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季秋的最后幾天，草木凋零，敗葉凌亂。
郁別回到自己住的廂房，箏兒在給她整理著衣袍，都是丁肅叫婢子近些天送過來的。
各式各樣的襕衫、直裰、袍衫，素緞、妝花緞、織錦緞的料子都有。
“二爺，您瞧著面色不大好?！惫~兒擱置下手頭活計(jì)，扶著郁別憂心關(guān)懷道。
郁別垂眸看著手中的常清靜經(jīng)，驀地將它扔在地上！
“我們走！”她眉眼間沉郁重重，帶上幾分哀艷，“這太初觀我再也不會踏足一步?！?/p>
蟲母光環(huán)懲罰時間還有九天，這九天她窩在府中不出門就好，作踐自己干什么。
這勞什道長明顯認(rèn)識她嫡兄，恐怕還關(guān)系匪淺。
只要想到嫡兄知曉她給人做磨墨小廝的事，她就堵心透頂！
箏兒心中歡喜，二爺終于要回府了，她十分不喜歡待在太初觀。那個叫丁肅的下人還派婆子來教她規(guī)矩，說怕她沖撞了他家主人。
二爺寵她，她何曾受過這個委屈，但瞧二爺整日隨在珩止道長的后頭，隱隱有真栽在他上面的意味，她到底沒將委屈說出口。
主仆二人連東西也不收拾就匆匆離開了太初觀。
云清珩得知后垂看著丁肅手中的常清靜經(jīng)，慢然吐字，“氣性倒大?！?/p>
“是郁別不堪教化?！倍∶C胖臉帶怒，“連御賜之物都敢丟棄！”
“插個人在他身邊，盯著他?！痹魄彗癫⑽瓷鷼猓斐霭變粜揲L的手將道經(jīng)歸至原位。
云清珩將郁別看得很透徹，她是一個簡單的小人，趨利拜權(quán)是她的天性。
她此生最為嫉恨的人有兩個，她的嫡母和嫡兄。
嫡母假慈悲真狠毒，嫡兄是個好的，可惜太好，壓的郁別永無出頭之日。
圣上對郁別太不同，丁肅這個多年服侍的人看得分明。
丁肅想抬頭瞧清圣上的神色，可皇權(quán)巍峨，他不敢，“是，圣上！”
他得好好挑個人了。
............
郁別回府當(dāng)晚魘了夢，害了病。
她臉上沁出紅暈，濡濕的幾縷長發(fā)蜿蜒在她的側(cè)臉上，映得她膚色愈加凈白無血色，譎麗的駭人。
她整個人陷進(jìn)錦被里，嘴里呢喃，“個個都......不屑一顧......”
郁別的手從錦被中掙扎出來，腕骨纖瘦伶仃，可見青色脈絡(luò)，手心還牢牢抓著一個香囊。
箏兒心急火燎地派人尋大夫，“把田大夫找來，如果出了差池，仔細(xì)著你們的皮！”
箏兒自己把郁別半抱在懷里，用浸了水的布帕給她降溫，低聲哀哭道，“二爺您莫嚇箏兒！”
田大夫一把年紀(jì)跑不快，是小廝背著來的，被放下時眼花腿顫，緩了幾息才給郁別把脈。
“二爺是得了風(fēng)寒，好生吃藥就成。”
田大夫?qū)懴路阶咏o小廝，他對箏兒意有所指的說道，“二爺身子弱，旁的藥先停一停，該好好養(yǎng)養(yǎng)了?！?/p>
抑制女子身體發(fā)育的藥能是什么好藥，只會糟踐身子。
哎，田大夫心里長嘆一口氣，高門大戶的腌臜勾當(dāng)。
箏兒連連點(diǎn)頭，“聽大夫的，二爺身子最重要?！?/p>
半個時辰后，田大夫親自看著藥煎好端來，箏兒服侍郁別服下。
一通折騰下來，二爺總算在后半夜退了高熱不再夢魘。
翌日郁別清醒的時候，身子都好像散架了，她倦怠地倚在床榻上。
半晌后她垂眸看著自己掌心的香囊，味道是太初觀的寒香，她輕聲譏諷道，“我自己還挺警惕的?！?/p>
箏兒聽見響動，領(lǐng)著兩名婢女進(jìn)來伺候郁別盥洗換衣。
郁別仍然沒叫她們近身服侍，自個穿了衣裳，湖藍(lán)底的玉綢袍衫，戴回了沉香味的香囊。
一名婢女邊動手將幃帳用金鉤收攏好，邊問道，“二爺，您病還未好全乎，早膳內(nèi)廚房做了杏仁豆腐羹和山藥粥，您想擺在何處用？”
“我懶的動彈，就擺在正屋里頭。”郁別回道，隨即她看向那名婢女，“我和箏兒這些日子不在，可有要緊事發(fā)生？”
婢女思量片刻后方才恭慎答道，“側(cè)妃娘娘尋過二爺一次，得知您不在后留話，叫您回來后派人遣個消息給她?！?/p>
“還有戶部的正五品郎中李大人，他三日前送來一堆重禮說是歉禮。”
郁別此刻說話帶著點(diǎn)病中的鼻音，“側(cè)妃娘娘那里馬虎不得，等會叫左管事派個機(jī)靈點(diǎn)的人走一趟。”
她后又尾音拉長，呵笑了聲，“至于李大人的歉禮，就收好禮單冊子入庫房吧?！?/p>
內(nèi)廚房的人擺了膳到正屋平榻上的紫漆小幾上，郁別盤腿坐著，捧著杏仁豆腐羹慢慢吃。
“在太初觀我得端著姿儀，還是自個府上舒坦。”
暖光攀著窗柩照進(jìn)來，她暖和了不少，心緒平穩(wěn)下來，琢磨出了幾分愜意，
箏兒附和應(yīng)道，“可不是嘛，二爺可想聽曲兒？聽說蓮坊的夏公子練了新曲兒?！?/p>
她打算乘勝追擊，把珩止道長從二爺心里徹底給踹出去。
二爺只要?dú)g悅開心就好，珩止道長那樣矜華位重的人，只能叫人傷心。
郁別沒拒絕，她也想尋樂子了，“他的身價我記得不低，備多些銀子，請他到府上小住一段時間?！?/p>
“好嘞！”箏兒領(lǐng)了話。
臨近傍晚時，一頂小轎抬了蓮坊夏公子入府。
“羞人無語，背著燈兒......”夏公子側(cè)坐在平榻的一小角，橫抱一把螺鈿琵琶，唇齒輕開。
柔潤清愁的一張面孔，唱的卻是艷曲。
“我上次請你過府，你還是清倌，如今可上冊許過人了？”郁別靠在引枕上，身上半搭著一條蓋毯，嗓音挾問。
蓮坊的規(guī)定，清倌不唱艷曲。
夏公子搖頭，將懷中琵琶放到小幾上，目光凝落在郁別身上，語調(diào)暮沉，“快了，奴的年紀(jì)大了，媽媽叫奴盡快打出名聲后再上冊?！?/p>
二爺姿貌昳麗，性子不算太壞，已是他能攀上最好的恩客。
“唱曲吧。”郁別慵懶松弛地闔上目，“別敗了我的興致?！?/p>
“是，二爺?！毕墓优趸嘏贸饋?，婉轉(zhuǎn)惑人，“語顫聲嬌驚又喜......”
后換了曲子又唱了幾首，他發(fā)現(xiàn)二爺睡著了。
夏公子聞著屋內(nèi)的藥味，病中的確多眠，他把琵琶另放，妥帖地把二爺身上的蓋毯往上提了提。
他目光放肆起來，二爺?shù)哪樥嫘?，生得又好看，濯濯芙蕖動心弦?/p>
他干脆跪在了腳踏處，視線細(xì)細(xì)地描繪二爺?shù)拿恳惶幬骞?，其?shí)二爺?shù)囊浑p眼才是頂漂亮的，冷著艷著，踩著人心坎長。
二爺今日為何熏了沉香？他分明記得二爺不愛熏香，他細(xì)嗅會兒，發(fā)現(xiàn)還有一股極淡的甜香，真好聞。
他素來謹(jǐn)小慎微，此時卻大著膽，偷偷將自己的手覆上二爺?shù)氖?，嗓音輕之又輕，“二爺，您可會去點(diǎn)我的頭一夜？”
郁別只不過是閉目小憩而已，她無奈睜開眼，左手撫上夏公子的眉，他的眉是天生的細(xì)長秀靈，他的愁態(tài)美韻皆在此。
“我非良人，你不該看皮相，該去尋個可靠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