，也沒見誰喊累?！?/p>
“現(xiàn)在的小孩就是太金貴！”
妻子趕緊打圓場：“小孩子多鍛煉鍛煉也好?！?/p>
她沖我使眼色，“媽也是為孩子好。”
我看著兒子攥著我衣角的小手直發(fā)抖，咬咬牙松開手。
丈母娘拽著孩子就往馬路上走，兒子跌跌撞撞地跟著。
上車后我猛拍方向盤：“五公里！四十度的天！她想把孩子曬中暑嗎？”
妻子往車窗外看了眼，輕聲說：
“媽那代人就這樣，覺得吃苦才是養(yǎng)孩子?！?/p>
“你看樂樂確實太嬌氣了，少打游戲多跑步?jīng)]壞處?！?/p>
“那是嬌氣嗎？那是虐待！”
妻子突然提高嗓門：
“你怎么說話呢？媽辛苦一輩子，來幫咱們帶孩子，你就這么嫌棄她？”
車內(nèi)空氣瞬間凝固。
聽妻子這么說，我也無法反駁，只好先開車回家。
2、
過了三個小時，門鈴終于響了。
丈母娘拽著蔫頭耷腦的兒子進(jìn)門。
樂樂臉上曬得通紅，涼鞋里還灌著沙子。
一屁股癱在沙發(fā)上直喘粗氣。
我趕緊遞上冰鎮(zhèn)酸梅湯：
“先喝口水，飯都做好了，趕緊洗手吃飯?！?/p>
丈母娘往餐桌掃了一眼，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小凡，一頓飯整這么多葷腥？炒倆青菜夠吃了！”
她嘩啦嘩啦把紅燒肉、可樂雞翅往冰箱塞，
“不能太鋪張浪費！說出去讓人笑話?！?/p>
兒子盯著空空的桌面愁眉苦臉。
我跟進(jìn)廚房，壓低聲音說：
“媽，孩子跑了五公里，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得補充點蛋白質(zhì)......”
“蛋白質(zhì)？”丈母娘從碗柜里翻出窩窩頭，
“我們那會兒哪有這講究？你看樂樂他大舅?！?/p>
“頓頓窩頭就咸菜，不也長到一米八？”
她拍著胸脯打包票，“等會給樂樂做頓正宗的鄉(xiāng)下飯，保準(zhǔn)吃了躥個兒！”
不一會，廚房飄出一股酸溜溜的咸菜味。
丈母娘端出兩盤窩窩頭，配著腌菜絲。
往兒子面前一推：“快吃，外婆小時候天天盼這口呢?！?/p>
兒子餓壞了，抓起窩窩頭咬了一口，“哇”地吐在桌上：
“太難吃了！這根本就不能吃！”
我趕緊打圓場：“粗糧嘛，大人吃著香，孩子確實吃不慣?！?/p>
“樂樂，爸爸去給你熱塊紅燒肉?！?/p>
“站??！”丈母娘一把按住微波爐，
“就你會慣孩子！我們村娃子哪個不是啃窩頭長大的？”
“你小時候沒吃過苦，現(xiàn)在才這么嬌氣！”
“今天必須吃窩窩頭，不然沒有其他吃的！”
兒子眼眶通紅，捏著窩頭直發(fā)抖。
妻子聽見動靜走進(jìn)廚房，掃了眼桌上的咸菜，扯扯我袖子：
“媽也是為孩子腸胃好，粗糧健康?！?/p>
我的喉結(jié)動了動，終究沒說出話，轉(zhuǎn)身從柜子里多拿了碟白糖：
“蘸著吃，甜。”
餐桌上只有窩窩頭蘸糖的沙沙聲，混著兒子偶爾的抽噎。
丈母娘對兒子的教育，不止是這頓憶苦飯。
今天之后，她包攬了全家三餐。
頓頓窩頭咸菜配野菜湯，油星子都見不著。
“媽，您少做點腌菜，孩子得吃點新鮮蔬菜?！?/p>
我試著溝通，丈母娘把搪瓷盆往桌上一放：
“新鮮菜？我們那會兒冬天就靠腌菜過冬！”
“你們現(xiàn)在吃點苦就喊受不了，當(dāng)年......”
沒等她說完，門鈴?fù)蝗豁懥恕?/p>
居委會王大媽領(lǐng)著穿制服的調(diào)查員，身后跟著滿臉淚痕的兒子。
“小凡啊，這是兒童保護(hù)調(diào)查員，你說說怎么回事？”
王大媽指著兒子，“樂樂在樓下翻垃圾桶撿面包吃，鄰居看見以為你們虐待孩子！”
我蹲下來捧住兒子小臉，他下巴上還沾著面包渣，
“告訴爸爸，怎么回事？”
兒子哇地哭出來：“外婆不給我吃飯，家里的飯?zhí)y吃我吃不下......”
丈母娘卻一拍大腿笑了：
“好事??！我教樂樂的，垃圾桶里的面包沒壞，撿回來熱一熱能吃。”
“現(xiàn)在的小孩哪知道粒粒皆辛苦。”
“夠了！”我攥緊拳頭，指甲幾乎掐進(jìn)掌心，
“媽，這是虐待兒童！”
丈母娘梗著脖子反駁：“我那是教他節(jié)儉！我們村娃子......”
調(diào)查員皺眉記錄，妻子急得直掉眼淚：
“誤會，都是誤會！我媽就是觀念老了點......”
好說歹說送走調(diào)查員，我看著兒子面黃肌瘦的模樣，掏出車鑰匙：
“學(xué)校今晚有親子活動，我?guī)窐啡??！?/p>
妻子欲言又止，丈母娘卻點點頭：
“去也好，別老在屋里吹空調(diào)，多參加集體活動。”
沒等她說完，我已經(jīng)把兒子塞進(jìn)車?yán)铩?/p>
夜市攤上，兒子捧著漢堡狼吞虎咽，眼淚混著番茄醬往下掉。
我喉頭一哽，往他碗里添了串烤肉：
“以后爸爸天天帶你吃好的，咱們不回去吃窩頭了?！?/p>
3、
回到家時，客廳漆黑一片，丈母娘的房門虛掩著。
妻子坐在沙發(fā)上，輕聲問：“帶他去吃夜市了？”
我把兒子哄進(jìn)房間，終于忍不住抱怨：
“陳萍，你媽再這么搞下去，孩子遲早得進(jìn)醫(yī)院！”
“哪有外婆這么帶外孫的？別人的姥姥姥爺都怕孩子吃不好?！?/p>
“你媽倒好，變著法兒讓孩子吃苦！”
臥室門突然響了一聲，丈母娘眼睛通紅：
“我就知道，你們城里人瞧不上我這鄉(xiāng)下老太婆?！?/p>
“媽，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不用解釋！”丈母娘抓起沙發(fā)上的布包，
“我這就走，省得在這礙眼，讓你們說我虐待孩子！”
兒子聽見動靜沖出來，攥住丈母娘的衣角直掉眼淚：“外婆別走！我以后乖乖吃窩窩頭，不挑食了......”
我看著兒子懂事的模樣，喉頭像塞了團(tuán)亂麻。
樂樂明明被餓了好幾天，卻還在替大人著想。
妻子別過臉去抹眼淚，客廳里只剩丈母娘的抽泣聲和兒子的抽噎聲。
我張了張嘴，終究沒再說出責(zé)備的話。
丈母娘抹著眼淚在沙發(fā)上坐下。
妻子默默去給她倒了杯熱水。
客廳里氣氛沉重得像壓著塊冰。
那晚之后，丈母娘留了下來。
轉(zhuǎn)眼入冬，凌晨五點起床上廁所時。
我發(fā)現(xiàn)丈母娘和兒子的房門都敞著，床上空無一人。
窗外飄著細(xì)雪，樓下隱約有手電筒的光暈晃動。
我裹上羽絨服沖下樓。
晨練廣場上，丈母娘正用紅布條緊緊扎住兒子的羽絨服收腰。
零下8℃的寒風(fēng)里，孩子只穿了雙單鞋。
發(fā)紫的腳趾陷進(jìn)積雪里。
“媽！你干什么呢！”
我沖過去扯開紅布條，兒子的睫毛上結(jié)著霜，嘴唇凍得烏青。
丈母娘舉著手電筒直搖頭：
“抗寒訓(xùn)練！我們村娃子冬天都光腳跑山路，鍛煉體魄！”
“體魄？”我脫下羽絨服裹住兒子，觸到他滾燙的額頭，
“你看看他都凍成什么樣了！”
丈母娘還要阻攔，我抱著兒子往樓上沖。
她在身后喊：“就是缺乏鍛煉才愛生病！我們那會兒......”
“夠了！”我轉(zhuǎn)身怒吼，“他體質(zhì)弱就是因為吃你做的飯！”
“營養(yǎng)不良還硬扛凍，你這是要他的命！”
兒子在懷里燒得迷糊，丈母娘被我的氣勢震住，僵在雪地里。
“咋可能呢，我們那時候吃觀音土都能活。”
“樂樂媽和樂樂大舅不都健健康康的。”
我沖進(jìn)臥室翻出退燒藥。
妻子被驚醒，摸了摸兒子的額頭，尖叫著去拿體溫計。
“39.5℃！去醫(yī)院！”我抓起車鑰匙。
丈母娘卻又撲過來攔在門口：“捂汗就好！去什么醫(yī)院！”
“孩子就是缺乏鍛煉，哪能動不動就去醫(yī)院？”
我忍無可忍，怒吼道，
“你給我滾開！”
“我兒子要是有什么三長兩短，我和你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