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可是想到了什么關節(jié)？”徐弘基試探著向朱由檢問道。
朱由檢被徐弘基這么一問，頓時回過神來，趕忙歉聲和徐弘基說道：
“公爺，剛剛一時走神，恕罪！孤這回……恐怕真的要盡快回京了！”
徐弘基皺了皺眉頭，復又疑惑地問道：
“殿下這么著急離去，是否……是京中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這也不應該啊，這幾日未接到京里的往來信件……”
朱由檢也不答話，反而問向眾人：
“如今是何年月？”
眾人又是一怔，面面相覷，王承恩在朱由檢身旁，忙低聲說道：
“小爺！你這還糊涂著呢！如今是我大明天啟七年七月初六……這日子，和刺客也有關聯？”
朱由檢心知，再過一個多月，自己的那位木匠皇兄就要與世長辭了！如果現在有人想暗害自己，那必然就不能解釋為黨爭了。黨爭，沒必要殺他。但涉及皇位繼承……那便不好說了！
朱由檢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首先做排除法。魏忠賢倒是真的想殺了自己，可那也是皇帝病入膏肓、被他魏忠賢搶救無效之后的事情了，現在皇帝還沒有病重，魏忠賢……和王承恩說得差不多，自己在他那里，幾乎就是小透明！
嗯，首先排除了閹黨，還不錯，不影響自己登基后玩一手“鄭伯克段于鄢”……啊呸，咱和魏忠賢可不是兄弟……不熟，沒關系的……
那，便是東林黨？
朱由檢又搖了搖頭，東林黨如果是主謀，他們敢殺自己一次，就敢殺第二次。歷史上，哪怕東林黨最后被逐出朝堂，他們也只是在江南暗暗誹謗朝廷，暗殺王侯的事情，他們似乎……
可，如果不是他們，如果說他們不是幕后黑手，那天啟皇帝又該如何解釋？自己讀書那會兒，見許多史料都是隱晦暗示，天啟是被莫名其妙干掉的，最終導致崇禎上臺，魏忠賢被鏟除，東林黨起復。
唉，算了，只要不是魏忠賢，就不妨礙自己按部就班玩心機，玩死老魏。
朱由檢再次回過神來，見大家都在看著自己，頗有些尷尬，于是便歉聲向眾人說道：
“國公爺、小公爺、高鎮(zhèn)守、石參將，還有李百戶，茲事體大，皇兄那邊可能有危險，孤得盡快回京！”
徐弘基遲疑地問道：
“是東廠還是東林？”
朱由檢眉頭緊鎖，嘆息道：
“魏廠公，他是忠貞的！所以，那個設計陷害魏廠公的，必然是幕后黑手！”
眾人又是一震，朱由檢也沒時間和眾人再解釋，便又恭聲說道：
“公爺，各位大人，我意已決，必須盡快返回。如今，我等還是商議個回京的法子才是！”
眾人皆點頭稱是，高時器開門見山地說道：
“殿下就不要再謙遜禮讓了！您轉危為安、醒來后的這幾日，咱家觀您處事冷靜，指揮若定，頗有大將之風。此番回京，如何計議，您恐怕已是智珠在握，我等盡力協(xié)助便是！”
朱由檢客套、謙讓了幾句，見在場眾人都是這個意思，也便不再推辭，轉而侃侃而談：
“孤的意思，如今敵暗我明，殊為不利，我們不如也給他們來個虛虛實實。”
“公爺節(jié)制南直隸兵馬，便煩請公爺調二百騎兵給小公爺和石參將，保護孤王的車駕，低調向北而行?！?/p>
“另，李若璉李百戶，你與王大伴打著孤的儀仗，沿運河北上回京。記得從錦衣衛(wèi)挑四名功夫好的留下來?！?/p>
徐弘基適時補充道：
“殿下，這前往運河渡口，依老夫看，也要加派人手護衛(wèi)，這才逼真！不如，老夫再派三百精步兵護送？”
朱由檢拱手贊道：
“國公思慮周詳，此議甚好！如此，便謝過了！”
轉而又向石敬巖道：
“石大人，你那徒弟功夫甚好，我還需借他一用。待你們兩路人馬明日出發(fā)后，我再和吳喬帶四名錦衣衛(wèi)，擇機出發(fā)?！?/p>
石敬巖應允。此時，高時器神情凝重，向朱由檢補充道：
“殿下，你這一路人手太少，便讓咱家也陪你走這一遭吧！”
朱由檢略一思忖，拱手道：
“如此甚好，便有勞高鎮(zhèn)守了！”
商議既定，眾人便分頭行動了起來。
翌日上午，天光剛剛破曉，徐允爵與石敬巖便帶領三百騎兵，護衛(wèi)著車駕往北沿官道而去。
未時一刻，李若璉帶著錦衣衛(wèi)和徐弘基，連同徐弘基增派的三百精銳，和王承恩一起護衛(wèi)著一頂軟轎，打著朱由檢的儀仗往揚州的運河渡口去了。為了逼真。無論是車駕內，還是軟轎內，都安排了一名身形和朱由檢相仿的功夫不錯的士卒，馬車內和軟轎內甚至還為士卒準備了遮面的軟笠。
傍晚，秦淮河畔，易容后的朱由檢在其他五人的扈衛(wèi)下，到達約定地點。
這幾人是前一日趁夜出的國公府。打國公府出發(fā)，難免惹人耳目。約好的，今夜酉時在桃葉渡和高時器會合，子時三刻乘鹽幫快船出發(fā)。高時器和鹽幫交情匪淺，如此安排，倒也省去不少麻煩。如今時辰尚早，桃葉渡靠近秦淮河，朱由檢便在秦淮河邊漫步徜徉，看一看十里秦淮的風光。
夜幕漸漸地降臨，秦淮河畔，華燈初上，來來往往的人不覺多了起來。河水在燈光映照下波光粼粼，河面上，一艘艘雕飾著精美圖案的畫舫穿梭往來，船槳輕劃水面，激起層層漣漪。燈光倒映水中，隨波蕩漾，船身被裝點得燈火通明。船舫內，不時傳來悠揚的絲竹之聲，以及歌女那繞梁三日不絕的余音。
秦淮河畔，還有許多放燈的女子，朱由檢從這些脂粉群里穿過，不時遠眺著河上的船舫，幽幽嘆息道：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這紙醉金迷的秦淮河，夜夜銷金，卻不知靡費了多少銀錢。”
“可是，這也不是商女的錯吶！”一陣清脆悅耳的小女孩的聲音傳來，駁斥了朱由檢的感慨。
朱由檢循聲望去，見到是個在河邊放燈的小女孩，不由得一怔，身邊的侍衛(wèi)便要上前訓斥小女孩，旁邊的一位年近三十的女子趕忙一把將小女孩拉到身后，向朱由檢致歉，連連稱小孩子不懂事，各位大爺勿怪！
朱由檢擺手示意不要妄動，侍衛(wèi)們便將朱由檢和這一大一小兩位女子都圍在其中。帶著小女孩的那名女子見朱由檢的人將他們圍住了，慌忙拉著小女孩跪下，驚慌地致歉道：
“小官人，媚兒年紀小，不懂事，沖撞了官人！還望小官人寬宏大量，寬宥了我們！”
“無妨，無妨，都起來吧！”朱由檢溫聲說道。
那女子聞言，拉著小女孩一起起身，將小女孩緊緊地摟在懷里，緊張地看著朱由檢，身體微微顫抖。朱由檢見這女子顏色皎好，皮膚細膩，成熟嫵媚，一襲輕紗下，繡著牡丹的長裙將腰肢束得緊緊的，便知道對方是青樓女子。那么……這小女孩，是她的女兒？
朱由檢很快笑著搖了搖頭，又見那女孩，只見她年歲雖小，模樣卻是一等一的，臉龐清秀動人，肌膚白凈如雪，兩彎籠煙纖眉下，一雙卡姿蘭大眼睛流露著靈動與溫婉。小小的身體，走起路來卻風姿綽約。見此，朱由檢不由地暗暗贊嘆，這才不到十歲吧！這女孩兒將來定會出落得傾國傾城，卻不知又便宜了哪家少年！
朱由檢走到小女孩身旁，向旁邊那位女子示意不用緊張，然后緩緩蹲了下來，看著小女孩，笑著問道：
“哦？為什么不是商女的錯呢？”
小女孩方才也被嚇著了，這會兒還是緊張得發(fā)抖，見朱由檢帥氣的臉龐露著和煦的微笑，心神倒也是緩了緩，卻依然一臉警惕地看著朱由檢。
朱由檢不由地尷尬地站了起來，又歉意地沖小姑娘和她身邊的女子笑了笑，禮貌解釋道：
“孤……我……在下并無惡意，只是見小妹妹活潑可愛，心生歡喜，又似乎對‘小杜’的這句有著自己的見解，便想和小妹妹聊上幾句，驚擾之處，還請勿要見怪！”
那女子和小女孩兒見朱由檢彬彬有禮，心神逐漸安寧起來。朱由檢便和他們攀談了幾句。女子是秦淮河邊媚樓的一位管事娘子，叫青蕪，也就是后世說的“老鴇”。女孩兒是她相中了帶在身邊的瘦馬，取了名字，叫媚兒。媚兒四歲被買來，至今也有六年了。今夜七夕，媚樓那邊有其他管事娘子負責，她這位只負責培養(yǎng)清倌兒的卻也無事，加上身子不利索，便帶著媚兒在這秦淮河邊看景兒，放燈玩耍。
見二人放松了下來，朱由檢又提議人多不安全，自己也想逛一逛秦淮河，給了她二人二十兩銀子。青蕪謝過，心知朱由檢是覺得媚兒有趣，想聊上幾句，便綴在后面不遠處跟著。朱由檢便和小女孩并肩而行，又笑著問了先前的問題：
“小媚兒，你剛剛說，‘不是商女的錯’，那你且說說是為何呀？”
小女孩眨巴眨巴著那雙卡姿蘭大眼睛，認真地邊思考邊說道：
“‘商女’們淪落風塵，唱曲兒賣藝，本來就是身不由己的。哪怕是唱《玉樹后庭花》會想起亡國遺恨，可是那也得唱??！總不能不賺錢、不吃飯吧！”
“呃……這倒也是！”朱由檢悻悻地說道。
媚兒見朱由檢贊同她的想法，不由地興致也高了起來，繼續(xù)說道：
“沒有那些達官貴人聽曲兒，便也沒有‘商女’唱曲兒了。大哥哥剛剛說的那些靡費，卻也不是我們這些青樓女子能左右的……”
說罷，忽然就有些黯然。
朱由檢不由地莞爾，揶揄道：
“你還這么小，就自稱‘青樓女子’……你可知道什么是‘青樓女子’？”
媚兒不禁黯然神傷，幽怨說道：
“媚兒是瘦馬，自然是知道的！”
朱由檢一怔，便聽得媚兒繼續(xù)說道：
“媚兒從小家境不富裕，家里人又不喜歡女孩兒，便把媚兒作價十兩銀子賣給了媚樓。雖然媚兒有幸被顧媽媽看中、收養(yǎng)在身邊，每日好吃好喝，教習琴棋書畫，媚兒卻也知道，這是媽媽看我有潛質，悉心培養(yǎng)到十四五歲，或是在媚樓當個清倌兒，賣笑賣唱，賺取銀兩，爭當花魁或女榜眼、女探花，成名了就找個富貴老爺，為媚兒梳攏了，至少賺個千兒八百兩；或是賣予顯貴之家，賺個幾千上萬兩銀子。若一無所長，倒也能送去賣身幾年，總歸她們是不虧的！”
朱由檢不禁唏噓，這么可愛的小妹妹，身在這個時代，被家里人無情賣了換錢，還要在這青樓楚館察言觀色，夾縫生存。一想到這樣美好的小女孩，再過個三五年，最好的歸宿竟然有可能是被一個四五十歲的什么清貴之人贖回家去，當個小妾，日日玩賞……
朱由檢也無力改變這個社會，如今離曾經那個時代相去甚遠，移風易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甚至比拯救大明王朝還要難上許多。
朱由檢和小女孩就這么邊走邊聊著，身后的顧青蕪見這一行人舉止像是武人，又像是公門中人，卻也不敢隨意搭話。又走了一陣，見時辰已經不早了，小媚兒和朱由檢說道：
“今夜七夕，媚樓客人眾多，顧媽媽要回去協(xié)助其他媽媽處置事務去了，我們便回吧？”
唬得顧青蕪一陣惶恐！收了二十兩銀子，這才陪著逛了大半個時辰便要回去，也不怕官人們發(fā)怒！便強笑著近前了幾步，打斷道：
“欸！不忙，不忙！我不過是替樓里調教清倌兒的，這樓里的七夕會，都是其他管事們的事兒，我這邊便陪著官人們逛逛，倒也躲了個清凈！”
朱由檢見狀，不由地笑了笑，又囑咐侍從拿出三十兩紋銀，給了顧青蕪。顧青蕪見到銀錢，不禁眉眼舒展，合不攏嘴地謝過朱由檢。
媚兒將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禁好奇地打量著朱由檢，然后低聲問道：
“大哥哥，你想不想坐船？就坐那種小船！”
朱由檢看到有那種中號烏篷船，征詢地望著吳喬，吳喬水鄉(xiāng)出身，自然水性不錯，便點了點頭。于是，其他四人在岸上陪著顧青蕪等待，顧青蕪剛要出聲反對，朱由檢眼神示意了一下，旁邊的幾名錦衣衛(wèi)將顧青蕪圍住，其中一人掏出了錦衣衛(wèi)腰牌，顧青蕪嚇了一跳，錦衣衛(wèi)示意她噤聲，顧青蕪趕忙捂住嘴巴。爾后，又訕笑道：
“呵呵，媚兒，你便陪這位……公子去游船，媽媽在這邊等你，不著急?。 ?/p>
小船上，吳喬侍衛(wèi)在船頭，朱由檢和媚兒在船艙內。朱由檢望著媚兒，微微一笑，問道：
“你約我乘船夜游，可是想與我說些什么，卻不方便讓你顧媽媽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