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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湯潑濕《禮記》,墨跡暈染開“發(fā)乎情止乎禮“幾字。謝鈞鈺慌亂去拾,袖口金線勾破書頁。

戚隆嗅到不尋常,狐貍似的瞇起眼:“莫不是......“

話音未落被桑知胤輕咳打斷。

滿室驟然寂靜。

白懷瑾屈指叩著石桌:“你中意的到底是哪家姑娘?“

謝鈞鈺后頸沁出薄汗。對面坐著未來大舅哥桑知胤,國子監(jiān)廊下還晃著未來岳父的官袍,他哪敢吐露半個字?

“南邊新遷來的......遠(yuǎn)房表妹。“他攥緊青瓷盞,指節(jié)泛白。

“嗬!“戚隆捶著石桌干嚎,“怎的個個都有表妹!知胤你呢?“

桑知胤慢條斯理擱下茶盞:“在下沒有表妹,倒有個胞妹。“

“啪嗒“兩聲,白懷瑾與謝鈞鈺的杯蓋同時磕在盞沿。兩人對視一眼,齊聲道:“該回房溫書了。“

桑知胤望著西斜日頭:“......也好。“

戚隆撓著后腦勺看三人疾步離去,滿眼困惑。

……

菱花鏡前,桑知漪正對著妝奩上那支素銀簪發(fā)愣。表姐婚期將近,添妝禮卻還沒著落。父親那點俸祿要養(yǎng)一大家子,她實在張不開這個口。

琉璃盞里浮著桂花蜜,翠鶯捧著新熬的漿水進來:“小姐嘗嘗可對味?“

酸甜滋味在舌尖漫開,桑知漪忽然怔住——前世為討白懷瑾歡心,她翻遍古籍琢磨飲子方子。那人卻總冷著臉:“不必費心?!?/p>

直到那日經(jīng)過水榭,聽見徐表妹的丫鬟嗤笑:“夫人做的飲子再好,也比不上咱們姑娘親手熬的梅子湯?!?/p>

銅勺攪動瓷甕叮當(dāng)響,桑知漪倏地起身:“翠鶯,再熬三甕漿水來!“

銅壺里的梅子漿咕嘟冒泡,桑知漪突然攥緊帕子——上輩子想開香飲鋪子的念頭,竟在這鍋甜水里翻出浪花。

“翠鶯,再熬兩鍋送正房!“她拎起裙角往母親院里跑,石榴紅裙擺掃過青石階。

前世剛提開店就被白懷瑾冷臉駁回,如今可算能痛快試一回。

柳氏正在對賬,聞言筆尖都沒停:“在布莊支個甜水?dāng)??成啊?!?/p>

桑知漪愣住,備好的說辭全噎在喉頭。

前世為這事跟白懷瑾吵了三天,如今竟這般容易?

“前些日子總見你蔫蔫的?!傲蠑R下狼毫,金鑲玉護甲戳了戳女兒眉心,“如今倒像偷喝了雄黃酒的小青蛇,支棱起來了?!?/p>

桑知漪鼻尖發(fā)酸。

重生歸來夜夜驚夢,原以為藏得嚴(yán)實,卻早被母親看在眼里。她把臉埋進母親繡著纏枝蓮的衣襟,悶聲道:“就想試試新鮮玩意?!?/p>

“我看是京城俊郎君多,沖淡了相思苦。“柳氏打趣,“早說隔壁葉家那小子配不上咱家嬌嬌?!?/p>

桑知漪茫然抬頭,記憶里鄰家葉姓少年模樣早已模糊。

倒是前世初見白懷瑾那日,他打馬過長街,玉冠上東珠晃得人睜不開眼。

三日后,綢緞莊角落支起青布棚。

桑知漪盯著伙計擺好冰鑒,將“桑家飲子“木牌掛上檐角。頭天便賣出四十碗,銅錢在陶罐里叮當(dāng)響。

半月后添了外帶竹筒,往來夫人掀開車簾便喊:“要兩筒荔枝膏水!“青瓷碗在柜臺摞成小山,掌柜撥算盤的手都快冒火星子。

湊足添妝錢那日,金玉閣卻撲了個空。

“臂釧今早被永寧侯府買走了?!罢乒褓r著笑遞上纏絲瑪瑙鐲,“姑娘看這個可好?“

桑知漪捻著新裁的月華裙料子搖頭。

前世為討白懷瑾歡心,她總穿寡淡的雨過天青色,如今這流光溢彩的料子,襯得腕間舊疤都鮮活起來。

倒是撞見樁奇事——茶樓里小娘子們競相涂抹的“飛霞妝“,竟比鬼畫符還嚇人。

鉛粉糊墻似的抹,兩團胭脂活像挨了巴掌。桑知漪盯著自己鏡中淡掃的遠(yuǎn)山眉,忽然笑出聲。

“姑娘還笑!“翠鶯舉著螺子黛跺腳,“大家都涂脂抹粉的,爭奇斗艷,您素著臉去要吃虧的!“

表姐魏墨茵大婚當(dāng)日,桑知漪穿著粉紗疊珠裙往人堆里一站,烏眉水眸跟沾了露水的桃花似的。滿院子厚粉抹腮的小姐們倒成了陪襯紅花的綠葉。

謝鈞鈺隔著人群瞧見那道纖影,手里的賀禮差點摔了。

自打永定侯府別過,他閉門苦練騎射月余,這會兒見著心上人,掌心在袍子底下蹭了蹭汗。

“桑姑娘?!八ぷ影l(fā)緊,“近日可好?“

桑知漪轉(zhuǎn)頭時鬢邊珠釵輕晃:“謝公子武舉準(zhǔn)備得如何?“眼波掃過他繃緊的肩線,“瞧著倒是精壯了些?!?/p>

謝鈞鈺耳尖泛紅:“十拿九穩(wěn)?!斑@話說得底氣足。他自幼跟著父兄習(xí)武,槍尖能挑落檐角銅鈴。前日校場比試,連禁軍教頭都夸他下盤穩(wěn)當(dāng)。

“若我奪了魁首...“他喉結(jié)滾動,“給你下帖可好?“

桑知漪歪頭笑得狡黠:“哪有先生給學(xué)生下帖的道理?“指尖繞著腰間香囊穗子,“該是我備厚禮登門道賀才是?!?/p>

謝鈞鈺被那聲“先生“叫得心尖發(fā)癢。

上月教她騎馬時,這丫頭故意扯韁繩害他跌進草垛。如今倒端著學(xué)生架子,眼尾卻藏著促狹。

“莫不是嫌我禮?。俊吧V趱谀_湊近些。她身上桂花香混著喜宴酒氣,熏得謝鈞鈺喉頭發(fā)干。

“怎會!“他急聲應(yīng)道,袖中拳頭攥得死緊。

天知道他多盼著這日——武舉慶功宴正是提親的好時機。

昨兒聽桑知胤說有人上門說媒,門檻都被媒婆踏破了,他連夜把聘禮單子又添了十二抬。

桑知漪瞧著少年郎急赤白臉的模樣,撲哧笑出聲。

前世白懷瑾總嫌她木訥,哪像眼前這位,說句話都能紅到脖子根。

喜樂忽然大作。

新郎官踢轎門的聲音驚起檐下雀兒,謝鈞鈺下意識往桑知漪跟前擋了擋。

紅綢漫天飄落時,他瞥見她睫毛上沾了金箔,在日頭底下忽閃如蝶。

入席落座后,謝鈞鈺摩挲著青瓷盞沿:“你做的沉香水甚好?!?/p>

桑知漪眼尾微揚:“哥哥分與你了?“石榴紅的指甲蓋輕輕叩著石桌,“看來你們處得不錯。“

前些日子她試做新方子,院里堆滿陶甕。

國子監(jiān)同窗皆知謝鈞鈺這家伙有個心靈手巧的遠(yuǎn)方表妹,案頭常換著各色飲子。

謝鈞鈺在信里提了句“想嘗“,翌日溫府小廝便推著板車送來二十甕。

“這梅子漿的味道......“白懷瑾握著竹筒忽然頓住。

怎的好生熟悉?

戚隆仰脖灌下半壺荔枝膏水,咂嘴道:“你表妹的手藝,比東市老字號還強!“


更新時間:2025-05-06 14:05:24