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谷的金烏啼鳴穿透云層時，離淵的指尖已沁出血珠。他強撐著用星象術修復傳送陣，卻見妘婳腕間的鳳凰紋正與他眉心的青龍紋產生共鳴，在虛空中拼出半枚燭陰氏的圖騰。
“別再用星力了?！眾u婳按住他的手，金烏之火在掌心騰起，輕輕包裹住他透明的指尖，“先穩(wěn)固肉身要緊?！?/p>
離淵抬頭看她，見她發(fā)間沾著金烏的尾羽，在火光中泛著琉璃般的光澤。三年前那個在蒼梧山迷路的王姬，如今已能從容掌控上古神火，可眼中倒映的星光，卻與初見時一樣清澈。
“阿婳，你有沒有想過……”他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風，“若我們不是燭陰氏轉世，只是普通的大荒子民，會是怎樣？”
她怔住，望著遠處扶桑神樹投下的陰影，想起那些在蒼梧山尋仙草的午后，想起他笛聲里的云卷云舒：“大概會在某個村寨定居，你吹笛我行醫(yī)，門前種滿忘憂草?！?/p>
離淵輕笑，指尖拂過她眉梢：“如今看來，這樣的日子反而成了奢望?！彼鋈徽?，指向星盤上跳動的紅點，“歸墟之眼的位置已經明確，但根據鴻蒙書殘頁的記載，進入者需以雙目為引，換取窺探天機的資格?！?/p>
妘婳的指尖下意識撫過眼睛：“你的意思是……”
“我來替你承受?！彪x淵握住她的手，星眸中翻涌著決意，“燭陰氏的雙目本就是日月化身，我的星力能暫時抵御歸墟的侵蝕。”
“不行！”她猛地抽回手，“當年在軒轅祭壇，你已經替我擋過一劫，這次說什么也輪不到你……”
她的話被突然震動的大地打斷。云湛踉蹌著從傳送陣中走出，懷中緊抱著半卷焦黑的獸皮：“王姬！離淵大人！星辰守墓人破解了迷陣，他們……”他忽然抬頭，目光落在妘婳發(fā)間的金烏羽上，“天吶，您竟收服了九金烏？”
離淵接過獸皮，見上面用神農族古篆寫著：*“金烏棲木，燭陰現瞳。歸墟之眼，以血啟之?！?他的指尖在“血”字上停頓，與妘婳對視時，兩人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用我的血。”妘婳拔出赤霄杖，火焰在杖頭綻開，“金烏之火與赤霄火同源，或許能減少副作用。”
離淵還欲反對，卻見她已劃破掌心。鮮血滴在星盤上的瞬間，歸墟之眼的坐標竟自動浮現，而她眉心的鳳凰紋，竟與坐標中心的圖騰完全重合。
“原來如此……”離淵的聲音里帶著苦澀，“燭陰氏的轉世必須經歷雙目獻祭，才能喚醒真正的力量。阿婳，對不起，我早該想到……”
“別說了?！眾u婳按住他的唇，“若這是宿命，那就一起面對?！彼D頭望向云湛，“勞煩準備些鎮(zhèn)痛的草藥，我們即刻出發(fā)?！?/p>
歸墟之眼位于大荒極北的冰海之下，終年被迷霧籠罩。妘婳踩著離淵的星石咒印潛入海底時，看見巨大的水母群在頭頂游過，它們的觸須上纏著巫族的咒文，每一盞發(fā)光的燈體里，都封著一顆星子。
“是守墓人的‘引魂燈’。”離淵的聲音在水中悶悶的，“他們想吸干歸墟的力量，重塑巫族神權。”
話音未落，無數骨箭從迷霧中射出。妘婳揮杖點燃金烏之火，卻見火焰在水中化作游動的火魚，竟將骨箭上的咒印一一焚盡。離淵趁機拋出星石，在海底綻開一道星光屏障，屏障上倒映著兩人交疊的影子，像極了遠古壁畫中的燭陰氏。
“前方就是深淵之眼?！彪x淵指著遠處的漩渦，那里泛著詭異的紫光，“阿婳，抓緊我，無論發(fā)生什么都別松手。”
她點頭，將臉埋在他胸前。星石咒印與金烏之火同時爆發(fā)，竟在漩渦中燒出一條通路。當他們墜入黑暗的瞬間，妘婳聽見守墓人首領的怒吼，聽見宴涼的慘叫，還有離淵在她耳邊的低語：“別怕，我在。”
歸墟之眼的內部像一個巨大的眼球，四周的石壁上布滿血管狀的紋路，中央懸浮著一枚跳動的紫色瞳孔——正是祖巫的元神所在。妘婳感到有什么東西在拉扯她的雙目，離淵的星力正通過相握的手源源不斷注入，卻依然抵不過瞳孔的吸力。
“離淵，你的星力……”她的聲音帶著顫抖。
“別說話?！彼闹讣庠谒菩漠嬛捕ㄖ?，“還記得蒼梧山的月光嗎？等出去后，我?guī)闳タ锤赖男强?。?/p>
瞳孔突然爆發(fā)出強光。妘婳看見無數畫面在眼前閃過：軒轅族的祭壇、神農族的星象閣、高辛族的窺天閣，還有離淵在星辰墳場為她篡改命盤的場景。當畫面停在七歲的自己時，她終于明白——原來從相遇的那一刻起，他就已做好了為她獻祭一切的準備。
“以我燭陰氏之名，封！”
離淵的怒吼混著金烏的啼鳴。妘婳感到有溫熱的液體從眼眶滑落，卻在同時聽見祖巫的哀嚎。當她再次睜眼時，發(fā)現自己躺在離淵懷里，他的右眼已失去焦距，而她的左眼也看不見任何東西，唯有眉心的燭陰圖騰發(fā)出微光，照亮了歸墟的黑暗。
“阿婳，能看見我嗎？”離淵的聲音帶著顫抖。
她伸手觸碰他的臉，摸到濕潤的淚痕：“能，我看見星辰了，還有……”她哽咽著，“還有你眼中的光?！?/p>
歸墟之眼在轟鳴聲中崩塌。離淵抱著她沖向海面時，妘婳聽見守墓人首領的驚呼，聽見他喊出“燭陰大人”的稱謂，而離淵的身體突然僵硬——那聲音，竟與他記憶中的師父如出一轍。
“你是……”離淵轉頭，透過模糊的視線，看見守墓人首領摘下面具，露出一張滿是咒印的臉，左眼角有一道傷疤，正是二十年前為救他而隕落的神農族祭司。
“離淵，對不起?！笔最I的聲音里帶著哭腔，“當年我用禁術茍活，只為完成守護燭陰氏的使命……”
“夠了！”離淵打斷他，“所謂使命，就是讓無辜者流血嗎？”他懷中的妘婳忽然咳嗽，吐出的血竟帶著紫色咒印，“師父，求你……幫她驅散祖巫的殘魂?！?/p>
首領顫抖著舉起骨杖，卻在此時，宴涼的身影從迷霧中沖出，他的眼中竟泛著祖巫的紅光：“燭陰氏必須隕落！大荒需要新的神權！”
骨刀刺入離淵后背的瞬間，妘婳感到有什么東西徹底碎裂。她摸向眉心的圖騰，金烏之火與星力竟在此時完全融合，化作一道光柱直沖天際。當她再次睜眼時，看見宴涼驚恐的臉，看見首領擋在他們身前，看見離淵眼中倒映的自己——完整的，帶著笑意的自己。
“阿婳，你的眼睛……”離淵的聲音里帶著驚喜。
她轉頭，看見歸墟之眼的碎片中映出的倒影，自己的雙眼竟煥發(fā)出青紅交織的光芒，而離淵的右眼，也重新亮起星芒。首領的骨杖掉在地上，咒印在光柱中紛紛崩解，露出他真實的面容——那是一張與離淵有七分相似的臉。
“原來……你是父親?！彪x淵的聲音里帶著震動。
首領苦笑：“當年為守護神農族的秘密，我不得不假死。離淵，原諒父親的自私?！彼驃u婳，眼中是釋然的光，“燭陰氏的轉世果然是你們，這樣的大荒，值得你們去守護?！?/p>
歸墟的浪潮襲來時，首領推開他們，用最后的力量布下結界。妘婳聽見他的聲音混著海浪：“去扶桑神樹吧，那里有能治愈星眸的神露……”
離淵握緊她的手，星石咒印在足下綻開。當他們躍出海面時，看見扶桑神樹的金烏正振翅高飛，天空中，代表燭陰氏的雙色星子璀璨奪目，照亮了整個大荒。
妘婳轉頭看離淵，他的右眼雖暫時失明，卻依然泛著溫柔的光。她忽然想起他說的“蒼梧山景色宜人”，想起那些在生死邊緣的相視而笑，終于明白——所謂宿命，從來不是枷鎖，而是讓他們在混沌中相遇，共同照亮黑暗的理由。
“離淵，”她輕聲說，“等一切結束后，我們就去蒼梧山，種滿忘憂草，好嗎？”
他輕笑，將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好。不過在此之前……”他望向天際的雙色星子，“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讓這大荒，真正屬于大荒的子民。”
海浪拍打著礁石，遠處傳來云湛的呼喚。妘婳靠在離淵肩頭，聽著他的心跳，忽然覺得，無論前方還有多少風雨，只要與他并肩，就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