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后我出校門去藥店買了點東西,校外不會有神的注視,這讓我舒服了許多。我走近一間雅致的咖啡館,徑直走近最里面的包間,把厚厚的窗簾全部放下,要了兩杯咖啡,是只有熱的才能喝的那種。
就讓遲到的人喝涼的好了。
果然,在我那杯喝到已經(jīng)見底時才有人進來?!斑@么漂亮的小姐是在等人嗎?這是本店最受歡迎的情侶套餐。”說話間他把托盤上的食物擺到桌子上,里面包含兩杯熱騰騰的咖啡。
“海川大學的校長是什么時候來咖啡店打工做服務生的?”我把兩杯熱咖啡都挪到自己面前,只給他剩下那杯涼的,“謝謝你的咖啡。”
校長葉夕坤在我對面坐下,看著冰涼的咖啡發(fā)愁?!斑@蛋糕要配熱咖啡才好吃?!彼尤挥行┏蓱z地看著我。
你蛋糕上惡俗地畫著紅心,我的食欲一下消失全無,真不知道這樣的東西為什么會最受歡迎?!澳憬裉靵淼倪€不算太晚,咖啡還沒涼透?!?/p>
他用舌尖輕輕舔了一點咖啡,立刻縮了回去,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鏡片后的眼神看上去可憐兮兮的?!八軡?。”
“有人就喜歡喝澀的。”我不為所動,“別再用那種眼神看我了,要么把你鼻梁上的‘撩妹神器’摘下來!”
他訕訕地摘下眼鏡,眼神看上去正常多了。
“你也知道‘撩妹神器’?這明明是鼎天科技還沒上市的新品,內測還沒完呢?!?/p>
這東西不會真叫這名字吧,叫這種惡俗的名字……倒還真符合產品的目標客戶。
“你怎么知道我戴的不是普通眼鏡?這東西設計的和普通眼鏡一模一樣,”
“你眼睛放電放的太過了?!?/p>
他看上去異常滿意,“所以這眼鏡果然有用,連你都能覺得我的眼神深情而感性,楚楚動人。”
我白了他一眼,“以后見我不許戴這個。”
我是來跟他談正事的,不是來看他的新玩具的。為了避免被神發(fā)現(xiàn),我還特地在校外,換了手機號發(fā)信息約他出來。
我告訴他:“你雇我查的事情有一些需要補充的情況?!?/p>
“別說雇嘛,很傷感情的。是我請你幫我。”
我白了他一眼?!澳阆朐趺凑f都行,只要記得付錢。你也知道我現(xiàn)在沒有收入,否則也不會答應你在學校裝學生。你還想不想知道你的學生都怎么死的?”
“當然想知道了,不過我現(xiàn)在有更想知道的。誰送花給你了?你身上的味道聞上去就像是,玫瑰?!?/p>
他笑的一臉玩味,因為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笑我的機會。
我稍稍吃了一驚,已經(jīng)過了一夜加一個早上了,沒想到他連殘留的那一丁點味道也聞得出來。
“是你的一個學生送的。他想殺我?!?/p>
“想殺你?”他突然忘了他的玩世不恭,“你沒殺他吧?!?/p>
“現(xiàn)在還沒有?!蔽矣行┎粣偟卣f,“不過你知道的,我可不是什么遵紀守法的好公民,也更不是私家偵探?!?/p>
他作秀般舉起雙手,“我知道,這我知道的。不過請別殺我的學生,他們可都是很無辜的?!?/p>
我會給他一個冷哼,“去年死的曼昭琳就是被你的一個無辜學生殺的?!?/p>
“曼昭琳,我記得她,我看過她的話劇。她死了真是可惜,她的腰看上去那么軟。這么說她的死因和其他人不一樣了。學校里居然有學生是兇手,這是我今天聽到的第二個頭疼的消息了。你真不打算讓我要杯熱的咖啡來緩解頭痛嗎?”
我用小勺敲了敲他的咖啡杯,“涼咖啡的效果可能更好些,至少能讓你記住赴約要準時。第一個消息是什么?”
他搖頭嘆氣,顯然第一個消息更為棘手。
“從舒夏煙的家人那里傳來的,似乎是從今天早起就鬧著要見我。真是頭疼,”他把咖啡舉起看了半天,還是放下了,“他們還沒正式要求,現(xiàn)在還可以拖著不去。我現(xiàn)在就怕見到正式信函,那就非去不可了……算了,既然沒有咖啡,頭疼的事還是以后再想吧,曼昭琳的事你證實了沒有?”
“基本證實了。殺她的人昨天想用同樣的方法殺我。而且還有其他學生也知道這事?!?/p>
所以昨天趙修文才會拉著安雨琪跑來看,大概是想把羅晨暉抓個現(xiàn)行,好為自己除掉一個競爭對手。
“另外,去年的段嘉茵和今年的李薇瀾,兩人的死都有疑點。有一些線索顯示,段嘉茵的死有疑點……”
他打斷我:“這學校死的那么多人里,有哪個沒疑點?”
我看了他一眼,他突然明白過來:“你是說,她的死因,和其他那些跳樓的不一樣?”
我點頭?!艾F(xiàn)在就是他殺還是意外的問題。雖然她男友懷疑她是被人推下樓的,但很奇怪的是,被懷疑是兇手的人居然在她墜樓后從窗戶探出頭去看?!?/p>
“這很奇怪嗎?我看很正常啊。”
“你會在一個樓下來來往往有人的時候,把人推下去了還探頭往外看?”
“當然了。不然我怎么知道人死沒死?!彼尤徽f得天經(jīng)地義。
這家伙要是犯罪,一定是不過三秒就被抓吧。
“你就不能從房門出去,鎖上門,再下樓和其他圍觀的人一起看?裝作自己還沒進過房間?!?/p>
他臉上的表情,稍稍娛樂到了我。
“原來要這樣做啊。殺人還真是費腦子?!?/p>
果然,犯罪這種事,不適合某些缺乏智商的人。
“那李薇瀾呢?”他問。
“她的疑點更多?!蔽艺f,她死前精神一直很好這點讓我很在意,“學校里有沒有過關于月圓的傳說?”
“你還真是問對人了。學校的傳說多得我連想想都覺得頭疼,干嘛還自討苦吃一個個都記下來。不過我想應該還是有吧。這地方百年前是一個富商的城堡,也許那時候有些和月圓有關的傳聞吧。城堡、月圓、神秘事件……聽起來就值得一本廉價小說,或是一個傳說故事。”
“城堡?正經(jīng)的城堡應該只有地球上才有吧。”
“這是他自己蓋的。似乎是他妻子死后他太傷心了,不愿再住他們原來的地方了,就把他的所有房產地產都賣了,在這里蓋了個城堡。前后一共蓋了有十好幾年吧,蓋好后自己沒住多久又把它捐出來做了學校。他的這些故事校史里都有?!?/p>
我問:“那他去哪兒了?”
“沒人知道了,他的傳說就到這兒結束了,好像是失蹤了??磥韺ε瞬荒芡度胩?,否則會變得不正常。他蓋城堡那些年也不經(jīng)商了,專心搞藝術,寫了不少曲子。寫的倒還不算太糟,他誕辰一百周年的時候前任校長,也可能是前前任還為他出了本集子,居然還沒賠錢。”
“圖書館的鐘是城堡建成時就有的嗎?”
他回憶了一下,“我記得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堅持放一口銅鑄的鐘,那甚至還是口機械鐘呢,計時報時全靠齒輪之類。也許藝術家都是悶騷的懷舊黨吧。這口鐘有什么問題嗎?”
“沒什么?!蔽艺f,問他鐘鳴的傳說他一定還是不知道?!斑€是談正事吧,要補充的情況就這些了,我要的照片你帶來了嗎?”
他遞給我一只信封?!斑@些年死的學生照片都在這兒了,你今天是只要一個人的,誰知道你哪天又會要其他人的,我就干脆都找來給你了,一次忙完得了。找這些可真是不容易的,很多都是生活照,就是為了找這些我才來遲的……”
我示意他可以給自己要杯咖啡了,不用再吵了,埋頭看手里的照片。最上面是一張宿舍的合影,最邊上是一個穿白裙的女孩,笑得一臉燦爛。
這就是段嘉茵了,她死的時候穿的也是這條裙子。
我一張一張地翻看著照片,上面的人有著各式各樣的笑。他們的笑永遠的定格在那一瞬間,可惜時間并不因此而停止流逝。
最后,我看到了一張沒有笑容的照片,那是一個人吊在樹上,是昨晚看到的那株榕樹。照片背面寫了一行字:“曼昭琳,縊死,推斷死亡時間為晚十點到十一點?!?/p>
房間里放著一首老歌,好像是一首歌名叫《毀滅》的歌。“為什么好端端的人會走向毀滅?”歌手憂傷地唱。
又有哪個人的人生不是走向毀滅呢?
我問他:“除了曼昭琳,都是跳樓死的嗎?”
他端著咖啡杯搖頭,從里面挑出一張來。
“這個不是,他是這幾年第一個非正常死亡的學生。叫張一博?!?/p>
照片上是一個男生的單人照,喜笑顏開地站在圖書館門前??瓷先ハ袷莿側雽W的大一新生,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自己進了海川大學。
我甚至能想到他把這張照片發(fā)給家人的樣子,發(fā)到社交網(wǎng)站上的樣子。他看上去像是一個平凡已久,卻渴望與眾不同的人,把海川大學當做他與眾不同的機會,以及起點。
看上去就像是神,所喜歡蠱惑的那種人。
“他是怎么死的?”我問。
校長葉夕坤忍不住笑了出來,又在我的白眼下裝模作樣地忍住。
“他是餓死的?!?/p>
他等著我和他一起笑出來,但我只是給了他一個更大的白眼。
“自己的學生餓死了,你覺得很光榮嗎?”
他摸了摸鼻子,不吭氣了。
“他是怎么餓死的?”
葉夕坤告訴我,張一博一開始只是失蹤,但同宿舍的人和他關系并不好,也沒人想著要去報告學?;蚴菆缶5葘W校發(fā)現(xiàn),找到他時,人已經(jīng)死了,法醫(yī)鑒定結果是餓死的。
“他是在哪里餓死的?”
圖書館底層地面的圖案,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
“這就是第二個戲劇化的地方了?!彼d致勃勃地說。
我白了他一眼,他假模假樣地咳了一下,盡量讓臉上嚴肅一點,多少有點校長的樣子。
“他是死在自己的床下的?!?/p>
說完后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看我沒追問,只好繼續(xù)說:“他的床單長,所以來來回回都沒人注意到他的尸體就在床下。至于尸臭……你可能沒去過某些男生宿舍,這種味道在他們那里,可能很難被注意到?!?/p>
學校和警方都做了調查,但查不出他為什么會餓死在自己的床下。尸檢沒有發(fā)現(xiàn)他有任何疾病,也沒有被下藥或是被強迫的痕跡。
于是這件事不了了之。那時候還沒有人意識到,那是一系列非正常死亡事件的開端。
隔著門我聽到了腳步聲,像是踮起腳走的。我趕忙把照片收回信封里,剛把信封藏好門就響了。
校長的聽覺不如我敏銳,他只聽到了門響的那一聲,可他的反應卻一點也不慢,門響的霎那,他伸出雙手握住了我放在桌面上的手。
門開了,一個老師模樣的女人探進頭來?!皩Σ黄?,我走錯包間了?!彼f。
“莫老師啊,這么巧啊,又碰到了?!毙iL裝出做壞事被人抓到的樣子,慌忙把手撤開,竟然還掩飾尷尬地咳嗽了兩下。
那個莫老師又道了聲歉,一臉曖昧地看著校長的反應和桌上的紅心蛋糕,滿足地帶上門出去了。
“演技不錯嘛,反應也夠快的?!蔽艺f,“這間不是最靠里的一間嗎?怎么會走錯?況且走錯的人不都是直接闖進來的嗎?”
“那是學校的老師,剛出去要咖啡時碰到的。可能是想看看我在和誰約會吧,自打戴了這眼鏡,有超過一半的女老師都覺得我風流成性。既然她想看緋聞,就干脆做足一點好了,也省的被亂猜。還好你把信封藏起來了,否則她一定以為是我在向你付分手費。”
“我看完了,你拿回去吧?!蔽野研欧膺€給他,“這東西我沒法帶回學校去。我先走了,不陪你聊了。你可以隨便要熱咖啡喝了?!?/p>
我起身推開椅子,他似乎不希望我這么快就走,不自覺地喊我的名字。
不是齊思涵。
第一個字剛迸出舌尖他便反應過來了,自己剛說了不該說的話。他半張著嘴站在那兒,不知該怎樣挽回。
別傻了。說出的話和做過的事一樣,都不可挽回。不管你有多后悔。
“別叫我那個名字了?!蔽乙砸环N置身事外的口氣說,“那個人早死了,你知道的。”
“抱歉,齊思涵?!彼兄以趯W校用的名字,“我只是不想你這么快就走,我們已經(jīng)有多久沒這么坐在一起了。我喝涼咖啡,好不好?”
我不自覺地,眨了一下眼。
“我下午還有事要做,趁著她兩個都出去宿舍沒人。”
“那好吧。”他有些不甘地說,居然用我從未在他口中聽過的深思口氣,“有時沒事時我自己也會想,如果真有機會能讓一切回到從前,我是否抵擋得住這樣的誘惑?”
回到從前嗎?回到從前的好時光?我突然想起神的話:得到神力的人,便能得到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