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漸熄時,梁國使團(tuán)收拾行裝。那謀士攥著“煙鎖池塘柳”的上聯(lián),眉頭深鎖至能夾死蚊蟲——這上聯(lián)暗含五行偏旁,他苦思良久竟無半句可對。
清晨天亮了,長樂公主沈玉梨差小婢遞來折得方方正正的宣紙。小宮女說道 十五城回禮 謀士抖開時,墨香混著露水氣撲面而來,“桃燃錦江堤”五字力透紙背,木火金水土五行俱全,末筆“堤”字的提土旁似還帶著濕意,像剛從錦江里撈出來的。
“當(dāng)、當(dāng)真是她?”謀士瞳孔驟縮,指腹蹭過“燃”字的火字旁,忽覺掌心發(fā)燙。想起祭臺預(yù)言里“知千年事”的天女,再看這巧妙嵌五行的下聯(lián),竟比梁國太廟的青銅器更合榫卯。他猛地將紙折進(jìn)袖中,指尖因激動泛起青白——待將此聯(lián)呈給國主,那輸?shù)羰遄堑馁€約,國主將不會怪罪了 。
壽山圍獵七日告捷,大燕皇帝,指尖摩挲著腰間新得的十五城地圖,眼角笑紋幾乎要擠碎鬢邊白發(fā)?!皞髦迹_城門,懸燈三日!”他一甩明黃披風(fēng),玉輦下的碎石子被碾得簌簌響,身后跟著馱滿獵物的車隊,車轅上拴著的七彩錦雞還在撲棱翅膀,將夕陽碎金抖落在宮墻上。隨駕大臣們看著皇上腰間的玉佩,皆知今晚的慶功宴,怕是要喝空太液池的瓊漿了。
暮色漫過東宮朱漆門檻時,太子玄色錦袍猶帶御書房的沉郁墨香。鎏金宮燈在廊下曳出狹長暗影,他抬眸便見太子妃陸云香攜著鎏金手爐立在檐下,月白襦裙上的并蒂蓮繡紋在風(fēng)中輕顫,如她素日里含而不露的心事。而那抹怯生生的淺綠身影——半月前因沖撞主位被罰掖庭浣衣的趙良人趙珍兒,此刻竟垂首立于其后,恍若春雪初融時誤入瓊臺的寒枝。
女子素白襦裙洗得薄透泛白,腕間卻箍著支玉鐲,瑩潤光澤正與八日前他親賜太子妃不能一起去圍場的小禮物別無二致。陸云香指尖拂過托盤纏枝紋,唇角揚起慣常的溫婉笑意,聲線里浸著梨香般的清淺:"殿下今日下朝遲了,珍兒說親手制了蜜漬金桔,最宜解案頭勞乏......"話音未落,趙珍兒已福身行禮,鴉青鬢角沾著片未及拂去的桂花,恰似初承寵時那夜,她伏在他膝頭時落下的一片月光。
太子目光掠過趙珍兒泛紅的耳尖,凝在陸云香腕間空置的玉鐲位置,忽憶起今晨皇后提及"東宮需添子嗣"時,眼前人垂眸撥弄翡翠護(hù)甲的姿態(tài)——那抹幽綠晃碎在茶盞里,竟與此刻廊外飄落的桂花,共織成杯中一片浮沉的春愁。他忽然嗅到一縷若有似無的皂角清苦,混在熟悉的桂花香里,原是從趙珍兒袖底漏出的掖庭氣息。像段被歲月腌漬過的往事。
前夜暮夏的熱風(fēng)卷著蟬鳴撲進(jìn)東宮窗欞時,太子妃對著鎏金銅鏡卸去眉間黛色。耳房傳來嬤嬤壓低的碎語:"殿下身邊的小順子今早遞了消息,說是..."話音戛然截斷在翡翠簪子摔倒玉磚上的聲響里,鏡中人眉梢揚起冷冽的弧度:"傳本宮口諭,著掖庭的趙良人上來。"指尖撥弄鎏金香爐,青煙里浮動著若有似無的藏紅花苦香,混著窗外飄來的初綻桂花香。
趙珍兒膝頭壓得織金毯紋路深陷,指尖攥緊裙角時,忽聽頭頂傳來太子妃的冷笑。
"如今可認(rèn)清形勢了?"鎏金護(hù)甲劃過案幾發(fā)出細(xì)響,華服女子斜倚軟枕,丹蔻輕叩著琉璃盞,"本宮捏死你,可比碾死只螞蟻還容易。"
繡著并蒂蓮的裙擺掃過青磚,趙珍兒渾身發(fā)顫,額頭重重磕在冰涼的地面:"娘娘饒命......"
"本宮念你沒了孩子,太子又不待見你——"太子妃慢悠悠撥弄著護(hù)甲上的東珠,眼尾掃過階下瑟縮的身影,"特意賞你碗桂花蜜。"
青銅托盤托著青瓷碗遞到眼前,甜膩香氣里混著若有似無的苦意。趙珍兒攥緊帕子的手驟然青筋暴起,喉間泛起澀意——這善心怎會從天而降?可抬眼撞上太子妃似笑非笑的眼神,后頸忽被嬤嬤狠狠按住。
"不識抬舉?"銀簪子在鬢邊晃出冷光,嬤嬤指尖掐進(jìn)她下頜,"今日這蜜水你喝也得喝,不喝......"銅盆里剛絞過的帕子還滴著水,在日光下映出暗褐痕跡。
瓷碗磕在齒間,趙珍兒盯著碗里浮著的桂花,忽然想起去年中秋,太子也是這樣笑著遞來葡萄釀。喉間泛起刺痛時,聽見太子妃懶懶開口:"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喝了這碗,往后自有你的好處。"
桂花卡在喉嚨里,她望著殿外漸漸變暗的天色,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這碗蜜水不是慈悲,分明是蘸了毒的枷鎖??僧?dāng)嬤嬤的銀針戳向手腕時,她終究閉緊雙眼,任由甜腥液體灌進(jìn)喉嚨。
殿角銅漏滴答作響,太子妃望著階下顫抖的身影,嘴角揚起冷笑。青瓷碗摔在青磚上碎成齏粉,她起身時,金線繡的鳳凰在裙角展開羽翼,恍若要踏碎這滿地狼藉。
"可若是她有了身孕..."嬤嬤目光落在博古架上的送子觀音像,欲言又止。太子妃轉(zhuǎn)動護(hù)甲指尖驟然頓住,護(hù)甲劃茶杯:道"喝那碗桂花蜜,本宮親自盯著熬了三個時辰。"窗外突有夜梟長啼掠過,驚落滿樹未眠的梨花,恰似她當(dāng)年幼兒看到身為大長公主的母親被灌下避子湯時,墜入青石板縫的那瓣殘紅,而階下桂樹正擎著滿枝碎金,在暮色里浮動成一片香霧。
子夜鐘聲撞碎時,趙珍兒扶著廊柱劇烈咳嗽,喉間甜腥混著袖口玫瑰香翻涌。遠(yuǎn)處飄來太子與太子妃笑談,混著斷續(xù)的琴音與桂香。她望著腕間太子妃剛賞的翡翠鐲子,忽然想起掖庭老婦的呢喃:"藏紅花泡透的身子,連送子觀音都渡不得..."桂花落在發(fā)間,她忽然發(fā)出破碎的笑聲,驚飛了檐下打盹的守夜鸚鵡,而滿院桂花正簌簌落在她素白的裙裾上,像撒了滿地?zé)o人收拾的月光。
趙珍兒被一兩宮女簇?fù)碇?,緩緩地走在通往皇帝寢宮的路上。她的心中充滿了憤怒和怨恨,腦海中不斷閃現(xiàn)著陸云香那丑惡的嘴臉。
她想起了陸云香曾經(jīng)對她的種種惡行。先是罰她跪地,導(dǎo)致她小產(chǎn),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接著又將她發(fā)配到液庭去洗衣服,讓她在眾人面前顏面盡失。而現(xiàn)在,陸云香竟然還私自給她喝下藏紅花,企圖利用她來爭寵!
趙珍兒越想越氣,她緊緊地握著拳頭,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素羅裙下,露出腳踝上未愈的鞭痕——那是被罰掖庭時,嬤嬤用荊條抽的,只為逼她承認(rèn)“偷藏皇子衣物”。此刻那些傷痕卻像火炭般發(fā)燙,燒得她眼眶通紅。殿門吱呀開啟的瞬間,她已換上怯生生的笑意,唯有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在掌紋里刻下帶血的誓言:“陸云香,你欠我的,本宮要連本帶利討回來。”
暮秋的涼風(fēng)卷著枯葉掠過宣政殿檐角時,皇帝捏著奏疏的指尖正碾過"大梁請和,獻(xiàn)城池十五座"的朱砂字。殿外太液池的殘荷欹斜在水面,偶爾傳來一兩聲寒鴉啼鳴,更襯得階下群臣的喜色帶著幾分詭譎——自燕梁之戰(zhàn)僵持三年,這是對方首次遞來和書。他忽然想起昨夜密報里那句"大梁點名求娶沈氏雙姝",指節(jié)叩了叩御案:"宣燕國欽天監(jiān),即刻覲見。"
鎏金香爐飄出沉水香,欽天監(jiān)李淳風(fēng)捧著青銅羅盤踏入時,正見皇帝盯著墻上的輿圖出神。十五座城池在地圖上連成一片 當(dāng)真是好地方 。"陛下可曾聽說,大梁皇室近日夜觀星象,稱燕國有'雙生紫薇星現(xiàn)世'?"羅盤指針在"和親"二字上方劇烈震顫,李淳風(fēng)的白須拂過案頭沈氏姐妹的生辰八字,"這是臣今晨測得的熒惑守心之象。"
皇帝目光落在八字上,沈玉芷的"庚金遇火,命帶鳳煞"與沈玉梨的"癸水乘木,貴不可言"墨跡未干。三日前邊疆急報說大梁戰(zhàn)神突然染病不起,難道真如大梁傳聞,這對雙生女是"得之可定乾坤"的天命之女?他忽然想起沈府門前那對石獅子,上月路過時竟見獅眼覆著薄霜,似落雪未化——莫非早在那時,秋肅之兆便已顯現(xiàn)?
"據(jù)暗樁來報,大梁太子曾于重陽登高時求得簽文,道'天女入燕室,萬里靖烽煙'。"李淳風(fēng)轉(zhuǎn)動羅盤,二十八宿的投影在墻上織成寒鴉陣形,"更奇的是,沈氏姐妹出生時,燕都漫天梧桐葉逆季返青,連枯死三年的桂樹都開了花......"話音未落,窗外突有孤雁長鳴掠過,正落在輿圖上大梁獻(xiàn)城的位置,振翅驚起滿地碎金般的落葉。
皇帝捏起沈玉梨的庚帖,紙角還沾著未褪的桂花香灰——是沈府祈福祠的香火。他忽然想起自己三皇子還沒有王妃,三皇子上月偶感風(fēng)寒,竟在收到玉芷贈禮后不治而愈。指尖摩挲著"宜和親"的批紅,他望向殿外凋零的梨花樹,恍惚看見兩個身著華服的少女并肩而立,身后是大齊舉城而降的白旗,枝頭殘桂正簌簌落在她們發(fā)間。
"傳旨,著東宮即日起備雙姝嫁妝。"皇帝將庚帖拍在輿圖上,羅盤指針終于穩(wěn)穩(wěn)指向燕國都城,"再令欽天監(jiān)擇定吉期,務(wù)必在霜降前完成和親大禮。"殿外秋風(fēng)卷著殘桂撲進(jìn)殿中,將"十五座城池"的字跡洇成淡金,恰似去年秋日燕軍踏碎大梁城關(guān)時,漫山遍野搖曳的斷腸菊。
什么 東宮太子聽到此信息 心中大驚失色 沈玉芷要嫁給三皇子 心中百感交集 暗嘆 還是晚了一步 太子玄色錦袍的袖口微微顫抖,他想起與沈玉芷相處的點點滴滴,那些藏在心底的情愫此刻如潮水般翻涌。他深知自己對玉芷早有傾慕之意,只是一直未曾表露。如今聽聞她要嫁與三皇子,心中滿是懊悔與不甘。
然而,太子畢竟是歷經(jīng)風(fēng)雨之人,很快便鎮(zhèn)定下來。他暗自思索,這或許是一場陰謀,大梁求娶沈氏雙姝,背后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決定暗中調(diào)查此事,也為大燕的安穩(wěn)出一份力。
與此同時,東宮之中,太子妃陸云香聽聞此消息,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她深知太子對沈玉芷的心意,這一場和親,或許能成為她打壓太子的契機。她開始在暗中謀劃,企圖利用這樁婚事,在東宮掀起一場新的波瀾。而趙珍兒得知這一切后,也覺得自己的復(fù)仇計劃或許能借此有新的轉(zhuǎn)機,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
公主府鎏金檐下,宣旨太監(jiān)的尖細(xì)嗓音穿透雕花屏風(fēng):"林玉芷德才兼?zhèn)洹厝崃忌?,著為三皇子妃,十月初十吉時完婚——"
青玉磚上,林玉芷膝頭驟然一沉。她攥著袖口的指尖還凝著北疆帶回的細(xì)沙,原以為以十五座城池?fù)Q得大燕疆域圖,皇上會賞她座金山或是海外珍品,卻不想等來這句"特指婚三皇子"。身旁的林玉梨攥帕子的手忽然收緊,珠釵在鬢邊晃出細(xì)碎銀光。
"謝皇上隆恩。"玉芷叩首時,發(fā)間的鎏金步搖磕在磚上,驚飛了廊下歇腳的麻雀。待太監(jiān)拂袖離去,她忽然掐向自己臉頰——痛意清晰傳來,案幾上的《西域風(fēng)土志》還攤開在昨夜批注的那頁,墨跡未干。
"妹妹...可愿意?"林玉梨的聲音混著檐角風(fēng)鈴聲,指尖輕輕碰了碰她冰涼的手背。
玉芷望著窗外簌簌飄落的梨花,喉間泛起澀意。三皇子書房里那幅《塞北行軍圖》,分明是她去年父親在齊國戰(zhàn)場上畫的草稿;可當(dāng)她試探著問起漠北烽煙時,那人卻垂眸撥弄茶盞,只字不答。
"我們很合適。"她忽然伸手按住姐姐欲言又止的唇,目光落在那日廊柱上斑駁的朱漆,"他案頭擺著,抄寫著《將進(jìn)酒》全文...,總該有人懂。"
林玉梨望著她泛白的指節(jié),忽然想起上個月在金明山,三皇子查山匪之事——有些心事不必說破,就像大漠的風(fēng)終將吹過玉門關(guān),吹向兩個不屬于燕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