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闈前七日，長安城的春意裹挾著神秘氣息愈發(fā)濃烈。護城河的水漲勢洶涌，水面倒映著岸邊新綠的垂柳。粼粼波光中，偶爾閃過幾縷金色符文，轉瞬即逝，仿佛在訴說著水與道的隱秘關聯(lián)。朱雀大街的酒肆飄來胡姬酒肆特有的葡萄香，學館內卻被壓抑的緊張氛圍籠罩，空氣仿佛都凝固了一般。
書案上，《禮記》《春秋》堆積如山，在燭光下投下巨大的陰影。有學子將毛筆咬得發(fā)毛，筆桿上的齒痕，恰似護城河石墻上被水流沖擊的痕跡，透著一股焦慮與掙扎；有人對著銅鏡反復整理襕衫，那圓領大袖的制式官服承載著仕途夢，可他們眼中的焦慮，比初春融冰時的河水還要洶涌。更詭異的是，銅鏡表面時不時浮現(xiàn)出模糊的卦象，一閃而逝，讓人心頭一顫。更夫的梆子聲穿透緊閉的窗欞，在寂靜的學館內回蕩。不知是誰的肚子發(fā)出咕嚕聲響，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月光從窗紙的破洞中鉆進來，在《禮記》的封面上投下慘白的光斑，光斑邊緣微微顫動，仿佛有某種無形的力量在暗處窺視著這群被焦慮吞噬的學子。
青崖先生踏入學館時，晨光斜斜地照進屋內，在地面投下長長的光影。他一眼便瞧見最刻苦的陳生栽倒在書卷堆里，燭火將熄未熄，案頭那未寫完的策論上，墨跡暈染在 “安邊策” 三字上，宛如洪水沖垮堤壩時那漫漶的泥水。“先生！” 陳生猛地抬頭，眼中布滿血絲，就像冬夜里為救治老者而熬紅的雙眼，“學生已三日夜未合眼，可總覺還有知識未曾記牢……” 他的聲音里帶著顫抖，充滿了不安與惶恐。青崖先生輕輕嘆了口氣，指尖摩挲著案頭《水經(jīng)注》邊緣的卷角，那卷角磨損的痕跡如同護城河堤岸被歲月啃噬的溝壑。"還記得去年灞河泛濫時，我們疏通河道的情景嗎？"他的聲音帶著回憶的溫度，"越是湍急處，越要順應水勢，急不得也慌不得。"窗外突然掠過一群歸巢的雀鳥，撲棱棱的振翅聲驚起檐角銅鈴，清越的聲響在學館內久久回蕩。
青崖先生快步上前，按住陳生顫抖的手，燭光在他掌心投下晃動的陰影，如同河面上被風吹皺的漣漪。他的指尖傳來一股溫熱，仿佛帶著某種神秘的力量?！澳憧催@長安城的水道，縱橫交錯卻自有章法，若強行截斷或肆意拓寬，反而會引發(fā)水患?！?他拾起案頭半卷《水經(jīng)注》，泛黃的紙頁間夾著幾片干枯的荷葉，荷葉上隱約可見淡金色的紋路，形似卦象，“治學亦如治水，需懂得疏而不堵?！?陳生聽得入神，喉結上下滾動，干裂的嘴唇翕動卻不知如何回應。青崖先生又指了指窗外隨風輕擺的柳條，枝條在晨霧中若隱若現(xiàn)，柳條擺動時，空氣中竟浮現(xiàn)出淡淡的水霧，凝成細小的符文，“柳條看似柔弱，卻能在狂風中柔韌擺動，不折不斷。做學問也要有這般韌性，張弛有度，方能有所成。”
青崖先生掃過屋內狼藉，見墻角堆著吃剩的胡餅，碟子里的畢羅早已風干，這場景讓他想起蝗災時村民們絕望的眼神。他掀開窗欞，讓帶著護城河濕氣的晨霧漫進屋內，霧氣中隱隱傳來若有若無的 流水聲。說道：“《道德經(jīng)》云‘持而盈之，不如其已’。就像這長安城的興慶宮，池中蓄水過滿便會溢出，唯有懂得適可而止，方能長久。” 他的聲音里，帶著教導學子順應水之 “上善” 時的沉穩(wěn)。陳生低頭望著案頭未干的墨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緊繃的肩膀微微放松。青崖先生正要繼續(xù)說些什么，忽聽得學館外傳來陣陣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粗重的喘息聲，仿佛預示著一場風波即將來臨。
話音未落，院外突然傳來喧嘩。幾個身著緋袍的胥吏舉著告示闖入：“奉京兆尹令，嚴查春闈舞弊！凡攜帶違禁之物者，一律逐出考場！” 學子們頓時慌亂，有人藏起夾帶的紙條，紙條上的字跡在慌亂中竟發(fā)出微弱的藍光；有人打翻硯臺，墨水在地上暈開，好似暴雨夜小溪暴漲時渾濁的水流，且墨水暈染之處，隱約出現(xiàn)神秘的圖騰。青崖先生卻不緊不慢，從袖中取出幾枚長安城常見的鎏金香囊 —— 那香囊的鏤空雕花，與他在第七章展示的方形木盒、圓形陶罐一樣，藏著生活中的智慧。香囊表面的紋路在光線照射下，竟形成了流動的光影，“這香囊鏤空雕花，可裝香料提神。你們將經(jīng)文寫在絹布上縫入夾層，看似取巧，實則如‘揣而銳之，不可長?！??！?學子們望著香囊赧然低頭，青崖先生輕嘆一聲，將香囊懸回腰間，金屬碰撞聲清脆如護城河上的銅鈴，卻又帶著一絲神秘的韻律。他拂去衣擺沾染的墨漬，望著眾人局促的模樣，忽然想起治水時疏通淤塞河道的場景：“與其將心思耗在投機取巧，不如隨我去市井走走。” 說罷，他廣袖一揚，帶著仍顯慌亂的學子們踏出學館，晨光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恰似護城河上橫跨兩岸的石拱橋，又仿佛是通往智慧之門的道路。
他領著眾人來到東市，此處正是唐朝最繁華的商業(yè)區(qū)，胡商的駝隊載著香料絲綢，酒旗在春風中翻卷，熱鬧景象一如護城河上往來的商船?？諝庵袕浡鞣N奇異的香氣，混雜著若有若無的神秘氣息。青崖先生在一家波斯商人的店鋪前停下，指著店內精美的琉璃瓶：“看這琉璃，吹制時火候過旺便會炸裂。你們求學若一味貪多求快，就像這琉璃，看似璀璨，實則脆弱?！?/p>
他又踱步到街邊的鐵匠鋪，看工匠將燒紅的鐵塊反復捶打。火星迸濺間，青崖先生拂袖道：“鐵要成器，需經(jīng)千錘百煉，卻也不能鍛打過度。讀書治學亦如此，既要勤加鉆研，又不可急于求成，否則便如這生鐵，不是脆裂就是變形?！?/p>
行至制琴坊時，悠揚的琴聲透過雕花窗欞飄出。先生推門而入，輕撫一張未完工的七弦琴：“桐木斫琴，需依其紋理順勢而為，強行切割只會破壞音色。你們修身養(yǎng)性，也要懂得順應天性，莫要逆道而行?！北娙舜┧笥谑芯窒?，看盡百態(tài)。街邊茶館里說書人拍案講述前朝軼事，聽客們時而捧腹大笑，時而蹙眉嘆息。青崖先生指著這熱鬧場景道：“學問不獨在書卷中，市井萬象皆可悟‘道’。春闈雖重，卻非人生唯一出路，莫要因一時得失困在方寸之間?！?/p>
暮色降臨時，青崖先生帶著學子們登上樂游原。遠處大明宮的飛檐在夕陽下勾勒出金色輪廓，曲江池波光粼粼，水面上時不時閃過神秘的光影，這開闊的景致，恰似他教導學子以包容之心看待困境時的胸懷?！伴L安城之大，容得下千萬種活法?！?青崖先生折下柳枝在沙地上畫圈，柳枝的柔韌，就像水的變通，沙地上的圓圈周圍，漸漸浮現(xiàn)出古老的文字。“當年房玄齡未及第時，也不過是個伏案疾書的書生。過度追逐功名，反而失了本心。” 他的話語，與冬夜里講述 “谷神不死” 時對生命根源的探尋一脈相承。
回學館路上，陳生突然駐足。他解開行囊，將寫滿策論的草稿投入街邊的銅漏中：“學生明白了，與其將學問塞得滿滿當當，不如學會取舍。就像這長安城的里坊，有圍墻界定，方能井然有序?！?銅漏的銅壁映出陳生釋然的笑容，他望著漸漸被暮色浸染的長安城，護城河上歸帆點點，桅桿在風中搖晃，恰似此刻他不再緊繃的心境。那些曾以為字字珠璣的策論，原來不過是困住自己的枷鎖，如今枷鎖既解，胸中豁然開朗。 月光爬上他肩頭的瞬間，陳生忽覺那堆積如山的《禮記》《春秋》，原是壓在心頭的千鈞巨石。他回想起青崖先生在鐵匠鋪前說的“過剛易折”，制琴坊內講的“順勢而為”，此刻字字化作清流，沖散了多日來的混沌。
“原來如此！” 陳生猛地扯松束發(fā)的儒巾，將塞滿行囊的策論手稿悉數(shù)掏出。泛黃的宣紙上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此刻在他眼中化作暴雨后肆意瘋長的莠草，遮蔽了真正的嘉禾。他跪在斑駁的城墻根下，將那些耗費數(shù)月心血的文稿鄭重投入銅漏的接水槽?！胺蜃映Ｕf‘過猶不及’，學生今日才懂，學問之道不在堆砌辭藻，而在提綱挈領。就像這長安城的里坊，若沒有圍墻區(qū)隔，終成一片混沌?！?/p>
最后一頁稿紙墜入銅漏的剎那，整座計時器突然發(fā)出清越的鳴響。原本勻速滴落的辰砂泛起奇異的漣漪，在夕陽下折射出七色彩光，宛如敦煌飛天的裙裾掠過天際。陳生恍惚間想起去年關中蝗災時，正是用分隔田壟的方法遏制了蟲群蔓延；暴雨沖毀堤壩時，亦是劃分泄洪區(qū)才保住了城池 —— 原來世間萬物，皆在這 “持盈守中” 的智慧里。
春闈前夜，學館飄來槐葉冷淘的清香。學子們圍坐在一起，不再討論經(jīng)義，而是說起東市新到的胡旋舞姬。青崖先生倚著廊柱，望著漫天星斗，手中把玩著一枚長安城通行的開元通寶 —— 這外圓內方的錢幣，倒正合了 “知止不殆” 的道理，也與他以水喻道，教導學子靈活應變、堅守本心的理念遙相呼應。錢幣表面的紋路在星光下閃爍，仿佛蘊含著無盡的智慧。夜色漸深，長安城在燈火中沉沉睡去，護城河的水依舊緩緩流淌，就像學子們心中對 “道” 的領悟，在歲月中綿延不絕，而那神秘的力量，也將繼續(xù)守護著他們的求學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