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復單身后,亞歷克斯馬不停蹄去多倫多實習。不巧七月開始,美國次貸危機突然展露苗頭,逐漸波及到加拿大,金融行業(yè)開始裁員。
亞歷克斯成天惴惴不安,好在實習結束時收到了“Congratulations!”的轉正郵件。無論如何,在絞肉機般的投行中他幸存下來了。凌云壯志在亞歷克斯的心中翻騰,莫里斯&莫里斯位于貝街布魯克菲爾德廣場37樓的辦公室成了他即將登臺的角斗場,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準備大干一場了。
九月亞歷克斯重返校園,整個大四成了一段悠長假期。同樣實習轉正的同學里,有的去了歐洲和日本做交換生,有的則去奧馬哈參觀伯克希爾·哈撒韋、與“股神”沃倫·巴菲特共進午餐……凜冬將至,大家都不約而同地逃離了假倫敦。只有亞歷克斯選擇留下來,美其名曰“為了練網(wǎng)球”。
但內心深處,他留在這里還有一個原因——他渴望見到那個中國女孩。
那天和林賽分手后,亞歷克斯回到圖書館,發(fā)現(xiàn)尹娜的格子間已經(jīng)空了。林賽的幾個閨蜜虎視眈眈地坐在不遠處,滿眼鄙夷地打量著他。其中一個女生把玩著尹娜的那副Beats耳機,在手上不停地甩來甩去。接下來的幾天,尹娜對他避之唯恐不及,直到他不得不前往多倫多實習,她再沒和他見過面。
后來發(fā)生了什么,亞歷克斯只能從朋友口中東拼西湊了一些傳言。比如尹娜在圖書館溫習時,有人開玩笑似地把手中的熱咖啡撞潑她一身;又比如她儲物柜門上的口紅字跡總是擦不完,有時是“bitch”有時是“slut”;再比如臉書上突然出現(xiàn)了聲討她的小組,封面是她的學生照但額頭上畫了個彈孔……她就這樣考完了最后兩門期末考,銷聲匿跡了。
解鈴還須系鈴人。林賽在多倫多舉辦了一場生日派對,亞歷克斯手捧鮮花當著所有人向她公開道歉,你很好都是我的錯她是無辜的,言辭懇切地就像接受“拉鏈門”彈劾調查似的。果然真誠才是必殺技,幾天后臉書頁面就被刪了,林賽也去英國做交換生。但亞歷克斯的擔心卻從未停止,給尹娜發(fā)的信息都石沉大海。
“她該不會已經(jīng)退學了吧?”他心急如焚地趕回了倫敦,還沒去公寓放行李就直接將車開到了溫德米爾。
那幢曾經(jīng)像鬧過鬼的白房子現(xiàn)在卻洋溢著生活氣息,門鈴也會響了。一個自稱房東的矮胖華人太太給他開了門,接著讓他站在鞋墊上等著?!耙龋笥褔?!”她洪亮地大喊了一聲,徑直跑回了廚房。那里培根和土豆餅在油鍋里滋滋作響地冒著泡,就像亞歷克斯此刻的心情一樣。
二樓傳來一陣吱吱呀呀的腳步聲,不一會兒尹娜就伏在樓梯欄桿上,輕快地朝他甜甜一笑?!霸趺词悄阊剑俊?/p>
“原來你躲這里!”亞歷克斯又驚又喜道,“怎么不回我電話?”
“我在上海,沒法回?!?/p>
尹娜身著俏麗的粉色碎花連衣裙,臉上沒有一絲陰霾。幾個月不見,她的身材似乎圓潤了一些,還把頭發(fā)燙成了大波浪,多了幾分嫵媚。亞歷克斯給她帶了一份禮物:最新款的粉色Beats耳機,她邊感謝邊將他領上了老舊的樓梯。房東太太洪亮的喊聲又響了起來:“No smoking no drinking!”尹娜頑皮地做了個鬼臉。
亞歷克斯見到了凱莉。兩個女孩在尹娜狹小的臥室里邊做功課邊閑聊著。凱莉坐在其中一把電腦椅上,尹娜將另一把椅子讓給了亞歷克斯,自己坐在床邊,雙臂慵懶地支撐在身后。她的電腦里正在放Robin Thicke的專輯。尹娜評論說Robin的聲音雌雄同體,既性感又脆弱。
“聽說他的私生活臭名昭著?!眮啔v克斯說。
尹娜默不作聲地盯著他的眼睛看上一會兒,仿佛對這突如其來的尖酸刻薄感到驚訝,但很快又沖他嫣然一笑,拉他加入了女孩們的閑聊。
她和凱莉是在文娛俱樂部認識的,兩個女孩不時會參加一些唱跳活動,都懷揣著明星夢。凱莉興高采烈地描述著在洛杉磯的暑期實習,如何要到了偶像克里斯蒂娜·阿奎萊拉的簽名,以及在迪斯尼攝影棚里給金酸梅獎得主做小跟班的那些趣事。尹娜滿臉羨慕地聽著,不時笑得前仰后合,而她才從上海實習回來。
“上海好玩嗎?聽說那里是東方巴黎?!眲P莉話鋒一轉問道。
尹娜笑著點了點頭,伸出手指向大家展示在淮海路做的美甲,每個指甲殼上都鑲著晶瑩剔透的粉色仿鉆。她說粉鉆是她的最愛。
“寧愿出賣我該死的靈魂,也想要一顆真的!”
當亞歷克斯談到幾天后他有場網(wǎng)球賽時,尹娜顯得興趣索然,每隔幾分鐘都要瞥一眼指甲上的粉鉆,目光中滿是陶醉的神氣。這時,可憐的亞歷克斯只好悶悶不樂地打住了。
不一會兒凱莉起身告辭,尹娜急忙從床上跳起來。亞歷克斯聽到兩個女孩在門外竊竊私語著。她似乎在求凱莉多陪她一會兒,但凱莉說“不想當電燈泡”……談話聲逐漸遠去,她們前后腳下樓了,留下亞歷克斯一人在房間里枯坐著。
他茫然地環(huán)顧著四周:一張靠墻的、鋪著Hello Kitty三件套的床。床邊是一張木質書桌,桌面上一半放著書和電腦,一半擺著琳瑯滿目的化妝品和香水。書桌對面是一個衣柜,塞得滿滿當當?shù)?,門都關不上了。屋里只有一扇小窗戶,粉色的蕾絲窗簾下放著幾本VOGUE和Rolling Stone雜志。枕頭邊有一本書: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無人生還》。
這時,Robin Thicke那首不合時宜的《I Need Love》在亞歷克斯耳邊響了起來:
“靜下心來
我想抓住你的手,抱緊你
我等待了多少個日夜
為了遇見你
你能讓我忘掉所有的煩惱
除了與你纏綿,我還能做更多
讓你不僅僅只是呼喚我的名字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別總讓我乞求
我需要愛
……”
直到整首歌放完,尹娜才回到房間,磨磨蹭蹭、勉為其難,好似學生收假后第一次見班主任。亞歷克斯恍然大悟,她之前的友好熱情并非本意,只是因為凱莉在場罷了。
“就這么不想見我?”被冷落的客人問,“FYI,我和林賽已經(jīng)結束了?!?/p>
“那你出門當心點,知道劈腿的男人會被雷劈嗎?”
“好吧,”亞歷克斯嗖得一聲站了起來,張開了雙臂?!拔俏乙幌挛揖妥??!?/p>
“你保證?”
有那么幾秒鐘,他們都有點忿忿地望著彼此。最后尹娜妥協(xié)了,踮起了腳尖,在他的左臉頰上輕輕一點,嘴唇像冰冷的果凍。
“就這?”
“不然呢?”
“休想打發(fā)我?!?/p>
亞歷克斯重新坐下來,趁尹娜不注意抱住了那纖細的腰肢,裙擺瞬間飄展開來,她坐到了他的膝蓋上。又一次,女孩對他的強壯無力招架,只好倔強地將頭扭到了一側。
“我向你發(fā)誓,”他動情地說,“今后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讓我保護你吧?!?/p>
“可我要回上海的,你在浪費時間……”
就在他們的嘴唇即將碰到一起時,“嘀嘀嘀”的煙霧警報聲突然響了。樓下隨即傳來騷亂,木地板也跟著晃動起來?!翱隙ㄓ质悄莻€烤箱!”尹娜喊著跑到門外,亞歷克斯也跟了出去,隔著樓梯探頭張望。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焦味,來自于餐桌上那個半邊已經(jīng)化成黑炭的蛋糕。房東太太和她老公吱吱咯咯、四處亂撞,手里不停揮舞著報紙扇風,活像一群慌亂逃竄的雞。一瞅見樓上還有兩個樂呵呵、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年輕人,房東太太尖叫道:“睇乜睇!快開門!開窗!通風??!”
“這嗓門不去百老匯真可惜!”尹娜笑著將門窗開到了最大。
亞歷克斯也感到可惜,讓他渾身燥熱的那個邪惡小計劃泡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