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劉川。開門看見一個長著六條手臂的少年站在門外,每條手臂都托著不同的物品——道袍、木盆、毛巾和一把木梳。
"新來的?我是阿羅。"少年咧嘴一笑,露出兩排過于尖銳的牙齒,"清虛子師叔讓我給你送這些。"他將物品一股腦塞進劉川懷里,"辰時初刻到講經(jīng)堂,別遲到!"
劉川手忙腳亂地接住物品,還沒來得及道謝,阿羅已經(jīng)旋風(fēng)般跑遠了,六條手臂在晨光中劃出模糊的殘影。
講經(jīng)堂是一座八角形的建筑,中央是個太極圖案,四周擺著數(shù)十個蒲團。劉川趕到時,已經(jīng)坐了大半弟子,形態(tài)各異得令人眼花繚亂——有皮膚如樹皮的,有頭上長角的,甚至還有個下半身是馬匹的。
"這邊!"白芷在角落朝他招手。劉川紅著臉走過去,在為她預(yù)留的蒲團上坐下。
"今天講《黃庭經(jīng)》,由玉陽子師叔授課。"白芷小聲介紹,"他是半仙之體,脾氣不太好,千萬別打瞌睡。"
話音剛落,一個通體赤紅、頭發(fā)如火焰般豎起的男子大步走入。他沒有拿任何典籍,只是盤坐在中央的太極圖上,雙目一睜,整個講經(jīng)堂頓時鴉雀無聲。
"今日講'存神固氣'。"玉陽子的聲音如同烈火噼啪,"神不離氣,氣不離神,呼吸玄牝,出入丹田..."
劉川努力集中精神,卻發(fā)現(xiàn)大部分內(nèi)容晦澀難懂。更糟的是,隨著玉陽子的講解,他感到體內(nèi)的明珠開始發(fā)燙,背后的骨節(jié)隱隱作痛。汗水浸透了新?lián)Q的道袍,他不得不咬緊牙關(guān)才能不發(fā)出聲音。
"...氣行任督,如環(huán)無端..."玉陽子突然停下,火焰般的眉毛豎起,"新來的!你在做什么?"
所有目光齊刷刷投向劉川。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已經(jīng)跪伏在地,雙手死死抓著蒲團,背后的衣衫高高鼓起,兩個骨節(jié)幾乎要破體而出。
"回、回師叔..."劉川艱難地開口,喉嚨里卻發(fā)出一聲不似人類的嘶鳴。
玉陽子瞬間出現(xiàn)在他面前,赤紅的手掌按在劉川額頭:"玄蛇血脈?"他冷哼一聲,"清虛子師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帶這么個不穩(wěn)定的小家伙回來。"
"師叔!"白芷突然站起,"他體內(nèi)有玄蛇內(nèi)丹壓制,只是一時不適應(yīng)昆侖靈氣..."
"閉嘴!"玉陽子厲喝,白芷的鹿角頓時黯淡了幾分,"帶他去靜室調(diào)息,今日的課不必聽了。"
靜室是一間沒有窗戶的石室,中央只有一個蒲團。白芷扶著劉川坐下,輕輕關(guān)上門。
"別怕,"她跪坐在劉川對面,"試著引導(dǎo)那股熱流,別讓它控制你。"
劉川痛苦地搖頭:"我...我不知道怎么做..."
白芷猶豫片刻,突然解開衣領(lǐng),露出鎖骨下方一個銀白色的印記:"這是我的妖核所在。每個半妖都有力量源泉,你的應(yīng)該在..."她的手輕輕按在劉川后背兩個骨節(jié)之間,"這里。"
冰涼的手指觸碰的瞬間,劉川體內(nèi)的躁動奇跡般平息了些。他按照白芷的指引,嘗試感受那股熱流的走向,漸漸發(fā)現(xiàn)它并非雜亂無章,而是沿著某種固定的路徑在體內(nèi)循環(huán)。
"這就是...靈氣?"劉川驚訝地問。
白芷點頭:"玄蛇內(nèi)丹正在幫你梳理經(jīng)脈,但最終你得學(xué)會自己控制。"她突然壓低聲音,"月圓之夜血脈最活躍,今晚別出門。"
夜幕降臨后,劉川躺在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體內(nèi)的明珠越來越燙,背后的骨節(jié)跳動得厲害。窗外,昆侖的滿月大得驚人,銀光透過窗紙灑落一地霜華。
"??!"一陣撕裂般的劇痛突然從脊椎竄上頭頂,劉川不受控制地滾落床下。黑翼破體而出,瞬間撐滿了整個房間。更可怕的是,他的雙手正在變形,指甲伸長成利爪,皮膚覆滿青黑色的鱗片。
劉川跌跌撞撞地沖出木屋,本能地想要尋找水源。月光下,他看見不遠處有個小湖,水面如鏡,倒映著碩大的月亮。
"不...不能..."他掙扎著想要回去,身體卻不受控制地朝湖邊奔去。就在即將躍入水中的剎那,一道白影閃過,攔在他面前。
"停下!"白芷張開雙臂,鹿角在月光下泛著銀光,"湖水結(jié)冰了,你會受傷的!"
劉川的豎瞳緊縮,喉嚨里發(fā)出威脅般的嘶鳴。他聞到了白芷身上純凈的雪山氣息,那讓他的玄蛇血脈更加躁動。
"劉川,看著我!"白芷不退反進,一把抓住他鱗片覆蓋的手腕,"你母親給你的玉佩呢?"
這個稱呼像一盆冷水澆在頭上。劉川顫抖著摸向懷中,掏出那枚羊脂玉佩。玉佩接觸到月光,突然發(fā)出柔和的青光,將他全身籠罩。
"??!"劉川跪倒在地,翅膀和鱗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當他再次抬頭時,已經(jīng)恢復(fù)了人形,只有背后的骨節(jié)還在隱隱作痛。
白芷松了口氣,也跪坐下來:"第一次最難熬。"她輕輕拍著劉川的背,"我初次覺醒時,把整片松林都凍成了冰雕。"
劉川握緊玉佩,突然淚如雨下:"我想我娘..."
白芷沉默片刻,突然伸手將他摟入懷中。劉川聞到她身上松木與冰雪的氣息,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心。
"看。"白芷指向夜空,"昆侖的星星比人間明亮得多,對吧?"
劉川抬頭,看見滿天繁星如同碎鉆般璀璨,銀河橫貫天際,壯麗得令人窒息。
"我娘說,想念一個人的時候就看看星星。"白芷的聲音輕得像風(fēng),"因為無論相隔多遠,我們看到的都是同一片星空。"
劉川突然發(fā)現(xiàn)白芷的鹿角上掛著一個小小的銀鈴,隨風(fēng)輕響,聲音清脆悠遠。
"這是什么?"他忍不住問。
白芷摸了摸銀鈴:"我爹給我的。他是人類,住在山下的鎮(zhèn)子里。"她的眼神突然黯淡,"半妖不能與凡人長久相處,所以我五歲就被送上山了。"
兩顆孤獨的心在星空下靠近。劉川突然明白了,昆侖山上聚集的不僅是奇人異士,更是和他一樣無法融入世俗的"異類"。在這里,他不再特殊,也不再孤獨。
"明天開始,我教你控制靈氣。"白芷站起身,伸手拉他,"作為交換,你得告訴我《山海經(jīng)》里的故事。我從沒見過大海。"
劉川握住那只冰涼的手,感到一絲希望在心中萌芽:"成交。"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從天而降,落在他們面前。清虛子手持拂塵,白須在月光下如同銀絲。
"深夜不寐,在此作甚?"他聲音嚴厲,眼中卻有關(guān)切。
白芷連忙行禮:"師叔,劉川初次血脈覺醒,弟子正在..."
"我已知曉。"清虛子打斷她,拂塵輕點劉川額頭,"玄蛇血脈每逢月圓必躁動,你需學(xué)會控制,而非被其控制。"
劉川慚愧低頭:"弟子知錯。"
清虛子嘆了口氣:"隨我來。"
師尊的居所簡樸得出奇,除了一張石床、一個蒲團外,只有滿墻的竹簡。清虛子示意劉川坐下,自己則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玉瓶。
"飲下。"
玉瓶中的液體無色無味,入喉卻如烈火灼燒。劉川嗆得眼淚直流,卻感到體內(nèi)的明珠突然清涼下來,與這液體形成了奇妙的平衡。
"殷鴟給你的內(nèi)丹只能壓制,不能化解。"清虛子捋著長須,"你體內(nèi)流淌著上古玄蛇一族的血,這是詛咒,也是天賦。"
劉川鼓起勇氣:"師尊,我到底是什么?"
清虛子的目光穿透劉川,仿佛看到了很遠的地方:"三百年前,仙界降罰,玄蛇一族盡數(shù)被鎮(zhèn)壓。殷鴟冒險藏起一枚未孵化的卵,卻因靈力枯竭而失敗。"他頓了頓,"你母親放生的那條'水蛇',實則是玄蛇一族最后的精魄所化。它選擇借腹托生,才有了你。"
劉川如遭雷擊:"所以我...不是人類?"
"非人非妖,亦人亦妖。"清虛子意味深長地說,"這正是你的劫數(shù),也是你的機緣。"
窗外,昆侖的月亮漸漸西沉。劉川摸著懷中的玉佩,想起母親含淚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