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陰乃是郡名,但不僅僅是個郡名。
在朝堂上,一般來講,它都指代的是那個男人。
汝陰侯諸葛琮!
愛他者恨不得對他五體投地,恨他者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
在當今天子還未一統(tǒng)天下之時,這位可是攪動天下風(fēng)云,文可唇槍舌劍舌戰(zhàn)群儒,武可領(lǐng)兵作戰(zhàn)五日破三城,更是有千人勝十萬的兵仙級別戰(zhàn)功……
以一己之力,壓得天下英才不敢抬頭!
不知多少人被他打擊得體無完膚后,夜里蒙著被子一邊哭一邊感嘆”既生琮,何生我”!
……曾俞與汝陰侯其實并不算熟悉。
他留給他的印象,只是軍議時端坐在最前方的平靜的、陰沉又銳利的背影。
只是論功時永遠放在第一個的名字以及附帶的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功績.
只是朋友登門送禮慘被拒絕后嘟嘟囔囔對他不通人情的抱怨。
在爭天下那會兒,隨著主公的地盤越來越大,投誠的人越來越多,主公麾下勢力也越來越復(fù)雜,但最為強勢的永遠是是豫州鄉(xiāng)黨。
因為諸葛琮是豫州人。
盡管想要爭權(quán)而不得的青州人、徐州人對他恨之入骨,可他們卻也不得不承認,只要諸葛琮在,就意味著安心、意味著勝利。
汝陰侯戰(zhàn)無不勝,這是全天下人的共識。
哪怕身死,也以一身之力摧毀五胡王庭軍。
以往強勢的匈奴人、鮮卑人和烏桓人,在他死后也只敢小心翼翼試探,生怕中原再度出現(xiàn)一個諸葛琮。
……那時的主公麾下,很多人都對諸葛琮抱著復(fù)雜的態(tài)度。
既恨他無私無情、才華絕世,將他們這些俗人都襯托得像惡人庸人。
又敬他無私無情、才華絕世,就如同敬仰一個在世圣人,又不自主地退避三尺,不敢招惹他半分。
至于目前書房為何陷入寂靜……則是因為另一個原因。
眾所周知,諸葛琮曾拜師潁川荀氏大儒荀公,與司馬謙、荀昭、荀清、師湘為嫡親的同門師兄弟。
他們這師兄弟幾人,感情關(guān)系十分復(fù)雜。
簡單來講,就是幾個師兄曾經(jīng)侍奉不同的主公,然后汝陰侯用陰謀陽謀迫使師兄們不得不背叛、咳、棄暗投明來到了主公麾下,不得不背上背主罵名。
雖然最后主公取得了勝利并成功繼位,證明了汝陰侯偉大的前瞻視野,但這逼人跳槽的行為還是深深傷害了師門感情,使得幾個師兄從來沒給過汝陰侯好臉色。
就連聽到他的名字都會下意識地繃緊面部表情,移開眼神。
汝陰侯死后,或許是荀公門下弟子們終于回憶起了曾經(jīng)的師門情誼,便在匈奴問題上展現(xiàn)出難得的激進態(tài)度,看得其他黨派嘖嘖稱奇。
邊宴便是青州鄉(xiāng)黨的代表人物,為人最好隔岸觀火挑撥離間,在這種問題上不站出來蹦一蹦就渾身不舒服。
他半瞇著眼睛,嗤笑著抿了口茶水。
司馬謙溫和地看著他,微笑:
“那只是未曾統(tǒng)一前的綏靖之策?,F(xiàn)在匈奴氣焰漸起,不可不壓抑一二。晏之此言,過于懦弱。”
邊宴又笑了一聲:
“對,中書令此言極是。想當年,中書令守關(guān)不出的豪情壯舉才算威猛呢,真是令在下敬佩。”
曾俞悄悄扣了扣席子。
又來了,翻舊賬環(huán)節(jié)。
這是五胡犯華時候的舊事。
那時,天下還未完全一統(tǒng),北部邊關(guān)卻又起狼煙。
胡人突然大軍壓境,汝陰侯不得不再度率兵阻敵,而司馬謙、師湘以及邊宴等人奉命鎮(zhèn)守后方。
雖然都是奉命行事,但司馬謙守關(guān)不出的行為,還是飽受詬病。
司馬謙依舊是溫柔微笑,但笑容已經(jīng)有了幾分寒意。
他輕巧把玩著茶杯,開口:“晏之謬贊。當年晏之縱馬太原的身姿,才真正令某印象深刻?!?/p>
曾俞又扣了扣席子。
這件事他知道,在邊宴棄暗投明之前,也曾率騎兵與汝陰侯戰(zhàn)于太原……被打了個落花流水。
邊宴也不惱,只是笑盈盈地看向師湘等人,每句話都往人心窩子捅。
一會兒是“汝陰侯尸骨未寒就開始變其律令,”一會兒是“汝陰侯死后,竟無一人可修經(jīng)治學(xué)”,甚至是“豫州除卻汝陰侯竟再無英雄,可憐可嘆”。
被諷刺了的豫州人自然不會束手待斃,立馬開始了唇槍舌劍。
青州人自然要幫幫自家人場子,橫眉怒目懟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徐州人、兗州人、并州人、幽州人都被牽連,也加入了戰(zhàn)場。
至于主公、額、主公已經(jīng)開始死魚眼了。
曾俞低著頭,悄悄嘆了口氣。
誰讓今天的小會議恰好臨近汝陰侯忌日呢……在這些個敏感的日子里,平日中溫文爾雅文質(zhì)彬彬的軍師們不約而同開始互扯頭花。
六年以來,年年如此。
怎么不算是特殊的汝陰侯紀念儀式呢。
要知道,若是汝陰侯還在,用他那雙漆黑的眼瞳平淡望過來,再怎么剛烈氣盛的人物,也得乖乖安靜,老老實實出謀劃策。
那時的會議,別說吵起來,能夠不磕巴地將自己的話說完都是好的。
……嗯,看主公的臉色和看向身側(cè)的動作,估計也是在懷念汝陰侯在時的美好生活吧。
*
劉禹深深地懷念自家首席軍師。
他看著屋里亂糟糟的一片,又看向身側(cè)專門留出的空位。
眼前逐漸浮現(xiàn)出那個安靜的、總是一襲簡單黑衣、如松如竹的身影。
若是仲珺還在就好了……
若是他還在,定會先詢問地看自己一眼,而后用他那看著很兇的眼神,將下座這些鬧騰的家伙一個一個威脅過去。
等安靜下來以后,直接宣布決議,并且有條不紊地吩咐眾人執(zhí)行。
他目光放空,又懷念了一會兒自己腦補出來的溫柔軍師。
等屋里實在鬧得翻天,吵得人腦子都嗡嗡的,他才干咳一聲,抬手阻止了已經(jīng)開始擼袖子準備物理爭吵的寶貝謀士們。
“好了,都不要吵了。”
“就按公和說的,依照仲珺的方法做吧?!?/p>
“小議就先到這里。我已經(jīng)吩咐廚房備宴,諸位都留下來吃飯,也好在一起祭祀仲珺?!?/p>
*
千里之外的青州東萊。
仲珺正在頭疼。
起因是,他已經(jīng)快要睡著了,印章突然嘎嘎叫起來:【我忘了一件事!明天是你的忌日啊諸葛琮!】
印章一邊大笑,一邊嘎嘎亂叫:【祝你忌日快樂~祝你忌日快樂~祝你忌日快樂鵝~祝你忌日快樂!】
【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