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的第一天,賀知書做了個全身檢查,醫(yī)院久違的消毒水味道還是讓他有些不適應(yīng)。
醫(yī)生告訴他依然是保守的放化療骨髓穿刺,血液透析一樣也不能少。艾子瑜本身就是醫(yī)生,也是這方面的專家,他自然知道,聽著的時候,他只是握緊了賀知書了手,臉色比身邊的病人還難看幾分。
艾子瑜把賀知書送回病房輸液,看著人做了一天的檢查累的睡著了,他幫賀知書掖了掖被角,好友來找他,他才跟著去了抽煙區(qū)域。
好友有些煙癮,有時候做手術(shù)累狠了才抽上一口,但艾子瑜時候從來不碰煙的,這次破天荒的,問好友要了一根。
艾子瑜醫(yī)大的好友叫白楊,算是大學(xué)幾年的死黨,現(xiàn)在混了個專家日子過得不錯。他在電話里和艾子瑜聊過許多次和賀知書,以往都是聽著這個名字想象會是怎樣的一個人,讓這位肆意灑脫的好友如此牽腸掛肚,煞費苦心。
今天一見,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沒想到是個氣質(zhì)溫和的人,看上去沒實際年齡那么大,但也確實比以往圍在他身邊打轉(zhuǎn)的小姑娘大多了。
那張臉色如果不那么蒼白的話應(yīng)該會是一張漂亮的臉,上面有個淺淺的酒窩,沒有那種病重的人心思憂郁,看上去倒也淡然。
但是和以往艾子瑜碰到過的俊男美女差了些許,他有些弄不明白了。
不過看著艾子瑜眼底的擔(dān)憂,他也沒多問什么。
艾子瑜抽了一口煙,被嗆了滿口,有些狼狽。
白楊看著他,有些猶豫:“你真的不通知他的家人來陪他嗎?”
他私心是不想艾子瑜陪著的,看得出來他非常在乎那個人,但是放化療折磨的不僅僅是病人,還有陪著他的人。他作為一個醫(yī)生,見慣了這種場面,雖然艾子瑜也是醫(yī)生,但是醫(yī)者不自醫(yī)。說句不好聽的,那個年輕人能不撐過來都不知道,他有些擔(dān)心最后找不到骨髓好友還要看著他走,那會更痛苦。
艾子瑜漸漸適應(yīng)了些,只是嗓子依舊干澀,嘴里苦味蔓延,他說:“我就是他的家人..”
雖然賀知書沒有和他提過家人,但他也能猜到幾分。他同蔣文旭在一起,現(xiàn)在的社會尚且不能完全接受,更別說在十多年前的社會,同性戀幾乎就是個禁忌的詞。
他的家人,應(yīng)該還沒有原諒他吧。
白楊聽懂了艾子瑜的言外之意,有些意外,想著那個溫和的年輕人,心底有些微微的憐憫可惜。
即便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一早站在醫(yī)院的長廊里要進去的時候,賀知書還是有些膽怯,他知道做化療有多痛苦。
艾子瑜陪著他,握著賀知書柔軟卻帶些薄汗的手,他心疼的厲害。
把賀知書的手放到嘴邊吻了吻:“我就在這里陪你,別怕?!?/p>
即便是上輩子已經(jīng)體驗過這種痛苦了,可是再一次面對的時候,賀知書還是難受的差點掉淚。但大概是因為這段時間艾子瑜把他照顧的很好,那些惡心干嘔的反應(yīng)沒有以往強烈了。
等到結(jié)束出來,艾子瑜打橫抱著賀知書去病房,看他疼的在自己懷里渾身的虛汗,還有越發(fā)蒼白的臉色,心絞痛的半天緩不過來。
“乖,不疼了,一會兒就不疼了,等你好了,我讓二狗天天陪你玩兒,小貓你想抱哪只就抱哪只,四只一起抱我都不跟你搶好不好?”艾子瑜聲音溫柔,帶著疼惜的輕聲哄他,他想說些什么來轉(zhuǎn)移賀知書的疼痛。
賀知書窩在艾子瑜的懷里,疼的暈暈乎乎的,手死死揪著艾子瑜胸前的衣服,用力到關(guān)節(jié)發(fā)白。疼的狠了,他從心底生出一些埋怨來,為什么非要他來做化療,他痛死了,他討厭消毒水的味道,討厭醫(yī)院...
上輩子他一個人獨自忍受病痛和絕望,明明該是習(xí)慣了的,可不知為什么,艾子瑜溫柔的誘哄,卻讓他一瞬間爆發(fā)的委屈壓都壓不住。
賀知書睜開眼看著他,眼里蒙蒙的霧氣,積壓了許久的委屈一旦冒頭,就收不住了,他顫著尾音吐出一個字:“好疼啊..艾子瑜..”
“我知道,我知道..”艾子瑜話里都是疼惜。
“都怪你,為什么非要逼我治療,”賀知書眼淚大顆大顆的掉,委屈的不行:“你一點都不心疼我...”
艾子瑜的心像泡在沸水里,疼的發(fā)燙:“我心疼,我最疼你了,你又不是不知道?!?/p>
“你為什么讓我這么疼?你為什么不陪我?”賀知書疼狠了,大概有些迷糊,分不清現(xiàn)實還是夢境,他淚眼婆娑:“為什么對我那么壞,為什么要抱別人..我好疼..好疼啊...”
艾子瑜的心仿佛被狠狠砸了一錘,他也疼,心狠狠的疼,他知道賀知書嘴里的“你”不是他,可他也沒有辦法,那是一段十多年的深情久戀,他無從插足。
他咬牙忍著淚意,卻也學(xué)不會那人的語氣,只是依舊溫柔的不像話:“我錯了,都是我的錯,讓你這么疼..傻瓜..我怎么會抱別人呢,一顆心都在你這里了,誰比得上你好..我只疼你。”
“你騙我,你一直都在騙我,”賀知書的眼淚變成一條透明的線,滑進鬢角:“我那么求你,你都不肯回來陪我吃餃子..我那么寶貝的戒指,你說丟了就丟了...”
艾子瑜早就發(fā)現(xiàn)了賀知書手上那一圈淺淺的痕跡,心知肚明的明白那是什么。他想,到底要戴多久,才能在戒指拿下的時候形成那樣的一個痕跡。
他開始瘋狂的嫉妒那個占據(jù)了賀知書心底的男人,可他一點辦法也沒有,一點...也沒有..
“小書乖,是我錯了,我錯了,等你好了我給你包餃子,包好多好多,你想吃我就陪你..”艾子瑜覺得自己大概就是個受虐狂,可看賀知書的眼神心痛又憐惜:“你送的我一定寶貝,絕對不會丟的...”
走廊上偶爾擦肩過的護士,聽到一聲散在風(fēng)里的誘哄,遠(yuǎn)遠(yuǎn)看著那高大的男人抱著懷里的人離開,心里生出了幾分羨慕,真恩愛啊..
艾子瑜聽著他一聲聲的控訴,心疼的不知所措。他不知道那個叫做蔣文旭的男人究竟是怎樣把一個這樣溫柔的人給折磨成了這樣的,他恨的咬牙切齒,卻也心頭酸楚難當(dāng)。他最愛的人心心念念的那個人不是他,可他這個時候已經(jīng)沒有精力去在意了。
他滿眼的只有懷里疼的掉淚的人,他不知道該求誰,能讓他的疼痛少一些。
剛才好友告訴他,賀知書的病已經(jīng)錯過了最佳的化療時間,現(xiàn)在只能依賴于找到骨髓。
艾子瑜眼眶泛紅,步伐急速的想趕緊把懷里的人放到一個舒服的地方,手卻穩(wěn)穩(wěn)抱著懷里沒幾斤重的人。
直到把把他輕輕的放在床上,賀知書還揪著他胸前的衣襟不肯松開,艾子瑜沒有掰開他的手,給賀知書的懷里放了個暖水袋,躺上病床把賀知書摟進懷里。
輕柔憐惜的撥開他被冷汗打濕的頭發(fā),在他的額頭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漸漸地,賀知書緩過來了一些,也想起自己說過的話。
他不明白為什么這個時候會想起蔣文旭,明明有一段時間沒有記起他了。
大概是積怨了太久,那些一次又一次吞下去的委屈,終于有了一個傾訴口,他不為那個人,只為自己傾吐自己的委屈。上輩子他到死也沒有傾吐過自己的委屈,他自己一個人,咽下了所有,因為他不悔,因為心死了,大概也就覺得說與不說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有些話,落不到那個想讓他聽到的人的耳朵里,就只是陳詞濫調(diào),徒增悲涼。
可現(xiàn)在,有人把他的宣泄口打開了,他把那些不痛快一股腦的宣泄出來,就是想撒嬌著讓人疼,就是嬌氣的想讓人寵,他帶著一點小小的壞心思,想讓這個人陪他一起疼。
賀知書眼底霧氣蒙蒙,窩在艾子瑜的懷里,伸出一節(jié)指頭,戳了戳艾子瑜的胸口,幾乎沒用什么力氣。
艾子瑜往枕頭里埋了埋臉,等到眼睛干了一些才低頭問:“還難受嗎?”
賀知書弱弱的搖了搖頭,湊近在艾子瑜放在他枕邊的手腕上咬了一口。艾子瑜感覺到了輕微的刺痛。
他愣了愣,賀知書淺淺笑了一下,臉上不明顯的酒窩顯得他乖巧無比:“你說的,疼了就咬你?!?/p>
艾子瑜聽了,心里發(fā)軟,壞心眼流氓似得把臉湊過去:“咬,你隨便咬,想咬哪里都可以?!?/p>
賀知書把他的臉推開,淺淺皺眉,柔軟的頭發(fā)去蹭他的臉,剛才情緒有些激動,加上身體實在不舒服,他沒力氣說更多話了,就弱弱的蹭艾子瑜的臉。
不知怎么的,艾子瑜感覺到賀知書似乎是在安慰他,心底那陣刺痛忽的就平息了,看出他累,神柔和的笑了笑,大手揉了揉賀知書的頭發(fā):“乖,睡吧,我在呢?!?/p>
賀知書一雙大而黑的眼睛看著他,似乎在確認(rèn)他話里的真實性。
艾子瑜低頭親了親他的眼睛:“我保證,你睜開眼,就能看見我。”
賀知書眨了眨眼,最后熬不過疲累,睡了過去。
艾子瑜用臉貼著他的額頭,有一搭沒一搭的輕輕拍他的背,哄小孩兒一樣的,時不時用親親他的額頭,確認(rèn)他發(fā)沒發(fā)燒。
他知道這個人有多溫柔,可是越溫柔的人就越難被馴服。
醫(yī)生來吊水的時候,賀知書迷迷糊糊的睡著,艾子瑜就輕輕的把他的手拿出去給護士扎針,還不忘囑咐護士動作輕些,他好不容易睡著。
怕賀知書臉皮薄,艾子瑜對外都說是他弟弟。
護士是個年輕的小姑娘,之前剛見艾子瑜時還臉紅。只知道和她是同行,還是比較高級的那種,后來看他無微不至的照顧那個青年,大概覺得是感情非常要好的兄弟。
在醫(yī)院工作時間久了,什么樣的病人和病人家屬都見過了,還是第一次見這么體貼照顧人的家屬。
沒做化療之前給那位病人檢查身體時,醫(yī)生說他身子有些弱,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幾天才行。
然后就見這位家屬每天換著花樣做吃的給他補身子,病人胃口不好,不想吃,他就溫柔耐心的輕聲誘哄,哪怕哄著病人吃下一口,他都開心的不行。
小護士偶爾會感覺到奇怪,不論是她們第一次查房和最后一次查房,艾子瑜都在,但是病床邊的桌子上,永遠(yuǎn)有冒著熱氣兒的食物。
她們還打趣疑惑過,這人是個超人嗎?一早她們最早六點,甚至有時候五點就開始查房了,這人夜里照顧病人凌晨才睡,一早又要起那么早的給病人回去做吃的,這也真是超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